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老弟！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握著葛未都的手感慨地說道。

    “宋大哥，你終於回來了！這都二十多年了，你終於回來了！”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葛未都也激動地說道。

    梓楊侍立在兩人身旁，他注意到這位香港老板話裏卻有種河南口音，跟葛未都握手的時候也隻是伸出一隻左手，而葛未都卻是伸出兩隻手跟他緊緊相握，態度相當恭敬。

    宋老板的右手一直縮在袖子裏垂在身邊，這種情形讓梓楊覺得有種莫名的怪異。

    “來來來，裏邊請！”葛未都伸手招呼宋老板道。

    梓楊詫異地看著蘇睿。怎麽葛未都一個客人，卻招呼起店裏的真正主人來了？這不是喧賓奪主嗎？葛未都這樣的學識閱曆，應該不會連這種禮數都不懂吧？

    蘇睿站在兩位老者身後，臉上波瀾不驚，自從帶宋老者上來之後，她就一直站在那裏不說話，梓楊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宋、葛兩人步入天香閣，蘇睿在旁邊陪伴。

    梓楊正準備轉身去樓梯口看門，那宋老板卻突然轉身道：“小夥子，你也過來。”態度語氣相當和藹客氣。

    梓楊一愣，看了眼蘇睿，見她微微點了下頭，隻得邁步跟過來。

    葛未都在眾人身後把房門關上，看著宋老板在房屋中央舉頭四顧，輕輕地說道：“怎麽樣？是不是跟宋大哥當年在地香閣的布置一模一樣？”

    宋老板點點頭，感慨地說道：“一樣，一樣，真是睹物思人呐，虧你還有心記得我當年的布置。”

    葛未都連連點頭道：“當年在下隻是無名小輩，卻承蒙宋大哥不棄，在地香閣得緣與大哥一見，當時一物一景都曆曆在目。後來大哥托我幫忙裝修這裏的時候，我就自作主張把地香閣的場景照搬過來，隻是把‘地’改為‘天’！”

    梓楊看了蘇睿一眼，原來這家店是葛未都設計裝修的，怪不得。

    蘇睿臉上表情也是稍有詫異，看來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宋、葛兩人之間的這些軼事。

    宋老板拍拍葛未都的肩膀慨歎道：“老弟有心了！這麽多年來宋某曆經風風雨雨，幾度沉浮，葛老弟卻一直不離不棄。讓我真是內心有愧啊。沒有你們這些老朋友，宋某挨不到今天。”

    葛未都謙恭地說道：“高山流水，伯牙子期，葛某當年隻是一個無名小輩，卻蒙宋大哥提攜照顧，還要多謝宋大哥當年的知遇之恩。沒有宋大哥，就沒有葛某的今天。”

    宋老板點點頭不再說話，慢慢踱步到那個千年古樹根雕成的茶座跟前，緩緩地坐下，左手輕輕在台麵上撫摸，似乎陷入了往日歲月的沉思之中。

    梓楊垂手站立在他的對麵，這時才得以正麵打量這位宋老板，隻見他年紀有六十幾歲的樣子，一頭稀疏的白發整齊地梳在腦後，一部灰白色的長髯直垂及胸，看上去頗具仙風道骨。

    這位宋老板雖然身價不菲，但是打扮上卻是很樸素，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的對襟長褂，下身一件黑色粗布褲子，腳踏手工納製的千層底布鞋，一副與世無爭閑雲野鶴的模樣。

    雖然看上去年紀很大了，但是他坐在那裏卻腰背挺直，舉手投足間都有種虛懷若穀的氣質。

    隻是那隻右手卻一直藏在袖子裏垂在身旁，看起來有種莫名的怪異。

    宋老板眼角一動，大概覺察到梓楊在盯著自己看，微微一笑，把“右手”擺放在台子上。

    梓楊這才發現，他的袖子空蕩蕩的，裏麵竟沒有手掌，隻露出一節光禿禿的手臂，右手竟似乎從手腕處齊齊斷開。

    梓楊也意識到宋老者注意到自己，急忙把眼神移開，心知自己這樣盯著人家的斷手看極不禮貌。

    那宋老者也不以為忤，微微一笑：“你就是李梓楊吧？”

    老者坐在茶座上雖然氣派威嚴，語氣卻相當和緩，讓人憑生一股親近之意。

    梓楊忙點點頭。

    “我聽牧陽兄提起過你，言語間對你可是頗為賞識，他的侄女對你也是青眼有加啊。”

    梓楊一臉茫然，不知道他說的“牧陽”和“侄女”到底指的是誰，難道他以前見過我？我這樣一個窮小子，什麽時候有這麽尊貴的親戚了？

    宋老板看看蘇睿，又看看梓楊，點點頭道：“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你們的事兒牧陽跟我也有所提及，小小年紀就有如此作為，讓我這見多識廣的老家夥也是自歎弗如啊！”

    宋老板說到這裏，蘇睿臉色微微一紅，梓楊突然明白過來了，宋老板嘴裏說的牧陽應該就是蘇睿的叔父——蘇牧陽蘇教授。而青年才俊，顯然就是指的自己跟蘇睿了。

    自己跟蘇睿幾番探險的事情，蘇教授應該都了如指掌，但是這宋老者對這其中的事情知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看蘇睿跟梓楊站在那裏都不說話，宋老者轉臉對葛未都說道，“閣老，長江後浪推前浪，咱們這些老家夥跟不上時代了，以後是這些小輩們的天下了！哈哈哈！”宋老板爽朗地大笑，葛未都也是搖著折扇微笑不語。

    蘇睿輕輕地說道：“宋伯伯過獎了，我們隻不過是跟著大人胡鬧罷了，螢燭之火，豈敢與日月爭輝！叔父提起您來才是非常敬佩呢。”

    “奧？牧陽兄是如何說我的？”

    “說您是百年不遇的奇才，能在那麽複雜的時代環境下開宗立派創下一番事業，不愧是一代宗師呢！”

    蘇睿的一番溢美之詞，卻讓宋老者陷入沉默。

    半響才幽然地說道：“好漢不提當年勇，梅花不思前世繡。以前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我已經風燭殘年，時日無多。隻想在有生之日，能葉落歸根，在故土度過殘年餘生。”

    葛未都上前一步，站在茶座前問道：“宋大哥這次回來，有什麽具體的安排嗎？”

    宋老者沒有回答他，而是問道：“那個人的事情，你確認了嗎？”

    葛未都看了蘇睿和梓楊一眼。宋老者開口道：“但說無妨。”

    葛未都道：“我跟圈裏的朋友四處打聽過了，黎氏一族在洛陽已經銷聲匿跡，幾個月沒有動靜了，現在文博城、天子駕六已經群龍無首，生意一盤散沙，幾大家族正爭權奪勢、收攏人心。”

    宋老者點了點頭，默然不語，目光看向窗外，神情中卻有一番寂寥。

    稍微遲疑了一下，葛未都又說道：“宋大哥此時如果能重出江湖，以您的資曆、人脈和地位，必然可一呼百應，各路豪傑必唯您馬首是瞻。”

    宋老板緩緩地搖了搖頭，走到窗前背對著眾人，嘴裏輕輕地說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古來征戰幾人回……鬥了一輩子，我也累了。”

    轉過身來，掃視了麵前的三人道：“我已經打算退休了，不再參與這江湖之爭。這次回來，打算找個清幽的地方頤養天年。”

    “可是，宋大哥……”葛未都還想勸他，那宋老者卻揮手打斷他。

    “老葛，以你今時今日的地位，也算是功成名就了，我勸你也激流勇退吧。何況現在物是人非，今非昔比，江湖，早已不是當年我們熟悉的天下了。”

    宋老板撫摸著自己的斷臂，昔日刀光劍影的歲月似乎仍曆曆在目。

    原來，這位宋老板就是當年在洛陽城跟黎天明龍爭虎鬥的宋彪宋老大！

    當年，宋彪被黎天明砍斷一隻右手，弟弟的手下被策反，親信湯加也被埋伏，旦夕之間，苦心經營多年的勢力就被瓦解，為避免家人慘遭毒手，宋彪攜帶全家老少連夜遠走他鄉避禍。後來，在生意夥伴的幫助下，終於在香港覓得一席之地。

    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然在跟黎天明的爭鬥中敗下陣來，但是宋老板的生意和人脈卻並未斷絕，憑借在洛陽經營多年留下的根基，仍然暗地裏做著一些收藏品的生意。隻是與如日中天的黎天明相比，聲勢和規模都大不如前。

    後來，在香港大掮客詹老板的介紹下，宋彪結識了海外華人蘇牧陽，在蘇氏家族的協助下，宋彪憑著以前積攢下的雄厚家底和過人的天賦，終於又在港澳台一帶做出了一番事業。

    這些年來宋彪跟黎天明一南一北，一明一暗，仍然存在不少生意上的競爭，隻不過雙方都恪守著底限，不把競爭公開化，所以這些年來也算“相安無事”，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這次西藏探險，黎天明孤注一擲帶上了全部精銳，卻終於逃不過天道輪回，導致全軍覆沒。

    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黎天明和他的親信一倒，平日裏跟他往來的四大家族和各路生意夥伴也都紛紛倒戈，各自打起了自己的算盤，整個關中的文物收藏市場陷入群龍無首的混亂狀態。

    葛未都本以為這次宋彪回來是要重拾舊河山，沒想到他卻萌生退意，要淡出江湖。

    眾人正默然的時候，宋彪卻突然說道：“閣老，我今天找你還有一件事。”

    眾人把目光投向他，隻見宋彪從口袋裏掏出一枚事物輕輕放在桌上，看著葛未都說道：“你見多識廣，博聞多識，能不能看出這個東西的來曆？”

    梓楊一看宋彪放在桌上的那件東西，突然心跳加速，血流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