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螞蟻(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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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舟利用【逆流時針】,  將原本正向運轉的時鍾向後撥轉數輪,帶領所有人,回到了他們被傳送入車站前。

    他雖然做得隱秘,  卻也並不害怕被高維人察覺。

    祂們就算發現眼前的輪回是第二輪倒帶,而並非期待中的第三輪,  想要動手腳,  總也不能動得太明顯。

    當然,能免一點麻煩就免上一點,  不被他們發現是最好的了。

    好在,  南舟運氣不壞。

    這也托了副本設計的福。

    “立方舟”在車站中的三次輪回,  都會隨著五人的全部死亡自動刷新、再度開啟。

    刷新由係統自動化操作,  重回原點,恰好和南舟的選擇相合。

    導演眼見一切都按照事先擬定的劇本完美推進,也跟著放鬆了警惕。

    誰都沒能察覺到南舟的小動作。

    重新坐回車站候車椅上時,南舟心頭湧上一股迷茫。

    清風過處,將他手上的契約書吹得噗啦噗啦作響。

    如道具使用說明所言,回到一個指定的過去時間點後,所有人的記憶也隨之倒帶清零。

    隻有時間再次回到使用【逆流時針】的那個點,遺失的記憶才會重新歸位。

    在此期間,它便沉默地躺在南舟的倉庫,  不引人注目地靜靜走字。

    南舟發現了單人副本和車站副本之間的時間裂隙,證明了列車內的時間輪回存在,察覺了除了在他們的契約書之外,  還套疊著另一份契約書。

    以及……江舫從副本裏回來的真正順序。

    南舟想,  自己在綠皮列車發車僅1小時後,就動用了【逆流時針】,隻存在兩種情況。

    第一,  自己在車站上遇到了足以立即致死的突發情況,為了保命,用了溯回時間的道具。

    第二,自己贏了。但是贏得不對。

    先談第一種可能性。

    既然是輪回,選擇也隻局限在“登車”和“不登車”兩種。

    自己選擇了後者,那麽“不登車”的結局,肯定也隻有兩種。

    要麽成功,要麽失敗。

    如果南舟失敗了,那在第一次輪回時,他一定會在車站上留下被殺的痕跡。

    ……就像南舟在列車上看到的血腥殘影一樣。

    高維人一定會物盡其用,盡可能地讓南舟覺得“車站危險”,讓他在“登車”和“不登車”這兩個選擇間更加百般糾結、難以抉擇。

    ——南舟在第一次輪回時,選擇在正確的列車之上自盡,就是不願留下痕跡,迷惑了自己。

    事實上,車站上沒有任何南舟被殺的痕跡。

    因此第一點並不成立。

    接下來就是第二點。

    南舟的確贏了,留在車站裏才是正確的選擇。

    倘若自己真的等回了江舫,他絕對不肯為救其他三人再入輪回冒險,隻會堅定不移地帶自己走。

    到時候,他們一定會有爭論。

    爭論也是需要時間的。

    就算江舫在錯誤的列車發車後馬上歸來,他們仍然要就此事展開長時間的討論。

    南舟必須承認,在這種事關生死的事情上說服江舫,是件很難的事情。

    最後,他們就算能得出一致的結論,決定放棄唾手可得的成功,回來拯救銀航他們,所花費的時間也不可能隻有1個小時。

    南舟想,唯一能讓自己在1小時內,就幹淨利索地選擇倒帶的理由,隻有一個。

    他成功了,但江舫並沒有回來。

    或者說,他早就回來了。

    他想,舫哥……如果是“乘務員”呢?

    如果沒人猜中江舫的身份,就算其他人全部被南舟說服,放棄車票,留在車站,江舫也還是會被操控著搭乘上這輛列車,踏上這段注定死亡的旅程。

    到那時,南舟悔之晚矣。

    他隻會再次拒絕登車,留在站台,永久地在這個副本中等待下去。

    高維人為他們設下的四重時間陷阱,至此,都被南舟一一勘破了。

    現在,活生生的江舫站在南舟麵前,讓南舟所有的推理和判斷更有了明確的佐證。

    去,抑或留?

    車站上的眾人雖然仍是記憶全無,但謎底已經昭然。

    陳夙峰當機立斷,把車票放回了倉庫“我不走了。”

    李銀航什麽也沒說,隻是將目光靜靜對準了元明清。

    ……不必提她。

    她的選擇,用不著說。

    在眾人從四麵投來的目光中,元明清埋下頭,攥緊了被汗水漬染得油墨暈開的車票。

    他該賭嗎?

    他……能賭嗎?

    他眼前閃過唐宋張揚的笑容,以及他為自己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拜托你了,我的……朋友。”

    元明清手臂的肌肉繃得近乎痙攣。

    他把他原先視若珍寶的車票揉皺成一團,擲入列車與鐵軌的縫隙中。

    他呢喃自語“我真是瘋了。”

    在這句話後,他再沒說一句話。

    當元明清也表明放棄車票的態度時,車站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岑寂。

    所有人都在等待。

    而打破沉默的,是李銀航的一句略帶欣喜的感歎“……哎,你們看,霧是不是淡了一點?”

    每個人都看到了。

    霧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薄、變淡。

    叫人驚詫的是,待霧氣散盡,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並不是肮髒老舊的老式火車。

    ……是一堵牆。

    不知道什麽時候,霧氣將這輛無人的列車溶消殆盡。

    身後傳來了嘟嘟的悅耳音樂聲。

    南舟回首,再次在原先是封閉牆壁的地方,看到了那輛被彩燈環繞的列車。

    列車上循環閃亮的彩燈,像是摘落了一天的星,再播灑其上,打眼看去,滿眼都是無聲的歡喜和熱鬧。

    當正確的列車映入他們的眼簾時,他們先前被封存的記憶也盡數歸位。

    關於死亡,關於輪回,關於某人偏激而又狂烈的愛意。

    五隻小螞蟻如獲至寶,魚貫入內。

    ……當然,被連著摁頭往尖銳桌角上撞了兩次的元明清有意識地和江舫拉開了距離。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南舟覺得,這一回他上車,蘑菇的成色不是很好,不像上次見到他時那樣高興。

    南舟主動打了招呼“你好。”

    回應他的是蘑菇的一個白眼“哼。”

    南舟“?”

    他順利過關,幸災樂禍想看他倒大黴的npc自然不會開心。

    此時,演播室內的導演早已因為打擊過大,數據過載,陷入昏迷,自不必提了。

    為保萬無一失,他們登車後卻不要求發車,把整輛列車的邊角縫隙、裏裏外外都搜索了一遍,確定無虞後,才向早就等得不耐煩的蘑菇npc提出了發車請求。

    由於他們在車站中延宕猶豫了不少時間,等霧散開又耗費了一些時間,搜索列車又花了些時間,【逆流時針】的計時眼看就要到期了。

    隨著車輛啟動,南舟倚窗而立,回望車站,想要看看這見證了他們兩次失敗的車站。

    ……也是他們共同戰鬥過的最後一個副本。

    誰想,南舟一眼往外望去,竟看到一個穿著牛仔背帶褲、鼻梁微塌、臉頰上散落著星辰一樣的小雀斑的男孩,站在站台中部邊緣,和他對視。

    南舟一愣,雙手扶住窗框,把半個身體探出了窗戶。

    “等……”

    雖然未曾真正謀麵,但南舟想,他大概能猜到這孩子的身份。

    ……小明。

    他們經曆的第一個正式副本裏的核心npc。

    他的聲音被逐漸加速的列車運行聲和風聲稀釋。

    一股長風掀起了江舫扣在南舟頭上的、乘務員的鴨舌帽。

    南舟一頭稍長的烏發淩亂地飄飛在空中。

    那帽子飄飄蕩蕩,一路順風回落,落在了小明的懷裏。

    他拾起帽子,抱在了懷中,呆呆望著南舟的方向,繼而揚起瘦麻杆似的胳膊,用力朝他揮了兩下。

    小明渴望回到過去的執念,化作了【逆流時針】。

    他被南舟帶離了那個家,帶離了那個詛咒。

    當【逆流時針】被使用過後,他也終於得到自由了。

    他的身影,如霧一樣變得透明。

    麗日當空,將小明的麵容染成了淡金色。

    他懷擁著還帶著南舟體溫的帽子,仰頭望向這正好的天空,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氣後,漸漸消散至無。

    啪。

    那頂閃著細碎金光的帽子墜落在了地上。

    ……

    外間是綺麗的火燒雲,溫柔地籠罩了百萬裏之遙。

    他們在駛出車站後,便一路向上,飛升進入了夢幻的童話世界,與群山一般的紅雲並排而行,飄飄蕩蕩,宛若飛翔在半空之中,一路托雲踏海,萬象皆新。

    五隻小螞蟻排排坐在車廂中,被映照得滿臉綺紅。

    李銀航一個個看過去,大腦終於遲鈍地理解了眼前的境況。

    奇跡一樣,他們五個都還活著。

    他們正在開往勝利和未來,開往他們現實中的家。

    他們……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李銀航後知後覺地狂喜起來,興奮得拖著南極星滿車廂亂轉。

    陳夙峰臉上也浮現出了些笑影,去了車廂的末尾吹風。

    元明清不想和江舫共處一室,一看到他就眼睛痛,很想找點什麽東西滴個眼睛,於是主動選擇滾蛋。

    這樣一來,車廂裏就隻剩下了並肩而坐的南舟和江舫。

    江舫舒展了雙腿“要出去了。”

    南舟點點頭“嗯。”

    江舫側臉“害怕嗎?”

    南舟“不害怕。”

    江舫“要學的東西有很多呢。”

    南舟“我很好學的。”

    江舫笑了“這倒是。”

    江舫又問“你想先學什麽?”

    南舟“你教我什麽,我就學什麽。”

    江舫湊近了他,英華熠熠的眸光中,倒映著一個南舟“不然,先學著吻我吧。”

    說著,江舫指了指自己的側臉,示意他可以就地實操。

    南舟“……”

    江舫閉上眼睛,麵頰上泛起一點淺淺的桃花。

    南舟探過身去,乖乖地要親他的臉。

    江舫正過臉來,主動迎上他正湊來的唇,溫柔一吻。

    南舟被吻得心尖怦然一動,和他柔軟的唇畔笨拙地輕碰兩記後,南舟抬手,用拇指抵住了他的唇畔,輕聲問“……你之前有跟別人學過嗎?”

    他還是很介意江舫說他有很多朋友這件事。

    “大概是天賦吧。”江舫把聲音放得緩而溫柔,“……愛你這件事。”

    ……

    每個人都需要各自做點什麽,去釋放一下情緒。

    此時的他們,並沒有徹底懈怠下來的權利。

    短暫的溫存和放鬆時間過後,五人再次齊聚一堂。

    江舫單刀直入,引出了他們下一階段的挑戰“你們都想許什麽願望?”

    在場的人由於剛剛被高維人愚弄得不輕,此刻的統一念頭都是希望高維人有一個算一個,統統原地爆·炸。

    不過也就想想。

    願望許得太過分,高維人萬一一翻臉,不跟他們玩了,他們就麻爪了。

    然而,在他們還沒開始正式商議時,異變陡生。

    列車的行駛速度漸漸放緩。

    四周的雲層也逐漸變薄。

    ……他們竟然駛入了一間雲間的臨時停靠站。

    待車輛停穩後,車門沿著滑軌向兩側打開。

    一個陌生的、西裝革履的外國中年男人四顧一番,踏入了車廂。

    “你們好。”

    那人操著一口標準的英語,好在蘑菇適時地舉起了語言轉換器,同步傳譯了男人的話。

    他自報家門道“……你們可以叫我麥丁森。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目前單人玩家排行榜裏,排名最高的。”

    南舟和江舫對視一眼。

    的確。

    當時在許願池邊許願的時候,他們的指引員、鋼鐵兔子皮卡就有提過

    “遊戲結束後,隻要玩家的最後排名達到第一,不管是單人,還是團隊,你們的心願,就都有實現的可能。”

    當初,江舫和南舟帶領的測試隊伍“。”一路過關,最終折戟在教堂副本中,也為團隊賽定下了一個基準分。

    這回,“立方舟”真正意義上實現了我贏我自己,超越“。”奪得了正式比賽中的團隊賽冠軍。

    當他們超越“。”的時候,遊戲係統便宣布,鎖定其他玩家的分數。

    那麽,這位麥丁森先生,應該就是鎖分之後,各個分賽區比較下來,單人得分最高的玩家了。

    和他們一樣,他也擁有了許願的權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