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邪降(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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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在窗戶裏, 安然自在地欣賞著完全在他掌控天地之中的小小混亂。
他在罐子裏被養了許久,如今一朝得見天地,身體裏對血的渴望又蠢蠢欲動地占據了上風。
此刻,他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觀眾。
怪物以前是有名字的。
占叻。
他的成績很差, 除了中文課和英文課成績在中遊外, 基本在學校裏是無人問津的水平。
占叻不甘願默默無聞。他從年少時期, 就開始醞釀著要做一場大事。
當他握得動刀子後,他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他的名字貼在了大街小巷,成為了無數人的噩夢。
占叻做過許多讓他津津樂道的案子, 其中有一樁,最讓他自得。
某一天,他去商場采購, 偶然間聽到一個父親在嚇唬滿地打滾要買娃娃的女兒, 說她再不聽話, 就把那個“影子殺手”叫到家裏來, 把她帶走。
——“影子殺手”,這是占叻認為媒體給予自己的讚譽。
他買下了那個女孩心儀的娃娃,依約而來,在深夜潛入兒童房,抱著娃娃, 站在那孩子的床邊, 笑微微地晃了晃她的肩膀。
小女孩驚醒了過來。
注視著占叻的臉,和他提在手裏的剔骨鋼刀, 她受到驚嚇,尿了一床。
腿間彌漫開來的溫熱, 讓她慢慢明白過來, 這根本不是一場噩夢。
在她反應過來、哭叫起來前, 占叻悄無聲息地割掉了孩子的頭顱。
她的長發被占叻打了個水手結,綁在了客廳的吊燈上。
這樣一來,她的父親明早隻要一開門,就可以和他親愛的女兒說早安了。
占叻拿走了女孩的頭。
為了等價交換,他將自己買的娃娃頭拔·下來,塞進了無頭的女孩懷裏。
占叻孤芳自賞,醉心於自己親手炮製的恐懼幻影,享受著來自全城的恐懼,這讓他有種把整座城市肆意踩在腳下的愉快感。
因此在被那顆子彈穿透占叻的胸膛時,他是千分、萬分的不甘心!
好在,他在墜入水中後,遇到了他的伯樂。
一道符咒固穩了他充滿怨念的魂魄,將他鎖在了小小的一隻黃泥壇子裏。
他的生命和快樂又一次得到了延續。
他感激這個將自己複活的神,並難得地展示了他對卑微如螞蟻的人類的尊敬,將他尊稱為「坤頌帕」1。
自從被煉做降頭,這是占叻第一次外出活動。
之前在壇子中,他並沒覺得自己有什麽特殊的大變化。
但現在,他完全享受到了這種為所欲為的樂趣。
他的咒怨遍布了這一整片街區,覆蓋了以這座旅館為圓心、半徑三公裏的地界。
在這片區域當中,他可以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構思出無窮的變化,盡情玩弄、蹂·躪被圈在其中的人類。
他並不著急。
貓逮到老鼠,斷沒有一口咬斷喉嚨、囫圇吞吃入腹的。
就這麽輕易玩死了,未免太沒意思。
早在曹樹光拉著馬小裴逃出房間時,他的n分之一就隱藏在了他們盥洗室的鏡子裏,和馬小裴交換了位置。
占叻目送著曹樹光拉著自己,觀賞著他自以為逃出生天的欣喜背影。
如今,知道了妻子早就被人偷梁換柱,他又臉色大變,懊悔痛苦,轉頭奔回了他原先的房間。
可惜,馬小裴已經不在那裏了。
吸取了黑發青年破窗而出的教訓,她已經被他用黑影包裹了起來,剝奪了她的行動能力,將她轉移拖拽到了二樓的落地窗中,靜靜等待她在玻璃中窒息而亡,形成一幅美麗的窒息死亡圖。
至於曹樹光,即使他回到原點,等在盥洗室鏡子裏的,也是另一個被自己複製了的馬小裴。
曹樹光麵對著那扇鏡子裏恐懼的“馬小裴”,焦躁無比,困獸似的在盥洗室裏轉了兩圈,怒而抬拳,想要搗碎鏡子,把自己的妻子救出來。
可他的拳頭像是砸在了水上。
拳鋒沒入。
他整個人也被鏡影吞吃了下去。
搞定了愚蠢的曹樹光後,占叻的注意力,就全數轉移到了那個從他掌中脫逃的漂亮獵物身上。
占叻最先伏殺的,是這六個對象中唯一的獨身者,邵明哲。
他把臉從床頭正上方懸掛的風景畫框中探出,幽幽地觀視著這個睡覺的時候還不肯脫下口罩和帽子的怪人。
他也沒想到,那人的直覺比野獸還恐怖,連眼睛都沒睜開,就直接伸手插了他的眼。
占叻“……”□□媽。
一番打鬥後,那蒙頭蓋臉的怪人負了輕傷,轉身跳出了窗外,消失在了夜色中。
窗外的世界更加開闊,能供自己動手的機會更多。
這無異於尋死。
因為有五個要對付的人還留在旅館,占叻隻分出了一部分意識和能力去追殺這個自尋死路的蠢貨。
然而,居然還有比他還虎的。
那兩個青年,不但不逃、不怕、不躲,居然還膽敢挑釁他?
占叻冷眼旁觀了一會兒。
聽到那黑發青年說“鬼也不能求助了”的時候,他開始冷冷悶笑。
當他又說“好了,我們把它叫出來吧”,占叻險些笑掉大牙。
黑發青年越想讓他出來,他偏偏就不出來。
那一黑一銀兩個身影,開始像兩隻夜遊的豔鬼,繞著封閉的回字形走廊打圈。
在占叻眼中,這就像是兩條色彩斑斕的小醜魚,在鯊魚麵前擺著尾巴,嘚瑟地遊來遊去,妄圖把他釣上去。
他不介意讓他們多得意一會兒。
不過,那名銀發青年很快做出了更加匪夷所思的舉動。
他不知從哪裏取出一麵鏡子,隨手丟棄在了走廊中。
接下來,是第二麵,第三麵。
他煞有介事地扔鏡子的樣子,有些像占叻小時候捕捉麻雀烤來吃時、撒麥麩或是麵包屑,好將麻雀引入自己設好的陷阱內。
而南舟帶著指鏈,一路走,一路將一條淡紅色的光絲依次纏繞在窗玻璃的插銷之上。
對於這兩人的怪異舉動,占叻看得饒有趣味。
他們以為自己會上當嗎?
不過,見銀發青年的鏡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從袖子裏一麵麵地往外扔,占叻也略微收起了一點輕視之心。
難道這是什麽專門反降頭的法器?
而他們其實是法師?
「坤頌帕」叫自己來對付他們,就是擔心他們危害到自己和他?
冒出了這個念頭,占叻自然對那鏡子留了心。
其實這份留心並沒有太大必要。
他的能力是強製的,以三公裏為半徑,範圍內出現的任何反光物體,都是他棲身的介質。
鏡子是最佳的介質。
能反射出較為完整的人形的窗戶、水潭等,是二級介質。
還有其他一些很小的反光物,比如銀飾、刀刃、甚至眼球,他的精神都會附著其上,淺淺流動。
反光物體隻要客觀存在於他的能力範圍之內,占叻的精神自然會主動流向它。
他研究了半天鏡子,終於壯著膽子,嚐試著從其中一麵粉紅色的小鏡子裏探出了頭來。
……他得出的結論是,銀發丟棄的,就是一麵麵再普通不過的鏡子。
占叻呆愣了幾秒,覺得自己受到了愚弄。
緊接而來的就是滔天的怒焰。
當南舟路過一麵窗戶時,占叻故技重施,惡作劇似的,一掌拍在了窗玻璃上。
轟——
這平靜中乍然的一聲響,任何人都會在驚駭之餘,下意識看向聲響傳來的地方。
那名漂亮的黑發青年也不外如是。
隻是,當他轉過來時,那漆黑明亮的眼珠掩映在長睫之下,十分動人。
但在那視線裏並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恐懼的成分。
占叻愣了一愣,但還是馬上有了動作。
他故技重施,迅速和黑發青年交換了位置,將他推入了窗玻璃當中,用自己的精神觸角迅速纏繞住了他,並複刻了對付馬小裴的方法,如法炮製,要在他從玻璃中脫出前,就將他困住,剝奪他的行動能力,轉移到其他地方去。
占叻以為自己占盡了先機。
然而,當他冒充的“南舟”想要和江舫並肩,若無其事地往前走去時,一隻瞬間破開窗戶的手當空握住了他的肩膀。
而他的另一邊肩膀,也被他身側的銀發青年笑盈盈地搭住了。
雙方一齊發力,占叻本能地想掙脫,卻駭然發現,單憑氣力,他根本不能脫離任何一方的掌控。
尤其是黑發青年,在對付自己時,他甚至沒有花費多餘的力氣。
因為他的嗓音平和至極,沒有一點費勁角力的感覺。
“謝謝你,讓我又發現了一個弱點——”
“你的想象力真的很差勁。”
占叻來不及細想,迅速消散了形影,回到了鏡中。
等他回到自己的地盤,才明白什麽叫忍一步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
連連失利,還被侮辱了想象力,這讓占叻悠哉的心境發生了變化。
他陰惻惻地盯著南舟,猙獰著麵色,用帶有口音的中文,隔著玻璃輕聲道“殺了你。”
“‘殺’?”南舟望著鏡子內的占叻,“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麽的嗎?”
他口吻平淡道“每天都有人主動來找我殺他們。我殺過幾千個人。有很多人都怕我呢。”
南舟這狠話放得很可愛,惹得江舫在旁輕輕笑了一聲。
與江舫的含蓄相比,占叻幾乎是要放聲大笑了。
怕?
他有什麽可怕的?
自己既不會死,遭受攻擊,也不會有任何疼痛可言,需要怕什麽嗎?
而且,殺過幾千個人?
吹牛不打草稿,真他媽的讓人笑破肚皮!!
然而,占叻雖是冷笑連連,實際上已經怒發衝冠了。
他殺了十幾口人,還沒有人質疑過他殺人時想象力差勁,沒有創意!
跟占叻對話過後,黑發青年沒有迅速離開玻璃。
他和麵容扭曲的占叻對視片刻後,將佩戴著光線指鏈的右手舉起。
不知不覺間,他們二人已經將三樓的回廊逛了兩遍。
鏡子亂七八糟地扔了一地,而纏繞在窗銷上的絲線,也纏繞了兩層。
……就像是被套了一圈韁繩的馬脖子。
南舟活動了一下指尖,運足力氣,猝然翻覆了右手,動作極其利落地向後一拖一拽——
刹那間,三樓回字形的玻璃整體被切割爆碎。
無數玻璃碎片宛如流星,直落到了樓下枯萎的熱帶花草中。
每一片細小的破片,裏麵都殘留著占叻錯愕的麵容。
占叻被迫轉移到了臨近一間盥洗室的鏡子裏。
他呆呆望著前方,呼吸逐漸急促,陰白的麵色逐漸漲紅。
……他幹了什麽?!
他居然像是驅趕牛羊一樣,把自己趕走了?
他膽敢這樣騎臉挑釁自己?他瘋了嗎?
戾氣翻湧之下,占叻甚至沒注意到,能在一翻手間向內收縮光線圈、將一層樓的玻璃手動摧毀,得是多麽可怖的力量。
占叻隻有一個念頭。
他催逼著讓十數個自己從鏡中鑽出。
殺死他!
可是,讓占叻無法理解的事情再度發生了。
當十幾個自己從三樓的各個房間內衝出,十幾個自己又從樓下一路攀爬到三樓,打算將黑發活活碎剮了的時候,黑發和銀發都已經不在了。
占叻的能力十分精細,可以出現在每一個可以反光的小物品中,窺探獵物的行蹤。
對他來說,這本來該是絕佳的優勢。
但是,現在的問題是,旅館裏可以反光的單體物件太多了。
可以說是呈幾何量級增加。
原先,窗玻璃是一個大的整體,占叻可以輕輕鬆鬆占據全景視角,盡情觀摩他們的一舉一動。
如今,整整一個旅館的三樓窗戶,都被摧枯拉朽地破壞殆盡。
占叻的視線在無數玻璃碎片中反複橫跳,在無數幹擾項中艱難判斷著二人的去向。
他找得心頭冒火,戾氣橫生。
而就在他終於在二樓的全景窗內瞥見黑發與銀發的身影時,黑發早已完成了和先前一樣的步驟。
啪喀——啪喀啪喀——
在一連串清脆的玻璃碎響聲中,被占叻困在二樓落地窗中、瀕臨缺氧休克的小夫妻二人手拉著手,擁抱著對方,雙雙倒了出來,昏迷不醒。
占叻的身體也隨著二樓玻璃的破碎,產生了微妙的僵直。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一件事。
……反射物,好像有點太多了……
他的精神被迅速分攤到多出來的碎玻璃上,不受他控製地肆意流瀉。
當強大的力量平攤到每一處時,他反倒變得弱小了。
而那銀發站在已經全碎的窗戶前,還在毫不吝惜地向那一地粼粼的碎光中,投放著那取之不盡的化妝小鏡。
那是比玻璃這類二級介質還要更耗費他精神的一級介質,會占據他更多的精神。
隨著鏡子數量的急速增多,占叻居然在肢體上感到了明顯的虛弱和疼痛感。
占叻看不見自己,所以他沒能察覺到,自己的臉漸漸因為緊張和恐懼,扭曲成了一團。
……為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