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末日症候群(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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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廂內一時死寂,  隻有車輛微微轉彎時,車身與軌道沉悶的互叩聲,將車內濃滯如大霧的壓抑感在無形中更加深了幾分。

    因為不能有任何調看遊戲界麵、引起觀眾懷疑的動作,  所以,  元明清至今也不清楚,和江舫在前車發生爭鬥且失敗的,  究竟是否是唐宋。

    元明清把自己的身體全部貼在震動的廂壁上,  收斂雜亂的心神,  心念運轉。

    ……不要去想其他,  想想眼前。

    誰說……危機就不能意味著轉機呢。

    江舫和南舟第一次的自相殘殺雖然以失敗告終,  但他不介意做第二次混亂的幕後推手。

    在江舫未到、而南舟專心觀察窗外的景象的時候,他在不動聲色間,高速且沉默地收集著一切可用的訊息。

    他觀察到,  這輛有軌電車即將穿過一條隧道。

    以當前的車速,  大概還有兩分鍾,  他們所在的車廂就將被黑暗吞沒。

    半透明的廣告燈箱內雜亂的電路線斷裂了大半,燈管大片大片地發黑,可見車內大部分可供照明電路都已損毀。

    這也就是說,當車輛進入隧道的刹那,  他們的視覺會被短暫剝奪。

    黑暗,是恐怖、不安和猜忌最愛的溫床。

    一旦置身黑暗,  他就有無窮的製造混亂的契機了。

    而在擁有上帝視角的觀眾眼中,全然失憶的自己,麵對一個武力值難以估測的怪物,  和一個肉眼可見的精神變態,  趁機挑撥,  漁翁得利,  也是自保行為,絕不會被懷疑是節目組為他開了綠燈。

    他默默扯下了自己的袖扣,預謀著當黑暗來臨的瞬間,就將這堅硬的鐵質紐扣彈擊到南舟身後的一處鐵欄上。

    屆時發出的響動,足以擊碎在這長久沉默中越發緊繃著的神經。

    不知不覺間,元明清的掌心裏滋生了大片的冷汗,連帶著那袖扣也像是一尾帶了活氣的小魚,有些滑不溜手起來。

    ……該死。

    麵對“立方舟”這樣的對手,他的心緒無法做到全無波瀾。

    即使掌握了先機,且比他們擁有更多的情報和自由度,元明清也不打算小瞧他們。

    他動也不動,也不去擦拭冷汗,一點多餘的動作也不肯做,盡力讓自己看上去是被剛才江舫那沒頭沒腦的恐嚇一槍給嚇到了。

    還有一分半。

    不,保守估計,一分四十秒……

    在元明清冷靜讀秒時,旁邊突然響起了一個顫巍巍的女聲“兩位——”

    元明清“……”

    他被這突然冒出的一聲打亂了心神,剛才依序讀取的秒數也陷入了混亂。

    李銀航的發言,將對峙兩人的目光成功吸引到了元明清這邊來。

    元明清在心中嘁了一聲,將掌中紐扣收得更緊。

    在成為狹窄車廂中的目光焦點時,李銀航籲出了胸中鬱著的一口濁氣。

    她說“我想……我們還是先不要自相殘殺比較好。”

    “我們的境遇,好像是一樣的。”

    “那麽,為什麽我們要把時間花在內耗上呢。”

    說到這裏,她後知後覺地虛軟了語氣“我是……這麽想的。”

    為了表示誠意,她率先點了點自己“我是忽然被傳送到這裏來的。你們呢?”

    她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元明清。

    在她的目光注視下,元明清不得不點下了頭“是。”

    她又看向南舟。

    南舟“唔。”

    江舫舉手道“我也是啊。”

    元明清知道,自己如果繼續沉默下去,車內原本良好的、可以善加利用的負麵情緒,就要被李銀航的三言兩語驅散了。

    他用相當溫和的語氣,問了江舫一個綿裏藏針的問題“這位先生,你為什麽是特殊的呢?”

    他在提醒在場的其他兩人,江舫是一個可疑的特殊人員。

    他持有來源不明的武器,出現時身上帶血,並主動對人發動進攻,且提到了這個世界的本質,“病”。

    這是其他兩人還沒能掌握的情報。

    在擁有上帝視角的元明清看來,在滿足“失憶”這一大前提下,從江舫的話語和身上展現出的蛛絲馬跡、以及車頭傳來的那聲擊碎玻璃的槍響判斷,他必然是在車前遭受到了某些異常的攻擊。

    在這種環境下,換了任何人,一旦擁有了可供自保的武器,也會率先屠殺視線範圍內的一切可疑人員。

    這是人之常情。

    但其他人在緊張的情況下,是不會講究這種“人之常情”的。

    他們會對一切在極端環境下明明合理的“不合理”過度敏感。

    這是元明清走過這麽多pvp副本後,踩在無數弱小的人類玩家的屍體上,親身實踐出來的。

    這些內容,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

    進入隧道前,警惕和不安將會持續醞釀。

    果然,聽了自己的質疑,身側的李銀航肉眼可見地緊繃和僵硬起來。

    稍微和緩了一些的氣氛,不可遏製地再次急轉直下。

    “江舫。”江舫愉快地介紹了自己後,卻完全對元明清的質疑不予理會,而是感興趣地轉向了李銀航“這位……”

    李銀航怯怯地自我介紹“李銀航。”

    “李小姐。”江舫和顏悅色地發問,“你明明很害怕。在你眼裏,我應該是變態殺人狂,我剛才還對你旁邊的人開了槍,隻是因為他動了一下。你為什麽敢跟我說話呢?”

    “是,我怕,我也怕說話會被你打死,我現在腿都是軟的。”

    李銀航非常痛快地承認了自己的恐懼“可我看到前麵有隧道。萬一這裏黑下來,我們四個人中有人發動襲擊,不管你們三個怎麽樣,我跑也跑不快,打也打不過,有很高概率會死。不如我們在崩盤前先講和,這對我最有利。”

    這下,換元明清僵住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李銀航才是在無聲無息間洞悉了他全部想法的那個人。

    江舫看向南舟,哈的笑了一聲“我這麽可怕?”

    南舟想了想“還好。沒你想象的那麽可怕。”

    “那我就當這是誇獎了。”

    江舫粲然一笑,一轉槍身,利落地下了膛。

    他對李銀航禮貌地一躬身,說“我隻是比較纖細敏感而已,如果造成了李小姐的困擾,我道歉。”

    李銀航“……”

    她把自己的眼珠子摳出來也看不出江舫和“纖細敏感”有哪怕一毛錢的關係。

    但是,危機應該算是……解除了吧?

    腦海中甫一浮現這個念頭,李銀航才轟地一下汗出如漿,整個人都癱軟在了車廂壁上。

    這一舉動,也徹底暴·露了她色厲內荏的實質。

    元明清萬萬想不到,自己誅心且有效的殺人計劃,居然會毀在這個不起眼的廢物李銀航身上。

    ……因為對自己的弱小太有自知之明,所以反倒更加謹慎嗎?

    說話間,隧道裹挾著濃重的黑暗,已經將車頭吞噬殆盡。

    最佳的時機,他已經徹底錯失了。

    元明清正淡淡地懊惱間,忽見一條熟悉的衣帶,從對麵剛剛被江舫射穿的窗戶玻璃碎碴間流水般一閃而逝。

    ……唐宋。

    唐宋在窗外!

    還不及元明清驚喜,呼嘯而來的黑暗便將他們徹底沒頂。

    如元明清所料,進入隧道後,燈並沒有亮起。

    當無窮的黑暗自窗外湧入後,四人為了維係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必然會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是再好不過的射擊靶了。

    元明清是這樣想的,唐宋也是這樣想的。

    唐宋輕捷無聲地從碎裂的窗戶縫中鑽入,像是一條靈活的蟒蛇。

    他所擁有的條件,遠比聚集在13號車廂裏的四人都好。

    他被困在了封閉的駕駛室內。

    電車是自動駕駛,沒有司機。

    而看守他的人抱著一把民用版的□□狩獵步·槍,點著頭打瞌睡,被他悄無聲息地用雙腿活活絞死了,並從他身上搜到了打開手銬的鑰匙。

    一切都順利得不像話。

    很快,唐宋聽到了外間的江舫奪槍反殺了看守他的人時發出的動靜。

    他並未采取任何行動,而是從內悄悄加固了一層駕駛室的門鎖。

    果然,江舫在將看守他的一槍斃命後,就嚐試去打開駕駛室的門。

    唐宋懷抱著槍,蹲踞在角落裏以逸待勞,等待他強行破鎖而入,再給予他最精準的一擊。

    可惜,江舫並沒有強行進入。

    在發現打不開門後,他便直接離開了。

    唐宋沮喪片刻,但並不打算急於一時,從後冒險狙殺。

    他背著槍,爬上了電車頂端,在呼嘯的風聲中,狐狸一樣,在上方尾隨著無知無覺的獵物。

    現在,是最好的狩獵時機了。

    而且,由於他占據了其他人都沒有的地形優勢,他對隧道的觀察,要比任何人都精確。

    隧道很長,依車速判斷,通行時間可達一分鍾。

    他溜入車廂,依據視覺被剝奪前的記憶,用槍·口從後對準了南舟和江舫。

    這時間過分充裕了,甚至讓唐宋有餘裕猶豫一番。

    他在黑暗中微笑著挪動槍口。

    先殺誰呢?

    是持有槍·械、隨時可以掏·槍還擊的江舫,還是機動多變,有槍都未必能控製得住的南舟?

    哪一種是性價比最高的殺法?

    還是幹脆掃·射就好?

    但如此短的距離,又是封閉空間,高密度的掃·射,會造成跳·彈反傷嗎。

    唐宋屏住呼吸,心情極佳地計算著一絲一毫的利弊得失,嘴角的笑容越擴越大。

    他心裏清楚,自己還有計算的時間和空間,說明他們贏麵很大。

    沒有比這更輕鬆的開局了。

    互相不信任的人物關係。

    乍然降臨的黑暗。

    絕對的道具壓製。

    巧妙的時機掌握。

    唐宋甚至想不到,他們該怎樣才能輸——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在一聲怪異的“喀啦”聲響起時,盡數化為烏有。

    以猶自散發著熱溫的槍口和他太陽穴作為連接點,唐宋腦子裏沸騰著的血液仿佛被浸入了冰川,噝的一聲,被迅速冰封。

    江舫含笑的聲音,宛如嘲諷的詛咒“讓我猜猜,你的腦袋裏,在轉什麽念頭呢?”

    ——江舫隻花了半秒,就用單側鞋幫踢開了已經拉到了安全點的撞錘。

    也就是說,隻要他想,那看似卸下的槍膛,其實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造成任何他想要造成的傷害。

    唐宋心一橫,並不躲避,指尖就要扣下扳機,準備一場不計生死的掃射。

    隻要元明清能活著,他們就能贏!

    然而,下一秒,他感覺手中猛地一空。

    被他指尖扣得微微下陷的扳機,在擊發的邊緣驚險滑過,被一雙黑暗裏探來的手行雲流水般往上一托,隨即徑直奪去。

    南舟掂了掂手裏的槍,感覺很是新奇。

    黑暗中的江舫問道“要不要試試?”

    南舟“好。”

    他學著江舫的樣子,在黑暗中尋找扳機的位置。

    南舟顯然是個新手中的新手。

    聽著他摸索槍·身時明顯不熟練的動作,唐宋簡直想笑。

    天助我也。

    真是個蠢逼,怎麽把槍交給一個不會用的人?

    南舟還在研究槍的用法,無心管他。

    隻要沒有兩支槍同時控住他,他的逃脫機會就能翻倍!

    當唐宋正蠢蠢欲動地謀劃著如何借黑暗脫身,就聽聞一陣破空的風聲自上而下,從頂上橫掄而下!

    南舟自中央握緊槍身,把槍當成燒火棍,直接把來不及反應的唐宋劈翻在地。

    他滿意地掂一掂“很好用。”

    唐宋頭破血流地倒在地上的時候,滿心裏隻有一個想法

    操·你媽,是這麽用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