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螞蟻(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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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夙峰瞠目結舌。
四人身處五裏長霧中, 相對無言,恰和此時眾人的心境相符。
待陳夙峰反應過來,馬上不可思議地反問“這怎麽可能做得到?”
李銀航焦慮地咬著手指, 滿心宛如亂麻纏繞。
她其實也沒有很明確的想法,隻是籠統地覺得不對, 哪裏都不對。
可要她用語言描述自己馬賽克一樣的思路, 還在如此緊急的情況下……
嗚——
乍然間,列車的汽笛一路向上, 衝破空際, 像是一柄豎直的利劍, 將濃重的霧氣自中剖開。
她猛地打了一個顫, 手中的圖紙沒能握緊,飄落在地。
這是車中的“乘務員”拉響的汽笛聲。
它友好而冰冷地提示著他們,距離登車,還有50分鍾。
南舟俯身拾起發軟的繪紙,淡淡答道“做得到的。”
“我一直在想,在最後一個副本裏,高維人先是讓我們簽訂契約書,又把我們分開,肯定有理由。”
“比如, 把我們分開來,各個擊破,總能殺死一兩個人吧。”
“可是, 會有這麽簡單嗎?”
“元明清……”說到這裏, 南舟看向了他們中唯一的高維人,“你說,高維人會滿足於隻殺死我們中的一兩個人嗎?”
元明清深深呼吸, 吸入了一肺冰冷的水珠。
他現在確信,這次副本背後隱含的千絲萬縷、錯節盤根,的確需要平定心神,一點點從頭解起,才有撥雲見日的可能。
讓自己的心緒沉澱下去後,他鄭重地搖了搖頭。
不可能。
以高維人的驕傲,對祂們來說最好的結果,就是“立方舟”五人組的全軍覆沒,一個不留。
但因為有觀眾的監督和懷疑,祂們即使是真心實意想要送“立方舟”去死,也不得不留下一些破局線索,讓他們不至於全無生機。
魔鬼躲藏在可怕的細節之中,需要他們費心發掘。
但它也堂皇地出現在大局之間,讓人難以覺察。
比如說……
元明清問南舟“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的?”
南舟的副本難度非常強,一著不慎,他便再也離不開那個遊戲世界。
高維人在南舟的副本難度上可是半分都沒有放水。
元明清很好奇,他究竟是怎麽……
“我是在聽到你的副本之後才開始懷疑的。”南舟說,“我說過的,你的副本太簡單。”
元明清“……”
南舟娓娓分析道來“你也說過,那是你最擅長的遊戲,你隻是有一定的可能死在副本中,卻不像我、像銀航、陳夙峰一樣,是九死一生的局。所以,我認為,你的副本本身就是破局的線索之一,告訴我們事情不可能那麽簡單。”
當時看似嘲諷的話語,如今聽來,卻有了別樣的震撼效果。
誠如南舟所說,元明清經曆的吃雞副本,橫向對比之下,的確是他們中最簡單的那個。
簡單到不符合高維人想讓他們全部死掉的主要指導思想。
但身處其中的元明清怎麽會嫌副本簡單?
他隻會覺得自己幸運,認為是高維人對他還有一點情分。
直到現在,元明清對高維最後一絲盲目期待終於徹底粉碎,蕩然無存。
祂們同樣不希望叛徒活著。
就算不死在副本裏,也要死在其他地方。
南舟說“我的副本給了我最多的、最有價值的提示。”
陳夙峰試圖加入討論“是副本時間特別短嗎?”
“這是第一點。先記住,留著以後再說。”
說著,南舟從倉庫裏取出了五支長短一致的鉛筆“我們已經有四個人通關,都還記得自己的遊戲任務說明嗎?”
事關生死,他們當然不會忘卻。
李銀航翻開筆記本,一一曆數“南老師的遊戲裏,每個遊戲成就都和螞蟻相關,而且遊戲把三個盒子世界裏的主要角色都稱作‘螞蟻’……;元明清的遊戲主題是互相殺戮,‘螻蟻’競血;我的遊戲裏,設定是‘小螞蟻’要找到離開農場的道路;小陳的遊戲,是用‘螞蟻和神明’來隱喻‘人類和邪神’的關係……”
她合上筆記本,做了個總結陳詞“共同的主題都是‘螞蟻’啊。”
“不是要你找相同,要找不同。”南舟一針見血,“我的副本,是除了標題之外,唯一一個詳細提到‘列車’的。”
他們四個人,每個人的副本名稱都叫做【螞蟻列車】。
隻有南舟,在所有人都遺忘了契約書內容的前提下,提前得到了“要去趕列車”這個關鍵信息。
當時,他將“列車”理解成了排成一串的盒子世界。
就像從一個封閉的車廂,走入另一個車廂。
他的理解並沒有錯。
但這樣的理解,並不應該局限在單一副本內。
“第一個線索,我的副本時間是最短的。”
南舟舉起了一根鉛筆,又拿起了第二根。
“第二個線索,隻有我的副本提前切題,知道了‘螞蟻列車’可能代表著什麽。但你們應該是在回到車站,看到列車後,才知道為什麽副本叫【螞蟻列車】的吧?”
李銀航和陳夙峰一齊沉默。
……的確如此。
他們的遊戲本身,和“列車”毫無關聯。
李銀航也曾對這一點表示過疑惑,但最後她強行理解了一波,認為參與遊戲的“螞蟻”是五個,他們“立方舟”的五個人在一起,說不定就是“列車”了?
後來,回到車站,看到真正的“列車”,李銀航便沒再懷疑過,又怎麽會認真細想?
在李銀航他們緩慢消化信息、試圖分析線索2到底要如何和當下聯係起來時,南舟把第二根鉛筆和第一根並排放置,上下兩端完全平齊,隨後,他左手手背朝上,用修長的中指和食指牢牢夾住兩支鉛筆的下端,確保兩根筆像是“站”到了他的手指上一樣。
旋即,他用右手取來了第三根筆。
他說“第三個線索,是我會在一個平行時空,遇到另一個我。”
南舟並沒有詳解這條線索背後的意義。
但聽他這樣說,李銀航後背憑空滋生出了一股寒意,原本混沌的思路,也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明確的出口。
“第四個線索。”南舟如法炮製地夾好第三根後,舉起了第四根筆,“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南舟,是一隻可憐的螞蟻。
他奮力破開硬土,掙紮求生,以為自己覓到了一條生路,但其結果卻是被太陽一樣的凸透鏡投來的光束聚焦,活活焚身而死。
“第五個線索,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提示。”南舟終於把五根鉛筆並排放好,讓它們齊齊立在了自己的指間,“我遇到了……時間差。”
在副本中時,南舟就產生過明確的疑惑
當“南舟”打開第一個盒子,進入【南舟】的世界時,他並沒有感受到很明顯的時間差。
但當他第一次進入{江舫}的世界時,他因為莫名的昏眩,失去了數分鍾的意識,墜下了屋頂,以至於被第三個世界裏的{江舫}囚困在了床上。
“那時候的我,認為這是隨著時間遞進盒子世界中產生的危機。——每進行一次盒子穿越,我恢複清醒的時間就會越來越長,在這個過程中,會遇到很多危險。”
“但事實證明,後來並沒有發生這種事情。”
{江舫}搶奪了他的盒子,做了穿越實驗。
彼時,南舟意識全無,沉浸在破碎的混沌之中,就這樣過了一個小時,直到{江舫}回來,把他從混沌中解放出來。
但對南舟來說,這一個小時,不過是一個霎眼的工夫。
南舟用冷靜的聲音,分析著最為可怖的事實
“所以,我想,‘副本世界’和‘列車世界’之間,是不是可以人為製造出時間的縫隙?”
他低頭看向自己手中齊齊排列的五支筆。
“我們每個人都認為,我們在完成遊戲之後,就馬上被傳送回了車站。因為我們彼此之間核對時間,都沒有出現問題。”
南舟的指尖拂過了第一根筆的頂端“回到第一個線索那裏。我的遊戲完成時間是整整12個小時,雖然是踩點完成的,但也是最短的。”
他的指尖挪到了第二根筆上。
“這個傾盡全力的元明清。”南舟說,“他花了13個小時。”
南舟將第二根筆稍稍向下按去。
第二根鉛筆在力的作用下,越過了中指和食指交疊的縫隙,在他指腹處微微探了一節出來。
下一支則是李銀航,副本用時13小時40分鍾。
所以第三根鉛筆按出的長度要比第二根筆更長。
第四根鉛筆代表的是陳夙峰。
副本用時14小時45分鍾。
因此,他隻有一小節鉛筆還露在手背上方了。
四根鉛筆,在南舟的操作下,逐漸變得像是被放反了的wifi信號,長短錯落有致。
也許是前四根筆的挪移,蹭到了被南舟夾在指端、又最不穩當的第五根筆,還不等他動手調整,第五根鉛筆便從縫隙滑落到了地上,往前滾出一段,直到碰到了李銀航的鞋尖,才停了下來。
第五支鉛筆,代表著還未歸來的江舫。
這樣的掉落,背後的意義未免過於不祥。
南舟沉默片刻,才垂目輕聲道“……我們已知的是,高維人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更不可能把未來放給我們看。但在車裏,我又明確看到了未來……我們搭上車之後的未來。”
“這個未來,包含了我們回來的先後次序,也包含我們基於自己的性格做出的各種選擇。”
“高維人就算再擅長模擬,也不可能模擬出這樣真實的場景。”
“所以,我想,他給我們看的不是未來,而是過去。”
陳夙峰本來思路還算清晰,被南舟這麽一說,登時陷入混亂“等等……等等,先別這麽快!慢慢捋一下。……你是說,我們完成任務後,回到車站的時間有問題,是嗎?”
南舟俯身拾起了第五根鉛筆,握在右手手心。
“……是。”他一字一頓道,“我們在完成任務後,誰也沒有在第一時間回到車站。”
“我們在副本和車站之間的縫隙裏,被‘緩衝’了。”
他看向參差錯落的四根鉛筆,將右手橫放在了左手下方。
“就像在那個盒子世界裏一樣,我先一步進入了混沌之中。元明清是第二個掉進來的。接下來是銀航、陳夙峰。”
“後來,在最後一個人成功通關後,我們又被按照真實的通關時間,依次投放到了車站裏。”
言罷,南舟鬆開了左手的食指。
四根原本代表了不同時間進度條的鉛筆,齊齊落於左手掌心,再次變為了平行而立的樣子。
時間線在他們毫無覺察的時候,又恢複了“正常”。
“對我們來說,從副本回到車站,不過一眨眼的時間而已。”
“就算我們事後核對,車站的時鍾,和我們自己的體感時間,都在告訴我們,時間沒出問題。”
“但是,隻不過打了這麽一個巧妙的時間差,高維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掌握我們每一個人從副本中的具體返回時間了。”
李銀航遍體生寒。
這就是……真正的第1個時間陷阱了。
陳夙峰“……可是,他們要掌握我們回來的時間做什麽?”
“方便做出下一步的安排。”
南舟說“萬一,第一個從副本裏回來的是在動作遊戲裏超常發揮的元明清呢?”
“或者,南極星一開始就失手,身受重傷,銀航甘心替死的時間被提前了好幾個小時呢?”
“再或者,你一開始就被抓了,結果用了同樣的方法獻祭了所有隊友,包括你自己呢?”
“一旦每個人回來的時間順序亂了,他們就必須及時調整計劃,確保副本能夠順利完成。”
陳夙峰的聲音變得有些艱澀。
因為他想到了某種可能,隻是僅剩的理性讓他不敢去確認。
“什麽……副本?”
“還不明白嗎?”沉默良久的元明清咬牙切齒道,“高維不會預知未來!唯一能解釋南舟在車中見到的那些場景,不就隻有一種可能?!”
“我們已經死過很多次了!”
“這根本不是我們第一次回來!!”
陳夙峰心神劇震,向後退開數步“這怎麽可能?我們死了,怎麽還能複活?!”
元明清涼涼地看向陳夙峰“你明明在你的邪神副本裏死了,為什麽還能複活?”
陳夙峰的耳畔嗡的一聲,彌漫開了流水般的耳鳴聲。
而南舟舉起了自己畫畫時用來墊底的契約書,往他的心口補上了最後一刀“陳夙峰,你確定,這是我們五個人簽過的唯一一份契約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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