〖第一卷·水之卷〗 《山花漸欲迷人眼》 第二十二章 寺前釋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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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盡處是天涯,天涯何處不為家。

    夕陽下,落日城中餘輝遍灑。一眼望去,不遠處的昆侖山在萬丈的霞光下分外巍峨雄奇。據說,在落日城的城樓上觀看到的落日,有著其它地方無法比擬的輝煌與震撼。落日城因此而聞名於世,不少文人慕名前來。

    近些時候,落日城的來客越發多了起來。然而卻多非文人,而是稀奇古怪的江湖人。這些江湖人明顯對觀看落日不感興趣,反而一天到晚拿著明晃晃的兵刃守在去往昆侖山的必經之路上。不過這些人看起來凶悍,卻未曾給百姓造成太多困擾,城中衙役也就由他們去了。

    黃福與馬有德打著飽嗝在街上遊逛。他倆是落日城內出了名的混混,憑著家中有錢,整天無所事事,不是欺負東院家的小孩,就是找西院家的打架。好在他倆搗亂歸搗亂,總還保有一些分寸,城裏的人們看在二人長輩的麵子上,並未過分苛責。

    黃福一邊走,一邊撫摸著圓滾滾的肚子長籲短歎:一下子吃掉三隻整雞果然是太撐了,雖然這些雞是昨晚上從馬六家偷來的。

    作為同夥的馬有德與他一起在街上溜達散食,百無聊賴地問:“老黃,昨晚上已經偷過了雞,今晚上玩些什麽好呢?”

    “讓我想想。”黃福用手撐起下巴,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

    小街上,二人所經之處,關窗的關窗,關門的關門,一個頑皮的孩童不小心跑到二人麵前,立刻被追趕而來的婦人連拉帶拽地扯走。

    唉,今天也是閑來無事啊。

    黃福無精打采地四處張望。突然,他眼前一花,一人出現於麵前。

    這人是打哪來的!他瞪大了眼睛驚奇萬分。

    但見來人,身形修長,麵容冷峻,一雙黑眸如冰石所鑄,周身上下隱約散發出一股寒氣,令人感到陣陣涼意。

    “請問兩位小兄弟,能否替我辦件事?”來人開口對這兩個半大小子說道,聲音雖冷,話語卻帶著客氣。

    “什麽事?”黃福大著膽子問。

    來人取出一張字條,道:“明日,請將這張字條傳遞給此城中的江湖人。”

    “行!”黃福爽快地接過字條。

    “多謝兩位,這是酬勞。”

    直到那人走後,馬有德才回過神來。

    他向黃福問道:“老黃,這事咱們辦不辦?”

    “辦,當然辦!”黃福緊緊攥著那人給的銀兩,雙目之中散發出隻在偷雞時才有光芒,“這可是咱二人第一次憑本事賺到的銀兩,不僅要辦,還要辦得漂亮!”

    “老黃你說得對!我這就去找快腿小順子,讓他再多找一些人,和咱倆一起送信去。”

    “等等!我得先去趟張秀才家,讓他把這張紙抄上一百份。”

    “對,他的字在咱城中數一數二。”

    “咱倆分頭去辦!”

    第二天,落日城內,非本城人士的客房內一律收到一份抄寫工整的信函:

    三日午後,複昭寺門前見。

    徐紹風

    ……

    三日後,複昭寺外人頭湧動,數十名江湖人聞風趕到。

    “姓徐的小子怎麽還沒有來?”

    “你說他不會是在騙咱們吧?”

    “我看怕是不敢來了!”

    眾人議論紛紛。

    “那位不是清源禮君子畢至楫畢先生嗎?”

    隨著話音,一位中年人漫步走來,溫和有禮地與眾人打著招呼。他青衫長劍,舉止間帶著雅人深致的氣質,給人一種他不是劍客而是雅士的錯覺。

    “啊,少林派達摩院首座的智達大師也來了。”

    眾人看去,一名威武高大的僧人,手執一把八尺多長的降魔杵,緩步行來。他走起路來仿若一座會移動的小山,每邁出一步都會在土地上留下一個深淺均勻的腳印,顯是內力深厚。

    “有他們二位在,就不怕那姓徐的小子膽敢隱瞞真相!”

    “還請智達大師和禮君子主持公道。”

    喧囂聲中,智達大師將手中降魔杵往地上重重一頓,威聲道:“正要問個明白。”禮君子畢至楫則含著笑向四周拱了拱手。

    一陣寒風刮過,一人翩然而至。

    徐紹風站在寺門前的高台上,向眾人抱拳道:“多謝諸位應邀前來。在此,徐某將把所知的大鵲山之事解說清楚。”

    他的話還未說完,眾人就七嘴八舌地盤問起來。

    “虎末坡一戰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那師尊究竟是被何人所殺?”

    “寶藏之說又是怎麽回事?”

    “別吵,先讓他說個明白。”說話者正是少林派的智達大師,他這一吼用上了少林正宗的獅吼功,頓時把眾人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徐紹風對他頜首致謝,說道:“五月中旬,展虹山莊的葉莊主聽人傳信,妖獸化蛇出現在碧水縣大鵲山附近。妖獸化蛇一出,恐將有水患。為防生靈塗炭,他立刻招集江湖上的各路英雄,前往大鵲山共同消滅妖獸。當時我正好路過,便與他們同去。”

    “這些我們已早有耳聞,你倒是說說為何他們全都在虎末坡戰死了?”台下一人問道。

    “你說是為了除妖,但為什麽又有人說是為了奪寶?”另一人又問。

    徐紹風看了那二人一眼,繼續說道:“我們來到了大鵲山的赤雉洞,妖獸化蛇在我們三十七人的合力之下被打成重傷,最後逃往了虎末坡。至於最後的虎末坡之戰,我並不知曉。因為我那時被清源七君子之中的付守慈、郭輝二人聯手重傷,未能跟去。”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嘩然。

    “你胡說!清源派乃是著名的君子門,豈會做出這等無恥之事!”

    “反正應展虹莊主之邀的人全都戰死了,你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徐紹風劍眉一豎,冷然道:“我來至此地,隻想將所知公之於眾,省得你們總是追著我不放。我話已說完,信不信全在你們!”

    “小子好狂,你拿不出證據,我們憑什麽信你!”

    “我看隻有他一人活下來就很可疑,說不定眾人的死就是他搗的鬼!”

    一時間,場上劍拔弩張。

    徐紹風沉默不語,隻將一直握於掌中寒鐵星霄劍緊了一緊。

    就在這一觸即發的緊要當頭,一人排眾而出躍上高台,大聲喝道:“大家請稍安勿躁,且聽我說幾句話。”

    “你是何人?”

    “憑什麽要聽你的!”

    眾多聲音在不服氣地叫囂。

    那人從懷中取出一麵金燦燦的牌子,肅然說道:“本人乃是京城捕快劉夏涼,特來查明此案,有禦賜金牌可以做證。”

    他的手高高舉起,眾人的目光聚攏於那麵牌子之上。但見牌子正中刻有“禦賜金牌”四個金字,兩邊雕飾著張牙舞爪的盤龍紋飾,正是無法偽造的皇家之物。

    清源禮君子畢誌揖忙抬手安撫眾人,“大家請聽我說,這位就是有‘神不留鬼不留名捕留下來’之稱的京城劉名捕,不妨先聽聽他要說些什麽。”

    眾人安靜下來。

    劉夏涼收起金牌,沉聲說道:“據我所查,虎末坡上確有妖獸化蛇的遺骸,展虹莊主聚眾而去,正是想要為民除害。”

    “那他們是因何而亡的?”一人高聲問出了眾人心中的疑惑。

    劉夏涼道:“相傳獸活千年必成妖孽,大鵲山上這條化蛇便是一隻千年的妖獸。它即為蛇類,應有毒性,而此妖獸化蛇之毒不僅毒性猛烈還能令人產生幻覺。故此,”他頓了一下,凝重地說道:“據我推斷,虎末坡上眾人乃是因為中了化蛇之毒,自相殘殺而死。清源派的二人恐怕也是因為吸入化蛇的毒氣,因而性情大變。”

    他一說完,全場寂靜,眾人皆是若有所思。

    沉默了一會兒,有人問道:“那寶藏之說又是怎麽回事?”

    “至於寶藏,”劉夏涼緩緩說道:“那隻化蛇皮堅如鐵,目明似珠,全身上下皆是寶物,但因附有毒氣,聞之令人性情大變、殘忍噬殺,所以我已命下屬將它全部焚毀。”

    “啊,你竟然將寶物燒掉了?”

    “那虎末坡上的人豈不是全白死了!”

    群情一下子又激憤起來。

    “別吵!”智達大師一聲獅吼,頓時震住眾人。他雙手合什朗聲道:“諸欲求時,世間總無寧日。既然虎末坡上的亡者是心懷慈悲、斬妖除魔而去,若各位再欲求寶,豈非玷汙了逝者的俠義之名?”

    他如此一說,剛才還義憤填膺的眾人頓感羞愧。

    此事既然已經解釋清楚,一番議論後,眾人便慢慢散去。

    徐紹風來到智達大師麵前,對他深施一禮,“多謝大師相助。”

    智達大師望著他,目光深邃,“戰亂方平不久,武林紛爭又起。徐少俠麵寒心慈,他日當有福報。切記千事萬擾隻需秉心而行,曆經磨難終有花開一刻。”說罷,他執杵而去。

    徐紹風目送智達大師離去後,來到劉夏涼身旁,對他輕聲道:“劉名捕請留步,咱們借一步說話。”

    劉夏涼點點頭,隨他來至無人之處。

    徐紹風亦向他深施一禮,“多虧劉神捕辛苦查證並出麵調解,此事方能平息。徐某無以為報。”

    劉夏涼擺擺手道:“徐少俠無需多禮,我隻是公事公辦。如果江湖動蕩,國家也將不安哪。”

    徐紹風沉吟了一下,說道:“其實我有一事並未對你講明,是關於化蛇的妖丹……”

    他話還未說完,就被劉夏涼抬手製止,“我隻負責查清虎末坡械鬥慘案,如今此案已了,請不必多生枝節。”

    轉目望向遠山,他吟誦出智達大師的偈語:“諸欲求時,世間總無寧日。”停了片刻,他對徐紹風說道:“如果徐少俠真心想要報答於我,我希望化蛇的妖丹永遠不要現於江湖,否則又將引起一場腥風血雨哪。”

    徐紹風敬佩地行了個禮,垂首說道:“我明白了。”

    與劉夏涼告辭後,徐紹風找到被他安置在寺內的路小花。

    路小花躲於寺內,一直為他捏了把冷汗,此時不由感歎道:“劉大哥真是厲害,幾句話就把大家都給說服了!”

    徐紹風盯著她問:“那我呢?”

    “你什麽你?”路小花不解。

    徐紹風不滿地瞪了她一眼,轉頭望向天際。

    天空純淨若水,白雲悠然搖曳,他忽覺內心變得澄澈明靜起來。解釋清楚的感覺真好!很快就可以和大師姐見麵了吧。他欣喜地想道。

    然而,沉浸在喜悅之中的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在相隔數十丈的大樹之下,一人正死死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