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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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燭高燒,大紅的“囍”字懸在正堂,龍飛鳳舞,是沈先生的親自書寫,我在上麵撒了些金粉,在燭火下漾出細碎的光。空氣裏浮動著淡淡的清香。鳳冠沉甸甸地壓著我的發髻,綴下的瓔珞垂在眼前,隨著每一次細微的呼吸輕輕晃動,上麵串著的珍珠,還是我親手選的。十指纖細,指甲被精心染成了喜慶的蔻丹色,紅得刺眼,也紅得陌生。這雙手,曾經也染過蔻丹,為的是另一個男人,另一場鋪天蓋地的紅。曾經的十裏紅妝啊!曾經三哥的海誓山盟啊!曾經我們兩個衝破樊籠也要在一起的決心啊!都已經從指尖滑過。
想到這些,我的指尖下意識地蜷了一下,觸到掌心細膩的輕紗。這身嫁衣,針腳細密,是沈先生所能給予的最好。他傾盡積蓄,甚至當掉了珍藏的幾卷孤本。我不曾想,他竟如此慎重而珍視這場婚禮。
畢竟我不曾奢望過他能給我什麽。
外麵喧天的鑼鼓和嗩呐聲浪,一陣高過一陣地撞進來,孩童的嬉鬧和鄉鄰們七嘴八舌的祝福傳進我耳朵。
心口那個尚未愈合的傷疤,被這喧囂與喜慶一襯,猛地抽搐了一下。
三哥,我與你,終究還是不見麵的好。
“蓋頭要蓋好,莫誤了吉時。”旁邊喜娘輕聲提醒。她伸手替我理了理眼前微微晃動的珠簾,動作輕柔。我能感覺到她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帶著探究,或許還有不解。
畢竟,我改嫁得太快了。
我將低垂的視線收得更緊,隻盯著自己交疊在紅裙上的手。周遭的喧鬧仿佛隔了一層厚厚的水幕,直到掌心傳來一陣溫熱的包裹感,我才猛地回神。
是沈先生,是我新的夫君。不知何時,他已悄然行至我身側。他並未言語,用他那隻慣於執筆帶著薄繭的手,輕輕覆住了我的。他的掌心幹燥而溫暖。我指尖微微動了動,沒有抽回。他依舊沉默,隻是指腹在我手背上極輕地摩挲了一下。這份無聲的慰藉,勝過千言萬語,奇異地平息了心底的那道疤。
“吉時快到了。”
喜堂裏瞬間安靜下來,所有喧嘩都沉澱下去,隻餘下燭火燃燒的細微劈啪聲。賓客們含笑的目光匯聚在我們身上,帶著祝福和探究。
喜堂內外一片屏息凝神的寂靜的時候
“砰——!”
沉重的木門被一股蠻橫的巨力狠狠撞開,冷冽的狂風裹挾著冰冷的雨氣,瞬間衝散了滿堂香氣。
眾人被驚得齊齊倒吸一口冷氣,所有目光瞬間從我們身上移開,驚愕地投向門口那片被風雨攪亂的黑暗。
一個頎長卻狼狽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昂貴的袍子濕透了,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緊繃的線條,下擺沾滿了深色的泥濘,在潔淨的紅氈上暈開一片片汙濁的水痕。
是三哥。
他死死地盯著我,黝黑的眸子此刻赤紅一片,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裏麵翻滾著濃得化不開的痛楚、瘋狂和不顧一切的絕望。
“瑤瑤……”
他開口,每一個字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跟我回家……”
這幾個字,刺得我眼疼,心疼。
他往前踉蹌了一步,濕透的袍擺在地上拖出更深的水痕,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鎖著我,仿佛我是他溺水時唯一的浮木。
“我把她休了!阿梧,你聽見沒有?我把她休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四周響起一片抽氣聲和驚呼。賓客們麵麵相覷。
我靜靜地看著他。
看他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瘋狂和絕望。
曾幾何時,這張臉,這雙眼,都屬於我。
可如今,那些刻骨銘心的誓言,那劇烈的痛楚過後,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歎息。
“回家?”
我輕輕開口。
“三哥,你怕是貴人多忘事。”
“你我之間,”字字敲在每個人心上,“早該‘黃泉路遠,永不相見’了。”
“黃泉路遠”四個字出口的刹那,三哥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他死死地盯著我,最後一點瘋狂燃燒的火焰,像是驟然被潑了一盆冰水,“嗤”地一聲徹底熄滅,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死寂的灰燼。巨大的絕望和難以置信的痛楚清晰地刻在他臉上,扭曲了他俊朗的輪廓。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卻發不出聲音。
“娘子。”
是沈先生。
“吉時已至,”他微微側首,那目光平靜,溫暖,帶著全然的包容和一種無聲的力量,“該飲合巹酒了。”
他甚至沒有朝門口、朝那個幾乎要崩潰的三哥瞥去哪怕一絲餘光。仿佛那裏站著的,隻是一團礙事的空氣。
話音落下,他極其自然地伸出手。他溫暖的手指,輕柔卻不容置疑地覆上了我冰涼的手背。我任由他握著我的手。
“走吧,娘子。”他溫聲道,牽著我的手微微用力,帶著我穩穩地轉身,背對著門口那片風雨和那個失魂落魄的身影,朝著喜堂中央鋪著紅氈、擺著合巹酒的案幾走去。
“不!”三哥吼道。
“我納妾,是為了你,為了那女子家裏祖傳的秘方,可以給你續命!”
三哥的聲音帶著絕望。
“你回頭看看我吧!瑤瑤……”
我愣住。
回頭看他那張淚流滿麵的臉。
“你說什麽?”
三哥一步步向我走來。
“瑤瑤,當年你重傷之後,傷了根本,我遍訪天下名醫,依舊不得法。偶然認識那女子,得知她家有祖傳的方子。但是那女子……非要我娶她,才肯給我方子。”
我冷笑。
“你覺得我會信嗎?你說什麽,就是什麽?真是可笑!”
三哥衝過來,拉住我的手。
“瑤瑤!你相信我!我已經拿到了方子,給了那女子一筆錢,你放心,她不會再出現了!”
滿堂賓客都震驚了。
就連沈先生,也驚住了。
“原來是這樣嗎?”
“瑤瑤,你信我,可好?隻要你不嫁給他,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我苦笑。
“你以為這是在過家家嗎?”
三哥絕望地看著我。
“我也不知,你會這麽決絕地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