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螞蟻(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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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舟一愣,  飛快地對剛想要說點什麽的李銀航打了個手勢,搶步登上了6號車廂。

    李銀航用目光詢問元明清發生了什麽?

    元明清一攤手。

    南舟再次進入了列車內部。

    列車內部的氣味是封閉空間特有的,帶著一種淡淡過潮的黴腥氣。

    他從6號車廂一路出發,  逆流而上。

    ……沒了。

    他所見的一切怪象都沒了。

    滿地狼藉的血跡。

    破碎的玻璃窗。

    窗簾下的血跡。

    斷裂的塑料桌和噴濺出的人形血跡。

    幹幹淨淨,一地清潔,毫無毆鬥發生的痕跡。

    南舟走到3號車廂,  拿起掛在牆上的“發車記錄表”查看。

    上麵附著一張嶄新的表格,  沒有任何記錄。

    南舟這一路走來,  入目的枕巾、座椅和桌麵都收納得妥妥當當。

    沒有雜誌和瓜子殼,  沒有扔掉的礦泉水瓶,  也沒有腐壞了的麻辣粉絲。

    這就是一列雖然老舊、但沒有什麽特異之處的普通列車。

    ……普通得讓南舟自心底凜上一層寒意。

    他步出1號車廂,  分花拂柳一樣撥開漫天濕漉漉的迷霧,  向等在原地的李銀航他們靠攏。

    李銀航見南舟突然上車,  也沒有跟著他無頭蒼蠅似的亂走,隻老老實實在站台上等待,  輕聲和一頭霧水的元明清交換訊息。

    待他回轉,李銀航也大致弄明白發生了什麽。

    ……也就是說,  列車本身有什麽不尋常的地方嗎?

    她向來是百分百信任南舟的。

    因此她自己還沒上車,  便已經開始對“列車”的存在生出了三分警惕。

    李銀航開口叫他“南……”

    南舟徑直反問“你的遊戲規定時長是多久?”

    李銀航不解其意,  卻答得幹脆利索“24小時。”

    南舟“你提前出來了?”

    李銀航對了一下表“是。我提前出來了10小時零20分鍾。”

    元明清聽這二人像是老師給學生上課一樣一問一答,  頗覺好笑“哎,  怎麽不問問她遇到了什麽危險?女孩子這時候還是需要安慰的。”

    南舟反問“她不管遇到了什麽危險,  現在都好好地站在這裏。我為什麽要問不相幹的問題?”

    元明清討了個大大的沒趣“……”

    南舟拉著李銀航坐下“你遇到的是什麽遊戲?”

    李銀航“我們玩的是……”

    她不大懂遊戲術語,  想了很久“那是一種冒險加升級類型的遊戲吧,就是那種在大野地裏會隨機遇到怪物的……”

    元明清大致明白了“類似寶可夢的玩法?”

    “嗯。差不多。”

    李銀航比劃著“我那個遊戲畫風整體還是挺卡通的,說是一隻小螞蟻有一個逃離農場、去看看遠方的夢想,她有一個好朋友。要和她一起逃出去。但是動物農場是不允許有背叛和逃離者的。每隻動物都有自己的位置,  如果選擇逃離,未來隻會被無數隻腳踩成一地的斷肢。”

    “所以,為了不讓我這隻小螞蟻亡於現實,農場裏的其他動物,會讓我‘幸福地死在夢中’。”

    剛進遊戲時,“李銀航”一開始的確被周遭那春日暖陽、微風拂草的場景設計迷惑了。

    等聽完規則,她的冷汗和著雞皮疙瘩一起往外冒,什麽僥幸心理都沒了。

    “地圖是一個叫春日花花牧場的地方,我的任務是在24小時之內找到牧場的出口,沒有其他的交通工具,我得靠雙腿步行。牧場裏會隨機刷出怪來。等怪跳出來之後,我們就得打那種回合製的比賽,可以逃跑,但是有幾率逃不掉……贏了的話,對麵是會有積分掉落的,中級以上的怪物身上還會掉落地圖碎片。積攢夠一定的地圖碎片,就能拚出農場的地圖,能知道準確的出口在哪裏。至於積分……我們可以在一些固定的‘商店’裏購買血瓶、養血草一類的道具回血。”

    一邊說著,她一邊拿出了一個筆記本,顯然是在副本裏做了詳細筆記的三好學生。

    可惜的是,南舟的畫和她的筆記一樣,都不能從副本中帶出。

    她隻好按照自己的記憶,盡量還原和描述。

    “怪物的種類很多,初級的有史萊姆、草精之類的小精靈,高級的就有豬頭人、牛骷髏。”

    “我記得光是我們遇見的怪物,我就記了72種,每個怪物的屬性和攻擊方式都不一樣。”

    “一局比賽的長短視情況而定吧。快的2分鍾搞定,最難的一次,我們刷了20多分鍾,中間發現打不過,嚐試逃跑好幾次,都失敗了。”

    元明清問“你的召喚獸有哪些?”

    “規則都說了,願意幫助‘我’逃出農場的隻有一個朋友。”李銀航說,“……就隻有南極星嘛。而且我作為遊戲人物,帶著南極星,是不被算進戰鬥序列的。一開始,所有的戰鬥都是南極星去打。……是不是,南極星?”

    說著,她想去摸南極星,卻摸了個空。

    剛才的一番真情流露,讓南極星在回過神來後,窘迫得恨不得找個樹洞鑽進去,麻利地變回了蜜袋鼯後,正用一對前爪牢牢抱住凳子腿,默默麵壁自閉,假裝自己不存在。

    ……這還真是為李銀航量身定做的副本。

    她並不記得自己是虛假的。

    對李銀航這種老實孩子來說,她在簡單摸清楚規則後,一開始自然是乖乖刷副本。

    因此,她詳盡地記錄下對麵所有怪物的數值條,並進行了相當實用化的時間分配把大量時間用在了刷初級怪上,采取轉圈搜草皮的方式,一圈圈向外擴張,好盡可能多地刷出初級怪來。

    她並不急於獲得地圖,而是專心積攢積分,竭盡所能為之後的惡戰做好原始的積分積累。

    對付那些初級怪物,南極星是相當占優勢的。

    他已經恢複了小boss的完全體,往往一口就能磕掉對方腦殼。

    李銀航鍥而不舍地打著必贏的戰鬥,堅守新手村,一步不出,賴了足足三個小時,硬是刷到遊戲再也不給初級野怪區發怪,才不甘不願地向外走去。

    當進入中高級怪物的發育野區後,他們的戰鬥便不再那樣輕鬆了。

    好在南極星還可以變化成人。

    在南舟的言傳身教下,他可以輕鬆扭斷一個羊頭人的頸骨,打出致命級別的暴擊。

    隻是,他不可避免地在戰鬥中開始負傷。

    由於遊戲強製的規定,南極星想要回血,必須要依賴商店采購的藥物,所以,為了節省積分,除非到了不得已的時候再磕血瓶回血,南極星幾乎場場都是帶傷作戰。

    而且,代表肉·體健康的血條雖然能夠恢複,長期重複的作戰導致的精神疲勞,卻是無從彌補起。

    他們也沒有休息的時間。

    農場的範圍實在太大了。

    最糟糕的是,當他們地圖搜集到一半時,李銀航才發現,根據地圖上的地標顯示,他們應該是選錯出口的方向了。

    如果接下來的戰鬥還像眼下這樣密集,每行走五分鍾就會遇怪,後麵遇到的敵人也隻會越來越凶悍,那麽他們的前景實在堪憂。

    哪怕隻是一個恍惚,就會受重傷。

    在遊戲推進到第10個小時時,李銀航他們遇到了等級奇高的豬頭人。

    它血厚攻高防高,南極星哪怕是變成人,在它麵前也還是一個纖細文弱的青年,還不頂它的肩膀一半寬。

    在李銀航選擇逃跑未果後,它高速奔襲而來,用尖銳的獠牙刺穿了南極星的小腹,把他渾身上下咬得鮮血淋漓。

    等到好容易殺死了它,南極星已經虛弱得跪地難起,渾身浴血地伏地喘息,金發都被從自己頸上湧出的血濡濕了,血條被生生打到隻剩下一層皮。

    李銀航心疼得要命,隻能喂他喝了一個大血瓶,讓他枕在自己的膝上,扶住他的心口,生怕他細若遊絲的心跳聲一下子就沒有了。

    ……

    聽李銀航講到這裏,因為對她的性格有所了解,元明清對她如何破局的好奇心便越發濃厚。

    聽他問自己是怎麽逃出副本的,李銀航怪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其實我也沒弄明白。”

    元明清詫異“你不明白?……那你是怎麽出來的?”

    “打完那個豬頭人後,我覺得蠻幹下去不對勁。”李銀航說,“照這種打法,不等離開農場,南極星必然會死,到時候,我這種戰力的,根本沒辦法參與戰鬥,也沒辦法獨活。我拿這件事勸南極星休息,可他不肯。”

    兩人就保持著這樣枕膝的姿勢,互相依偎著吵了一架。

    李銀航低頭道“他跟我吼……說我想得不對。隻要他死,我就能活了。”

    南舟斂眉沉思。

    ……南極星的想法是合理的。

    從先前的戰鬥已經可以看出,南極星是李銀航的召喚獸。

    如果南極星不在,李銀航這個單打獨鬥的“召喚師”,一路走下去,說不定反倒不會觸發戰鬥。

    所以,在南極星看來,隻有他死了,李銀航就可以一路暢通無阻地離開農場。

    南極星的打算,就是在自己力竭而亡前,盡可能為李銀航拚湊出一張相對完整的農場地圖。

    李銀航訥訥道“我不相信會這樣簡單,可我找不到理由說服他,也不想讓他死。”

    她看向南舟,語氣有點抱歉“南老師,我不是很合格。……那個時候,其實我很不理智的。”

    南舟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那十個小時,是生死與共的十個小時。

    從理論上說,南極星的確是一個遊戲生物,和其他道具的存在沒有太大的區別。

    但在共同經曆了那些事情後,不是所有人都能理智地把南極星認定為可以犧牲的物品,果斷拋棄保命的。

    “一路上,我們兩個就這個問題吵了兩個多小時,他又受了好幾回傷,都很嚴重。我根本不相信他能撐過24個小時——後來,為了驗證我的想法是對的,在進入一個戰鬥後,我強製把南極星收回了倉庫。”

    “果然,一旦他從隊伍中消失,下一個被遊戲自動投入戰鬥的‘召喚獸’就是我。就算犧牲了他,我也無法獨活。”

    說到這裏,她抿著嘴唇,輕笑了一聲“結果我皮太脆了,對麵又是個豬頭人,我一下子就……沒了。”

    “可下一秒,我就來到車站裏了。”

    ……的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銀航這種為了保護朋友而導致的犧牲,也是一種“心甘情願”的自殺行為。

    講到這裏,李銀航餘光一瞄,居然看到一個高大僵硬的男人靜靜立在距離他們僅有5米的霧中,像是一個迷路的幽靈。

    誰也不知道它是什麽時候站在那裏的。

    李銀航被這死人臉的npc唬了一跳,偷眼看向南舟和元明清,發現他們並無異色,心中也安定了下來。

    他開始了他慣例的詢問“這位女士,兩位先生。要不要登車?”

    李銀航禮貌擺手“不要,我們等人。”

    不等他複讀第二遍,南舟便問出了一直在他心中盤桓的問題。

    他指著眼前的老舊列車“這一班車出發後,下一班車什麽時候來?”

    npc木然答道“沒有下一班車。”

    李銀航吃驚了,舉起了契約書“可是契約書上不是說了嗎,車票自從到我們手裏之後,使用時限是6小時之內……”

    聞言,npc偏過頭來,盯牢了李銀航。

    他是鳩形鵠麵的僵屍臉,眼距極開,眼珠子有種魚類動物一樣的巨大渾圓感。

    他用黑多白少的木頭眼珠子盯準了李銀航,毫無感情地複誦“沒有下一班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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