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鬥轉(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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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正平攥著兩把手汗,  試圖從陳夙峰的眼中看出些許強撐使詐的樣子,好安慰自己那一顆噗噗亂跳的心。

    然而,  他目之所及的隻是一片令人心驚的空茫。

    陳夙峰身上屬於人的感情像是早早地從七竅中流出去了,隻剩下這一身頎長而空洞的軀殼。

    薑正平沒能尋找到陳夙峰的破綻,因此他的恐懼更是徹底失去了共鳴。

    去摸槍的時候,他的手被心跳帶得一顫一顫。

    這事情經不起想,想了,就要怕。

    他命令自己什麽都不要想,緊接著,對自己潮熱一片的太陽穴開出了一槍。

    在扳機下陷的一瞬,  他下意識地閉目偏過頭去。

    六分之一的概率,果然不是那麽容易觸發的。

    隻是那槍聲不響,  卻在一瞬之後,讓他的心內響起了山呼海嘯的噪音。

    作為高維人,他們的意識寄存在虛無的網絡安全箱內。

    隻要不違背基本規則,  不自願放棄生命權,他們就能活得很久,  活到數據逐漸過載,在無聲的爆炸中歸於虛無。

    像薑正平這樣的高維人,尚屬“年輕”之列,從來沒想到過死。

    為了一場遊戲,  自己要走到賭命的地步嗎?

    10萬的贖命點數,他難道給不起嗎?

    陳夙峰接過了槍,卻沒有像第二次一樣快速擊發。

    他把槍抵在眉心,  但像是覺得不順手的樣子,又換成了太陽穴。

    最匪夷所思的是,他現在是有想法的,  腦中有著一整套清晰的計劃。

    他要留給對方足夠的思考時間,讓薑正平一點點權衡這場賭局是否值得。

    人往往是越權衡,越會害怕,很多事情都是頭腦一熱去做了,把“怕”留在事後。

    陳夙峰就是在等薑正平腦中的熱度漸冷,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這是虞哥教他的一鬆一弛,才能更好拿捏人心。

    當然,這心理戰最終是否奏效,得看他手中這一槍會不會奪走自己的命。

    陳夙峰起了一點玩心,在扣下扳機的時候,突然抬高聲音,配

    了個音“嘭——”

    對麵的薑正平肩膀陡然一緊,一瞬間的表情,活像是他自己迎麵挨上了那一槍。

    他甚至錯覺自己看到了迸射的鮮血和腦漿。

    然而,槍並沒有成功擊發。

    薑正平睜開了半闔的眼睛,確定了剛才所見的情景隻是一場幻覺。

    或者說,那是這場荒謬的賭命之局必然會有的後果。

    隻是這鮮血和腦漿,最終是誰流出,就未可知了。

    陳夙峰好模好樣站在原地,手裏舉著槍,微微咧開嘴“開個玩笑。嚇到你啦?”

    這時候,陳夙峰終於遲鈍地露出了一點男大學生的頑劣可愛,卻偏偏是那麽不合時宜,所以看起來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薑正平沒有理會他的玩笑,凝視著易水歌重新轉動彈匣後,他又把槍接了過來。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流暢,這場賭局就會在這樣的你來我往中,以其中一方的死亡作結。

    薑正平看起來相當胸有成竹地用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把那裏的皮膚都頂得凹陷了下去,隱隱帶了股一往無前、死拚到底的狠勁兒。

    所以,當他認輸的時候,在場的所有人,包括他的對手陳夙峰,都沒能反應過來。

    “你贏了。”薑正平咽下了口中分泌旺盛的唾液,說,“願賭服輸。”

    撂下這句話,他往後一仰,嘴角抿出了個不痛快的弧度,但眼中卻滿滿地寫著如釋重負。

    陳夙峰在反應過來後,徐徐地吐出了一口氣,欠了身,對他輕輕一躬。

    從哥哥死後,他身上那些幼稚的銳氣和鋒芒便被盡數折斷。

    他跟著虞退思,至少是學會了禮。

    前三局完成,耗時不到40分鍾。

    “如夢”方一勝兩負,倒欠5萬積分。

    戴家兄弟已經輸麻了。

    他們甚至覺得隻輸了5萬積分,還行。

    但“虹霓”接受不了。

    5萬是他們親手贏來的,10萬又是他們親手輸掉的。

    這等於是他們剛剛嚐了甜頭,又被人一拳打過來,硬生生把還沒消化的好處吐了出來。

    他們不甘心。

    隻要不再玩“俄羅斯輪·盤賭”這種搏命的局,二人相信,他們未嚐沒有獲勝的機會。

    雙方各自花費了十分鍾整頓精神。

    第四局,易水歌重新換了一副手牌。

    這就意味著一切都要從頭開始,至少在第一局裏,大家都是盲猜啞想,因此賭得格外有限。

    第一局,是壓著1萬積分的線賭的,“國王”又是文嘉勝。

    他選來選去,選了平板支撐,結果一雙手臭得可以,不幸挑中了曲金沙和南舟。

    南舟剛剛站起來,曲金沙就利利索索地當場認輸。

    因為第一局又失了利,因此“如夢”開始不約而同、攢著勁兒記牌。

    然而他們眼力有限,頂多能在流水似的洗牌間記住一兩張牌的走向,還難免岔眼出錯。

    而易水歌又是個學習能力超群的主兒,四五局下來,他的手法明顯嫻熟了很多。

    好在,“如夢”裏有個薑正平。

    他的腦子不像戴家兄弟,平時是一扔不用,臨了了還想拍拍灰撿起來,指望它還能繼續轉。

    他的眼力是最好的,記憶力也是鍛煉過的,就是性子太穩,不愛冒進,更不愛掐尖,一掐尖就壓力倍增,反倒會影響他的狀態。

    這本事恰好在此時用得上,可惜“國王”遲遲輪不到他,讓他白白算了兩局,賭局倒是叫他連著趕上了兩場。

    薑正平集中全部精神,全程緊盯易水歌的動作。

    當易水歌切牌的手停下,他的心一悸,然後迅速地狂跳起來!

    如果這回易水歌是按照逆時針的順序挨個派牌的話,這回的“國王”就會是……

    下一秒,他就看到那張代表了“國王”的牌倒扣在了自己麵前。

    他凝視著那張牌,心思開足馬力活動起來。

    選誰呢?

    江舫是最不好惹的,要盡量規避他。

    南舟在薑正平眼裏,是一個未知的x,還需要一點時間來探看他的虛實,輕易還是不要招惹。

    陳夙峰是個瘋子,薑正平對他尚存一線忌憚,在心理上繞路而行。

    元明清……

    他著意看了他一眼。

    上一局的大失利,其實是由他而起的。

    結果,到現在薑正平都不知道是應該怪他,還是謝他。

    總之,他的心機相當深沉,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還能讓人疑心他是對自己好。

    ……和他與唐宋當初聯手暗算“朝暉”時一樣的伎倆。

    這人是不顯山不露水的陰險,薑正平也無心把他劃為盟友。

    那麽,他們要捏的那個軟柿子,就已經敲定了。

    至於賭局要玩些什麽,他也想好了。

    21點。

    薑正平萬事求穩,而21點恰好是賭局中相對最為穩妥的遊戲,甚至可以靠計算和記憶來拉高勝率。

    他打算策劃一個四人局,1個莊家,3個閑家,體體麵麵地打一場包圍戰,把失去的都贏回來。

    他站起身來,清了清嗓子“2、3、5、7,四個人。賭法是用1副牌的21點,規則就按照基本的來,時限半個小時,每局賭注1000起步,上不封頂,玩到10萬就收手。”

    看大家都沒有什麽意見了,他正要坐下,就見一隻手高高舉了起來。

    “稍等。”江舫眼裏帶著明亮無心機的笑,“我要換牌。”

    他衝李銀航輕輕巧巧地彈了一下舌尖“銀航,你的牌給我。”

    薑正平的心狠狠往下一沉。

    他們先前的規則約定,隻要還沒有明牌,隻要雙方達成一致,就完全可以換牌。

    李銀航自然是不會違抗江舫的,乖乖地接過了他手裏的a。

    江舫拿到牌後,看了一眼上麵紅桃3的數字,便輕巧地往桌麵上一擲,引得持牌人不得不紛紛亮牌後,他就微笑著遊移著目光,看向了他本局的對手們。

    ……文嘉勝、戴學林和戴學斌。

    2、5、7的持有者。

    江舫把拳頭湊到唇邊,輕笑了一聲“你們在搞團建嗎?”

    三人對視一眼。

    麵對江舫,他們的心內雖然有些虛,但細想一想,也沒有什麽可怕的。

    他們三對一,可以算是包夾合圍。

    江舫他還有贏的

    可能嗎?

    賽前,他們各自開了一個簡短的會。

    因為21點是賭場中難得可以靠腦子的賭博,薑正平向隊友們共享了幾本專門分析21點、如何玩轉概率的書籍,讓他們抓緊時間動用數據庫,在腦內過一遍。

    至於“立方舟”這邊,李銀航知道自己是被當軟柿子捏了,江舫臨陣換牌,算是為自己解了圍。

    要不然,現在的她估計也隻有幹瞪眼的份兒了。

    她無以為報,隻好聽江舫的,給他倒了一杯溫水來。

    江舫用大約50度的溫水淋遍了雙手,把一雙手從指縫到指甲都清潔了一遍後,又用賭場免費的溫毛巾仔仔細細地擦拭,相當忙碌。

    南舟問“有把握嗎?”

    做完清潔工作後,江舫活動著指腕,把一雙手分別扳抵貼近了手腕位置“三家包我一家,有點困難啊。”

    江舫的手柔軟靈活得驚人,被他拉伸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像是躺在曬燙的岩石上曬太陽的毒蛇在饗足地伸懶腰,把關節抻出了劈劈啪啪的細響。

    南舟好奇地用指尖點住了他的指尖,他便不動了。

    南舟覺得有趣,又俯身下去,親吻了他的指背。

    於是那被親吻的地方迅速地聚起了血色,變得粉紅起來。

    任何被對方掌握主動權的親吻,都會讓江舫臉紅。

    偏在這時,他的臉皮就變成了紙糊的,那笑容也不再市儈精明,而是像個情竇初開的大男孩了。

    南舟像是對著許願池許願一樣,剛才的親吻就是他投下的硬幣“要贏。”

    江舫也回了他兩個字“會贏。”

    南舟沒忍住好奇“能怎麽贏呢?”

    江舫貼著他的耳朵,熱熱地耳語了一句“隻要不用洗牌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