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螞蟻(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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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霧迷漫了整個車站世界,  一天一地的風雨氣,伴隨著呼吸,進入每個人的體內。

    濃霧仍然讓人喘不過氣來,  但其他三人再也不提“我們上車談”,寧可在車站上忍受糟糕的空氣。

    不祥的陰雲還未褪去,  對南舟來說,  他已覺得天地間一片平曠安寧。

    拉著江舫坐下不久,他便發出了一聲短促的感歎“……啊。”

    車票從他的倉庫中消失了。

    他永久失去了登上眼前這列駛向“未來”的列車的資格。

    在場每個人心中都充塞著無數的問題。

    為什麽是他?

    為什麽江舫是他們中唯一一個扮演了npc的角色?

    南舟已無權登車,  好在元明清的車票還有50多分鍾的時限才到期。

    他們還有時間去盤一下事情的前因後果。

    李銀航腦中一片混亂。

    她呆頭呆腦地詢問“舫哥,  你不應該是最後一個回來嗎?”

    她比劃了一下“一頭一尾什麽的……”

    江舫含笑點點頭“嗯,  我猜高維人原本應該是這樣設計的。”

    南舟問“你的副本時限是多久?”

    江舫回答“20小時。”

    南舟點一點頭。

    這個時間是合理的。

    這樣一來,  五個人的副本最多也沒有超過24小時的。

    一方麵,這不會讓高維觀眾覺得江舫有被刻意針對。畢竟元明清和李銀航的通關時間比他還長4個小時。

    另一方麵,副本的目的本來就不是要在規定時間內“通關”,而是要自願完成“犧牲”這個動作。

    總而言之,就是突出一個表麵“公平”。

    江舫說“我的副本叫做蟻巢迷宮。……實際上就是無數麵鏡子組成的迷宮。”

    “迷宮上麵有封頂,鏡子本身也很脆弱,不能翻牆,也沒辦法占據製高點觀察迷宮全局……”

    江舫娓娓道來之餘,把帽子摘下來,  扣到南舟頭上,好替他擋一擋水汽的侵蝕“任務說明裏設定,我是一隻勤勞的工蟻。”

    “每一隻工蟻都渴望為蟻後做出貢獻,  換取交·配的權利。”

    “我作為工蟻,  意外發現了一罐質地出色的花蜜。”

    “迷宮內某些特定的鏡子,可以通過折射,製造出另一個‘我’,  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生命體。”

    “鏡子中的‘我’在誕生之後,它們就擁有了生命。它們是與我相貌相同的工蟻,它們會嫉妒我做出的貢獻,要殺死我,從我手裏搶走花蜜,去蟻後麵前獻殷勤,交換交·配權。”

    “這些新製造出來的工蟻,可以在鏡子和現實迷宮間穿梭——大概是又可以實體化追殺我,又可以從我經過的鏡子裏突然冒出來偷襲我——不管是普通鏡子還是特殊鏡子。”

    “我要通過觀察,躲避能製造出‘我自己’的鏡子,同時躲避已經被製造出來的‘我自己’的追殺。”

    “‘在20小時之內找到處於迷宮中心出口的蟻後、並把花蜜送到它麵前’……”江舫說,“這就是我的副本任務。”

    講到這裏,江舫輕鬆地一聳肩“……大體就是這樣咯。”

    李銀航瞠目結舌。

    半晌,她做了個總結“這是人玩的遊戲嗎?!”

    江舫笑道“是吧。我們銀航都這麽說了。”

    江舫好端端地坐在這裏,跟他們談笑自若,證明他已經從那重重危機間脫身,成功通關。

    因此任誰也提不起什麽緊張感來。

    但誰也不知道,在十數小時前,江舫遭遇了怎樣慘烈的圍殺。

    那時,他的視野四麵都帶著血的。

    他單手撐在破碎的玻璃碎碴上,旁邊倒伏著的另一個他,慢慢被一片鏡子碎片吸收。

    “呼……呼……”

    風聲回蕩,將他的喘息聲送到極遠方。

    地上散落的玻璃破片,折射出一萬顆從他額角滾落的汗珠。

    江舫的指尖草草裹著繃帶,邊緣不間斷地洇出鮮紅的血來。

    他雖然用“工蟻”稱呼這些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鬼魅,然而,他們都實實在在的是人,是他自己。

    每一個鏡子裏,都有另一個自己。

    每一個自己都在凝視著他。

    他需要和每一個自己對視,確認它們究竟是真實的影像,還是滿懷惡意的魑魅。

    在江舫的目光鎖定到其中一個影子、和他對視了十數秒後,鏡中人忽然毫無預兆地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江舫一拳擊碎了鏡麵,卻隻收獲了一地碎片,一地殘影。

    那種從指尖泛起的疼痛感還沒來得及消退,一股冰雪般的冷意就覆蓋了上來,替他鎮靜消痛。

    現實裏的南舟在霧裏抓住了他的手,輕而認真地摩挲他的指關節,似乎已經猜到了他哪裏受傷最嚴重。

    絲絲的曖昧癢感消解了神經過繃的痛楚。

    多年積習所致,江舫還是不大習慣在眾人麵前做親昵的事情,被南舟撫摸得臉頰微紅。

    ……好在身處霧氣裏,看不大出來。

    他不由輕咳一聲,繼續道“好在這些‘工蟻’一被製造出來,也不隻是為了殺我。它們把一切自己之外的敵人,都當做可以殘殺的對象,隻不過我拿著花蜜,被殺的優先級最高。”

    江舫的副本,和南舟的副本實際上有些共通之處。

    高維人一致認為,能對付南舟的隻有南舟;能殺死江舫的,也隻有江舫。

    某種意義上,高維人還挺看得起他們的。

    李銀航不禁再次代入,想如果換自己去闖關,她能幹什麽。

    結果她越想腦袋越大。

    首先,長期處在鏡海中,被無數個自己環繞,本身就是極大的精神壓力。

    其次,打碎鏡子,暴力通關絕不可取。

    鏡子是打碎越多、數量越多的特殊介質。

    按照“每一麵特殊鏡子都會製造出一個江舫”的設定,一旦不小心打碎特殊鏡子,或者讓普通鏡子的碎片落到特殊鏡子前,都有可能會複製出另一個自己來。

    再次,繞路規避也很難。

    李銀航用腳後跟都能想到,高維人一定會把“特殊鏡子”和普通鏡子的外形特點設計得相差不多。

    當江舫開始觀察鏡子的時候,他本人不也會在同一時刻暴·露在鏡子麵前嗎?

    她想來想去,認為最好的策略就是在觀察出哪些鏡子會複製出人之後,盡量避戰,能跑就跑。

    實在逃不了,就幹脆把花蜜放在地上,撒腿就跑,專心過迷宮,由得那些被複製出來的“工蟻”搶奪花蜜去。

    她隻需要躲避一些暗箭,盡量提升通過迷宮的速度,說不定能提前抵達迷宮中心。

    到時候,她隻用以逸待勞,截殺抱著花蜜來到迷宮終點的獲勝“工蟻”就好了。

    唯一的缺點就是她不了解迷宮的構造,如果輕易把花蜜拱手送人,搞不好這些“工蟻”會比她更快來到終點……

    想到這裏,她猛地一拍腦袋。

    ……她又忘了,副本的要旨不是通關,是要完成“犧牲”啊。

    在李銀航開足馬力思考時,元明清卻沒有她那樣的閑心。

    他的車票的失效時間也快要到了。

    “直接說吧。”元明清說,“你是怎麽通關的?”

    江舫靠在凳子上,用手指輕輕抵著太陽穴,用讓人聽了就來火的溫煦笑音答道“元先生真是一如既往地容易著急。我記得,當初你上我的當的時候,跑得也非常積極,非常快。”

    元明清“……”

    他強自壓下額角跳出的青筋“……講重點。”

    江舫直入重點,一鳴驚人“副本創意很好。可惜不大經拆。”

    江舫在看完規則後,就覺得很奇怪。

    副本難度過高。

    帶著花蜜,自己就是被合攻的眾矢之的。

    放棄花蜜、借其他“工蟻”之手傳遞固然是一個方法,但要知道,這些複製出來的“工蟻”是可以在鏡子中移動的,效率必然更高,找到出口的時間,肯定比自己更快。

    除此之外,他注意到了一點怪異之處。

    如果副本裏每一個江舫都認為自己才是真正的江舫,那此刻的自己難道是真正的自己嗎?

    說不定隻是一個鏡中的複製人罷了。

    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逝。

    但可以說,江舫是唯一一個在剛進副本的時候,就窺破了高維人設計副本的用心的玩家。

    而在他開始實際操作後,江舫發現,遊戲難度比他想象的還要更高。

    江舫殺死江舫,是很困難的一件事。

    所以,在親自手刃了三個自己的複製體後,江舫蹲在一麵安全的鏡子前,沉思了大約一刻鍾光景。

    然後,江舫做了兩件堪稱瘋狂的事情。

    第一,他把花蜜兌了水。

    第二,他取出了一樣c級道具,也是最無用的道具之一。

    一麵普通的小鏡子,【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江舫看中的是它的功能。

    【理論上可無限取用。】

    【因為愛美的心是不會停止的。】

    正常人會害怕破壞鏡子,製造出更多的分·身。

    江舫偏不。

    他在無限的鏡海中高速奔跑,用繃帶裹住手掌,打碎每一麵鏡子,並一路丟下可以無限取用的鏡子,順便用一把小小的噴槍,沿途讓每一麵鏡子上都沾上了蜜水。

    不到1個小時,狹窄的、僅供兩人通過的走道裏,就密密麻麻地塞滿了“江舫”。

    因為複製體過多,鏡子裏已經塞不下了。

    無數個“江舫”像是繁殖能力極強的旅鼠,以成百倍、成千倍的速度暴漲,在擠壓之下麵部變形,掙紮呻·吟,因為彼此身上的蜜糖香氣,瘋狂地互相攻擊、撕咬。

    江舫好像根本覺察不到這個計劃的瘋狂。

    他麵對著在霧氣中各自目瞪口呆的幾人,遺憾道“任務隻說讓我把蜜帶到蟻後麵前,又沒說讓我把整罐蜜帶回去。實在不行,我到時候隨便割一條沾了蜜的手臂,也算是能交差了。再說。本來隻是想增加他們的數量,讓他們幫我把所有的鏡子擠碎的。誰想到……”

    副本內的鏡子數量本來已經夠多,江舫短時內又增加了大量不該存在的鏡子,極大地幹擾了副本的運行和計算邏輯。

    用更通俗易懂的話來說,蟻巢副本裏爆出了太多預算之外的螞蟻,把蟻巢給撐爆了。

    彼時,高維人的演播室裏也是一片兵荒馬亂。

    江舫隻用了6個小時,就叮鈴哐啷地把副本給拆崩潰了。

    蟻巢中的“江舫”本身是虛假的,本來要通過自我犧牲來完成任務。

    但副本的崩潰,讓作為‘副本’一部分的江舫隨著副本的爆·炸,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上頭打來通訊質詢“不是說江舫會在最後一個回來嗎?”

    導演焦頭爛額地盯著已經進入單人副本和車站副本之間的時間空隙、陷入沉睡的江舫。

    直到現在,祂被剛才畫麵上同時出現上百個“江舫”的視覺奇觀給精神汙染得不輕。

    按道理說,江舫的確應該是最後一個回來的。

    江舫想要破局,通關點隻有一個。

    在他衝破重重阻礙通關、來到迷宮中心後,他會發現王座上的蟻後也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那個是被囚禁在副本深處的、代表江舫本體的存在,是一個虛擬的符號。

    這個江舫不能動,也不能說話。

    工蟻江舫需要心甘情願地把蜜獻給他,就算完成了“自我犧牲”——這一路腥風血雨的護送,就代表著“犧牲”。

    但根據團隊對江舫的性格估算,他必然會因為多疑,不肯交出蜜,甚至會刺殺這個真正的江舫。

    這樣的話,他就將一輩子被迫留在蟻巢迷宮裏,取代蟻後的位置,和無數個自己交·配,永不停歇地產出後代。

    高維人的如意算盤打得劈啪作響。

    江舫要麽失敗,要麽被迫完成這麽長流程的迷宮追逃戰,最後一個返回車站。

    怎麽算祂們都不虧。

    誰想得到,他根本和“蟻後”沒打上照麵,就直接把整個副本暴力破拆了?

    事已至此,也無法可想。

    人都提前回來了,觀眾都在看著,要想再通過打亂時間線作弊,是不可能的了。

    導演定了定精神,對通訊器那邊回複道“我們會予以補救的。”

    “我們做了pnb。”導演發了狠,一字一頓道,“一定萬無一失。要是最後出了什麽差錯,我就去三類世界的數據工廠撿垃圾。”

    作者有話要說  舫哥你的副本很好,拆起來很不費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