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圓月恐懼(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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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照之下,  幾個黑色的點綴在反光的白雪之上,

    廣袤的雪峰在他們腳下,巨大的月亮在他們背後。

    他們夾在無垠的天地之間,  一俯一仰間,很容易讓人感覺自己不過是一隻渺小無助的蟲蟻。

    這種高度,  鮮有生命能夠存在。

    他們像是在生命和世界的盡頭,攀登未知之巔。

    他們沒有一味浪費體力往上攀登,  而是離開了方才稍顯開闊的地帶,  找了一角避風的雪岩,  稍事休息,並思考下一步的動向。

    賀銀川當過兵,  雪山、荒漠都走過。

    但眼下的情形讓他也忍不住皺眉。

    幾近鵝毛大小的驟雪,紛紛揚揚,  將他們視野的能見度削減到了周邊二十幾米。

    賀銀川觀察了一陣地形,  一語點出他們最重要的困境“……不了解地形啊。”

    偏偏他們的對手看起來經驗相當豐富,對這座山的了解程度恐怕也不可小覷。

    盡管他們已經設法繞出了登山客們的視線之內,  漫天的大雪也替他們掃清了足跡——實際上,那四名登山客已經失去了他們的蹤跡——但這並不能讓人格外安心。

    周澳緊了緊手上的繃帶,  撩起一把雪,  洗了洗露出來的皮膚。

    他提議“分頭走嗎?”

    賀銀川“不分。”

    周澳“不分,八個人目標太大。”

    賀銀川“分了,容易各個擊破。”

    在高海拔雪山上運動,完全不同於地麵。

    哪怕他們是輕裝簡行,能盡量少帶東西就少帶,單就說十幾斤的防寒服,  就足夠累去人的半條命。

    江舫扛著南舟快步趕出了近300米,  剛一停下,  就俯身喘息不止,索性靠在南舟的肩膀上閉目休憩。

    看他睫毛輕顫的樣子,像是累極了的樣子。

    但從他胸腔裏心平氣和的心跳來看,他早在坐下休息的片刻之後就緩了過來。

    南舟聽出來了。

    但他並不介意江舫枕著自己的肩膀。

    他甚至把自己的肩膀放低了一點,遷就著他,好讓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現在的江舫像收起了腿、又雪融似的盤成一團的乖巧北極兔。

    他抬手,為他撣了撣發尾上的一點積雪。

    江舫會意地露出一點輕笑。

    兩人就這樣互相依靠著,心照不宣,也不和內心的情感多做對抗。

    隻是放縱心緒在雪野上野蠻瘋長。

    罡風橫吹,雪山無徑。

    陸比方頂著強勁風雪,去前麵探路回來,把簡單繪製的地形圖給隊長和副隊看。

    他們現下所在的,是一片葫蘆型的山坳。

    正上方被一片巨大的雪簷蔭蔽著,倒是擋去了一部分月光。

    往斜上方攀爬大約200米左右,繞過雪簷,視線就開朗了一些。

    那是一片稍平緩開闊的平台,接下來約莫600米的攀援距離,和這片處處可供藏身的地方不同,毫無岩石、凹坡一類的遮蔽物。

    這段開闊地,是他們上山避不開的必經之路。

    賀銀川和周澳手持地形圖,橫看豎看、計劃了半晌,隻覺得頭大如鬥。

    眼下他們麵臨的局勢,可謂四難。

    如果他們就地挖個雪窩,躲在這裏,倒是能大大減少和那登山客四人組正麵衝突的概率。

    但是,他們躲躲藏藏地走了這一程,實際上並沒有爬得多高。

    就地蟄伏,基本等於自動放棄比賽。

    然而,如果往上走,一旦來到那片開闊地後,他們被四人組發現的概率就會增加。

    熊男、錘子男和冰鋤女的底細他們並不知道。

    但那個壁虎遊牆男的行動之靈活,陸比方是清清楚楚看在眼裏的,他們決不能掉以輕心。

    除此之外,賀銀川還在擔心一件事情。

    倘若那四人組足夠聰明的話,大可以一路爬到山頂,從一開始就占據最佳的優勢,隻等著他們靠近即可。

    更何況,山頂上還可能有什麽見鬼的“月神”……

    賀銀川越想越心焦,脫口道“媽的,要是槍能帶進來,我們還能怵那四個奇形怪狀的東西?”

    他們進來的時候都是配足了槍棍刀和子彈補給的,但大概是出於平衡戰力的原因,係統禁用他們使用副本允許範圍外的武器。

    要是有了槍,那四個老僵屍,還真未必能從他們手裏討到好。

    周澳看他一眼“素質。”

    賀銀川這才驚覺旁邊還有人民群眾,忙低咳一聲,正色道“看地圖,看地圖。”

    陸比方花了近一個小時探路。

    盡管他體力超群,也難免有些透支。

    跟隊長交過任務後,他手腳並用地爬過鬆軟的雪堆,和南舟、江舫和李銀航坐到了一處。

    李銀航想給他讓個位,他卻靦腆又疲倦地擺了擺手,自己靠在了岩石邊側,放任自己身體的一小半曝露在外。

    歇下來後,沒什麽事情可做,陸比方打開了自己的倉庫。

    他們從外麵帶進來的有用的東西不多。

    陸比方特地花了300積分,妥善地把自己隨身的一麵小鏡子放在了一個儲物格裏。

    他取出鏡子,仔細地用手擋住鏡麵,免得反射出光斑,暴露行蹤。

    陸比方真正想看的,是鏡子後麵的一張三人照。

    注意到一旁南舟投來的好奇視線,陸比方也不介懷,大方又驕傲地向他介紹照片裏除自己之外的其他兩個漂亮姑娘。

    “我妹。陸栗子。”

    “還有我女朋友。”

    隻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流露出一點略顯得意的青年心性,無形的大尾巴晃蕩來晃蕩去的。

    “這是我大二那年,我們仨一起去遊樂場的時候照的。”

    李銀航有些驚訝“有女朋友,你還報名來——”

    “啊……”

    陸比方本來懷著一點炫耀的小心思,沒想到李銀航關注點清奇。

    他摸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道“……來都來了嘛。反正最後,我們肯定要帶著所有人一起回——”

    “青銅大隊”進來的時候,經過簡單的商討,先讓陸比方在許願池許下了他的勝者心願。

    他許下的心願就是,希望他們獲勝後,所有遊戲參與者,無論彼時生死與否,都能和他們進入這個世界時一樣,返回現實世界。

    陸比方話音未落,南舟就一反手,捂住了他的嘴。

    陸比方“?”

    “這樣的話不要多說。”南舟說,“一般拿著照片想念親友談論將來的人,很快就會……”

    他想了想,還是把“死”換了個相對溫和一點的說辭“出危險。”

    被捂住嘴的陸比方“……”

    他不是不覺得“任務結束後就回老家結婚”這種話不吉利,但也隻是隨口一說。

    但看南舟謹慎的神情,好像是非常認真地在摁著他的腦袋給他拔fg。

    陸比方不覺笑開了,心裏對南舟多了一點親近之意。

    ……但他也更多了幾分歉疚。

    剛才,就在他交付完地形圖、準備離開休息時,隊長身旁的林之淞在他口袋裏塞了一個小型錄音機和一張紙條。

    紙條上寫“你跟他們走得近。幫我問問南舟的情況。”

    陸比方略詫異地一抬頭。

    這……不好吧?

    但等他將目光投向賀銀川時,卻發現這個年輕的隊長也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林之淞這人,雖然神經質、不合群,但他對南舟這樣在意,必然是有原因的。

    身為隊友,他們都信賴林之淞的這份直覺。

    他懷疑南舟,一定是有其道理的。

    於是,身負竊聽大任的陸比方不得不頂上去了。

    他輕聲問“南老師,你呢,你家裏有什麽人?”

    南舟“父母,還有一個妹妹。”

    陸比方心神一鬆。

    他也有妹妹!

    這樣話題就好打開了!

    他積極詢問“你妹妹乖嗎?我妹別的地方都挺好,就是從小特愛和我搶吃的,饞嘴。”

    南舟報之以沉默,似乎是在回憶著什麽。

    陸比方期待地等著他的回應。

    在詞庫裏翻找半晌,南舟總算找出了一個相對合適的形容詞“……煩人。”

    陸比方“……”

    南舟“挺凶的。”

    陸比方咬著牙生聊“……是不是被寵壞了?”

    南舟“嗯……應該是。”

    南舟“我沒有打死她,說明我很寵她。”

    陸比方的性格本來就不擅長搞無間道那一套,而南舟這種一頓一頓式的卡碟式對話,更是完全打亂了他的節奏。

    他也想不到什麽更高明的問題了,隨口問道“你妹妹叫什麽呀。”

    本來已經洞察了他的目的、準備迎接他高水準、高難度提問的南舟微妙地一愣。

    南舟“南……”

    南舟“南緣。”

    陸比方……聽起來怎麽這麽像現編的?

    事到如今,他倒是有些理解為什麽林之淞會懷疑他了。

    陸比方還想追問時,一直靠著南舟肩膀休息的江舫像是養好了元氣,直起身來,望向陸比方“想好接下來怎麽走了嗎?”

    隻一個問題,就打散了陸比方的盤問計劃。

    江舫問的是有關副本勝敗的正事,陸比方自然是聊不下私事了。

    再加上他是個耿直老實的個性,實在做不了間諜這個行當,索性當場放棄,支支吾吾地說去問問隊長,就拍拍身上的雪,顛顛離開了。

    南舟自然知道剛才自己露出了多少紕漏,轉頭去看江舫。

    江舫繼續枕靠在他肩上,閉著眼睛,繼續養神。

    李銀航自然也是聽到了的。

    但她什麽也沒有問。

    南舟垂目。

    他想起,在第二個副本裏江舫曾跟他說過的那些話。

    他告訴自己,關於自己的故事,屬於自己。

    他想什麽時候說都可以。

    南舟輕咬著舌尖,隱隱有些猶豫。

    倏忽間,一股奇怪且濃烈的感覺直襲上了他的心頭。

    南舟沒有回頭去查看,而是一手一個,抓起身側的江舫和李銀航,使盡了自己微薄的餘力,帶著他們往前朝前猛衝而去!

    李銀航不明所以,但在她失去平衡,踉蹌著往前衝去時,隻感覺一道異樣的厲風,夾雜著怪異的氣息,擦著她的發梢,狠狠落下。

    呼呼的淒風聲中,那一股風楔入岩石,發出了驚人的、叫人頭皮發麻的破碎聲

    叮——

    銳利的穿鑿聲讓李銀航耳鳴起來。

    她駭然回頭,頓時被眼前的一幕驚得魂飛魄散。

    是那個女人!

    那個拿著冰鋤的女人!

    剛才,她竟然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幾人的身後,舉起冰鋤,手起鋤落!

    怎麽可能?她是怎麽在南舟和江舫都無知無覺的情況下接近他們的?

    等李銀航定睛一看,更是心膽欲裂。

    那女人目光呆滯,雙手撐在覆雪的黑岩之上,好像是從石頭上生生長出來的。

    她的腰部以下,分明是空空蕩蕩的!

    ——她是個一具隻有上半身的行屍!

    南舟也匆匆回過頭來。

    電光石火間,南舟回憶起了初見到她的畫麵。

    ——她臥在帳篷睡袋裏,隻探出了上半身。

    怪不得。

    柔軟的雪地、刮得人睜不開眼的新鮮雪風、不到一米的矮小軀幹。

    這些條件,足夠讓她悄悄靠近,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事發突然,賀銀川他們也是始料未及。

    他甚至還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留心著南舟那邊的狀況,居然還是被這怪物鑽了空子!

    他暗罵一聲,一把抽出插在靴子裏的綁腿匕首,飛快向南舟方向奔去!

    一擊不成,半身女並沒有再妄動。

    她一手抓緊冰鋤,一隻手撐地做腿,用倒立的姿勢,伶伶俐俐地逃出幾米開外。

    她逃跑的姿勢,可笑又恐怖,在凜凜白雪中,簡直像一隻引路的路標。

    南舟舉目四顧。

    他一度以為他們被登山客們包圍了。

    但遙望之下,他發現,蒼莽的雪峰中,隻有這隻上半身的怪物追到了他們這裏。

    ——對方執行了分兵搜索的策略。

    南舟身上沒有多少氣力,隻能對追過去的江舫喊道“堵住她的嘴!”

    然而,已經晚了。

    她也沒有發出南舟想象中的尖叫,來呼喚她的隊友。

    因為她沒有舌頭。

    她張開了黑洞洞的嘴巴,在奔逃間咬住了垂掛在自己頸間的一支求救哨。

    嗶——

    刺耳的哨音生生撕裂了冰冷的空氣,將聲音層層傳導到了更遠的遠方。

    一時間,山巒俱寂。

    連風聲都像是被這哨音震懾,停滯了分毫。

    蔭蔽在他們頭頂的傘狀雪簷顫抖了兩下,落下一片雪霰,撣落在留在原地的南舟肩上、頸上,宛如霜降。

    她還來不及吹第二聲,一隻手就狠狠揪住了她的頭發。

    撲克牌以輕以小,在風雪正濃的雪巔上,根本無法瞄準投擲。

    但近身攻擊還是奏效的。

    江舫單手夾牌,在她咽喉正麵橫向一抹,精準地切開了她的氣管——

    卻並沒有多少血液流出。

    一點冰冷的黑血滲到江舫的手套上時,江舫反應迅速,徑直撤回了手來。

    他預想得不錯。

    女人並沒有被這割喉的動作剝奪行動力。

    她張開幽幽巨口,猛地向下咬去。

    要不是江舫躲閃得快,她那口牙齒,足以穿透厚厚的防寒手套,咬穿他的肌腱。

    她咬了個空。

    尖如獸齒的上下牙碰撞在一起,在她的口腔裏激蕩出叫人牙滲的脆音。

    她還想吹哨,但從氣管裏湧出的氣流從江舫剖出的傷口灌出,轉瞬間就被山風吞沒。

    而江舫也沒有鬆開抓住她的手。

    他將女人徑直按到凍土上,奪過她手中冰鋤,毫不留情,手起鋤落,將尖鋒從她後背心釘入。

    他用她自己的武器,把她的軀幹徹底釘死在了地上!

    賀銀川等人趕來時,見到這一幕,心中不由一悸。

    但他們無暇去管江舫的手段有多幹脆利落,毫無人情。

    ——因為女人根本沒有失去活動能力。

    她的眼珠子咕嚕咕嚕地轉動著,雙手撐地,努力在肮髒的冰鋤上掙紮。

    眾人甚至能聽到她的內髒在尖銳物上來回摩擦的澀響。

    顯然,這個女人剛才已經用哨聲完成了通風報信的任務。

    他們的位置暴露了,必須盡快離開此地。

    當下最棘手的問題,是要怎麽處理掉這個殺不死的女人。

    一般來說,對於這種喪屍,應該是破壞大腦才對。

    賀銀川看了一眼梁漱。

    梁漱會意,拉著李銀航往後退去,讓她回避開接下來的血腥場景。

    賀銀川特種兵出身,是殺過人的。

    然而,這樣近距離的殘殺,哪怕對麵的是一個長著人臉的怪物,他還是經驗寥寥。

    但為了身後這些人,他根本無路可退。

    他抄起周澳遞來的一塊巴掌大小的石塊,深舒一口氣,一點不拖泥帶水地砸扁了她的腦袋!

    黑紅的稀薄液體在雪地上濺射開來。

    ……但她居然還沒有死!

    她身軀躊躇、扭曲、翻動,像是一尾垂死的魚。

    但就是死不去。

    她一張臉幾乎被拍成了照片一樣的扁平,配合上她死一樣的眼神,更像一隻比目魚了。

    她好像根本覺不出痛來,隻是死死盯著天邊的圓月,繼續專心致誌地把自己從冰鋤的束縛中解脫出來。

    她虔誠卻濁黃的眼睛裏脹滿了血絲,幾乎要滴出玻璃體來。

    賀銀川“操!”

    周澳簡明扼要“砍手。”

    一擊不死,賀銀川反倒被惡心得夠嗆,抬頭略怒道“我們哪有這種能一口氣砍斷骨頭的家夥事兒?再說,那些東西隨時會到,我們還能慢工出細活兒嗎?”

    周澳被懟得一愣“你不能生氣。”你是隊長。

    賀銀川“……行。我不氣,走走走。就把她留這兒。”

    冰鋤釘在她身體裏,他們目前並沒有更好地能替代冰鋤的東西。

    拔走冰鋤,這隻怪物就會馬上脫離他們的控製。

    他們並不可能帶著她走。

    但顯然,把冰鋤留給她,後患無窮。

    正在一群人一籌莫展時,南舟慢悠悠晃蕩了過來。

    他捏開了女人被砸得豁開了一條縫的嘴巴,確認她是沒有舌頭的。

    他略遺憾地歎了一聲氣。

    既不能心甘情願地讓她喝下,又不能確定這種狀態下的她是不是人,已經很難辦了。

    ……還沒有舌頭。

    那舫哥的【真相龍舌蘭】,從生理層麵就無法奏效了。

    他本來還想讓她吐露一些關於月神的信息的。

    願望落空的南舟看了陸比方一眼“錄音機。”

    陸比方沒能回過神來“啊?”

    南舟看向了江舫“舫哥。”

    江舫心領神會,準確從陸比方的左衣兜裏掏出還在運轉中的錄音機“謝謝。”

    陸比方“……”

    南舟接過錄音機。

    他沒去問乍然漲紅了臉的陸比方,而是問站在一側的林之淞道“一直錄著的嗎。”

    林之淞“……嗯。”

    南舟“防摔嗎。”

    林之淞“……防。”

    南舟“可以洗掉一部分內容,單留一部分嗎。”

    林之淞“……能。”

    南舟蹲在地上,舉著錄音機,遞給了林之淞。

    ……那就做。

    看著他澄淨的目光,林之淞不得不接過錄音機,按照南舟的想法,迅速操作起來。

    南舟注視著女人,又循著她的目光,望了一眼天際的圓月,轉而對江舫說“舫哥,幫個忙。”

    ……

    女人的哨聲,將分散三個方向的怪物,齊齊召集來了山穀。

    熊男是第一個到的。

    但是他東看西看,卻沒能找到女人在哪裏。

    在他尋找時,壁虎男和錘子男先後趕到。

    他們像是一群結伴的雪狼,碰麵過後,便隻是沉默地尋找女人的位置。

    隔著飄飛大雪,熊男發現了一個高高隆起、宛如墳包的雪堆,看起來非常不自然。

    他快步趕去,刨開雪堆。

    果然,他瞥見了冰鋤閃著光的一角。

    ……但是,也隻剩下了鋤。

    木把被人拆走了。

    熊男很快刨出了半身女。

    女人還苟延殘喘著。

    隻是她兩隻手臂的骨頭都被折斷了,以奇異的角度向原本不可能的方向撇著。

    熊男剛想把女人拉出來,他身側的錘子男就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猛一抬頭——

    一個漆黑修長的身影,煢煢立在山坳上端的一處岩石邊。

    風將他漆黑的半長發吹得揚起,讓他蒼□□致的麵容,看起來像是出沒在山中神話中的雪女。

    南舟一揚手,將手裏洗好的錄音機從高處拋下。

    有了雪的緩衝,再加上它高強度的防震防摔功能,噗的一聲落在地麵上時,它仍完好無損地運轉著。

    錘子男盯著那烏黑的小匣子,疑惑地皺起了眉來。

    下一秒,震耳欲聾的哨聲,就從揚聲器裏尖銳地傳出——

    嗶——

    嗶——

    嗶——

    本來就淒厲的哨響,在反複播放和增大的音量下,更顯得刺耳莫名。

    葫蘆形狀的山坳又極好地形成了一條回聲帶。

    原本鬆散的雪簷,受到這樣的刺激,開始呈流水狀往下滑動,並發出隆隆的、低吼一樣的示警音。

    錘子男倒退兩步,似乎是意識到了不對勁。

    然而,不等他采取行動,已經晚了。

    近千立方的雪簷的垮塌,隻在一息之間。

    大片大片雪浪瀑流飛瀉而下,帶起無數摻雜在雪堆中的風化岩石,照著底下三個半人,潮湧般的席卷而去!

    天搖地撼的雪崩聲,很快被雪山吞沒吸收殆盡。

    就連錄音機裏錄下的哨聲也被掩埋在深雪之下,隻發出微弱的細鳴。

    南舟還在探頭往下張望,又被江舫及時拎住了脖頸,帶回了隊伍。

    “走了。他們一時半會兒不可能追過來,我們趕緊往上去。”

    南舟“……唔。”

    月光靜靜照著這片死寂之境,仿佛獨眼巨人的俯身凝視。

    無悲無喜。

    ……

    一個半小時後。

    一隻枯瘦的手臂,猛然從厚密如墳地的雪層中探出。

    它的手掌,發力抓緊了附近的雪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