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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豔如桃李冷若霜,一襲素衣遮紅裝。
三尺青鋒常在手,袖中還有冷兵藏。
群宵聞名心膽寒,未及發難身先喪。
仗劍行俠扶危困,誰說女子不如郎?
輕風徐拂,白日當頭。
寂籟荒涼的鄉間小道上,由西往東,緩緩走過來兩個人,但瞧這倆人,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那瘦子的一隻胳膊,始終搭在胖子的後脖梗上,半點兒也舍不得拿將下來。或許是趕路時間太久的緣故,這二人的額頭上均已見汗,身子乏累的緊,邁開的步子實在小得可憐,腳丫子落在地上的時候,發出陣陣“噗嚓、噗嚓”的聲響。
走著,走著,瘦子的腳步突然停住了,任憑胖子百般催促,再也不肯向前挪動半步,粗喘了幾囗大氣,抬起手來胡亂地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朝地上啐了口睡沫,發牢騷道:“他奶奶的,照這樣子走下去,啥時候才能到家的?不走了!”停住步子,耍起渾賴來。
胖子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喝斥道:“發牢騷頂個屁用?慢慢走唄!天黑之前,咱指定能趕回去的!”
瘦子側過眸子,撇了胖子一眼,瞧他發怒的樣子甚是嚇人,卻不以為然,嘿嘿笑了笑,道:“哥呀,不是做兄弟的發牢騷,俺實在是走不動了,”伸過手,撫了撫自己左邊的屁股,扁扁嘴道:“你瞧,兄弟這兒受了傷,著實痛得厲害,壓根兒邁不開步哇!”
胖子心頭雖然有氣,可畢竟是事實,便也不好發作了。手搭涼棚,朝四下裏掃視一眼,忽地瞧見前方不遠處,有一株甚是粗壯的大柳樹,孤零零的屹立在路旁,一努嘴,道:“呶!走吧,朱二!咱不妨到那兒去歇息片刻,待緩過勁來,再趕路也不遲的!”
“噯!這樣子最好嘞!”瘦子朱二欣喜應口道。
兄弟倆互相攙扶,捱著步子來到樹下,胖子一撒手,朱二“咕咚”一聲栽跌到地上,伸手撫住屁股,“哎呦”叫個不停:“朱大啊,你個挨千刀的,你想摔死俺呀!”
朱大懶得搭理他,自顧自的,挨靠著樹幹坐下身來,閉目養神。朱二暗暗罵了幾句,吃力地爬起身來,尋了處凸出地表的樹根部位,隻是右邊屁股挨坐下身來,咬唇罵道:“他奶奶個熊的,這次出來找營生,非但沒能偷到半點東西,屁股上還給人鑽了個眼子,真是倒黴透了!”
“這能怪得了誰?”聽他滿口的抱怨個不停,朱大心頭火氣頓盛,惡眉上揚,瞪眼暴喝道:“放著正經活兒不幹,偏偏鑽到娘們的屋子裏頭去瞎胡搞,拖累我險些給人捉住不說,還丟了吃飯的家夥,哼!活該你挨簪子!”說著,朝他太陽穴上狠狠地戳了一指。
朱二自知理虧,不好反駁,嗬嗬傻笑道:“哥,話可不能這樣說的,被人給發現以後,俺……俺不也已經逃出屋來了嘛!可誰知道,那娘們居然會把簪子當鏢使,紮得俺屁股好痛呦!”一邊說,一邊直用手撫摸被紮的屁股。
瞧他嬉皮笑臉的鬼樣兒,朱大隻覺既好氣又好笑,忙擺手道:“行啦!沒紮死你已經夠客氣了!老話說得好,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幹事,可千萬別再犯糊塗了,聽見了沒?”說著,又戳了一指。
朱二忙“嗯”了一聲:“哥,你放心!俺記下了,從今以後,俺保證再也不會了!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
朱二搔搔頭皮,滿臉沮喪地嘟嘟道:“隻不過眼下俺傷口實在痛得厲害,打這兒離咱家還有好幾裏的路要走,這可咋走得回去呀?”
朱大白了他一眼,哼嚀道:“這個你放心!方才我瞧見那邊……”指了指身後,接口道:“那邊正好有一匹馬,呆會咱牽過來,不正好可以騎著它回家嘛!”
循著朱大手指的方向,朱二果然瞧見離此不過二裏遠的一處草灘地上,一匹全身猶如火炭一般紅彤彤的馬兒,正悠哉悠哉地啃食嫩草,心下頓覺欣喜若狂,拍手叫道:“太好了!這下可省力多咧!”心中釋然,將頭倚靠樹上,閉目養歇。
正自悠然養歇間,朱二忽覺有一異物滑落到頭頂,伸手一摸,竟是一枚鳥窩,心中甚是惱怒,“他奶奶的,連你這鬼勞什子竟也來欺負俺,滾一邊去!”順手丟到一旁。
休息片刻,朱二隻覺喉嚨渴的厲害,喃喃自語道:“水!有壺水該多好哇!”話說完還沒半晌,忽覺由頭頂至前額,有一股涼嗖嗖、濕轆轆的異樣,仰望天空,“咦”了一聲,道:“下雨啦?”
聽聞這話,朱大隻覺甚是好笑,嗔怪道:“說胡話呢!大晴天的,哪兒來得雨?”
“可是……”未及說下去,朱二突然瞧見懸於自己頭頂的枝端有一雙小腳探出,“哇呀”大叫一聲:“有人!”
他這一叫不打緊,差點兒沒把朱大給嚇死,“啪”,搧了他後腦勺一巴掌,喝斥道:“娘的,瞎叫喊個啥?嚇我一跳!”
朱二撫了撫被打的痛處,抬手指了指上方,撅著嘴道:“真得有人!”
朱大半信半疑,仰脖一瞧,果真瞧見有一少年正端坐在樹杈端,一邊手執水袋飲水,一邊俯瞧著樹下的二人嘻嘻笑個不停。但瞧這少年,身子嬌小瘦弱,站起身來,恐怕尚不滿六尺,麵如冠玉,樣貌俊秀,頭挽高發髻,頂插翠玉簪,身著淡青色薄織衣衫,腳踏青灰色薄底布靴,一雙小腳丫不停地蕩呀蕩的,模樣甚是乖張頑皮。樹冠高大,枝葉繁盛茂密,少年早已隱身樹上,一時竟未能被人察覺,方才的一切,自是少年頑皮的傑作。
朱家賊人兄弟見少年有意尋自己的開心,心中甚是惱火,齊指少年,高聲喝道:“呔!臭小子,趕緊地給老子滾下來!否則要你的好看!”
少年非但不以為意,反而格格笑個不停,笑過一陣,開口言道:“本……”伸手掩嘴,改口道:“小爺睡得正香,也不知打哪兒跑來兩隻野狗,一通叫喚,攪了小爺的清夢不說,竟還妄圖偷走小爺的馬,真是好大的賊膽!”語氣雖厲,然聲音清脆動聽,宛如銅鈴一般。
聽過少年的一席話,賊人方知馬兒有主,雖覺理虧,然方才遭人戲弄,又被他當麵罵作是野狗,心頭實在窩火,索性渾賴到底,朱二手指樹上少年,喝斥道:“臭小子,趕緊滾下來給爺爺磕頭賠罪,要不然,爺爺定與你沒完!”
“小爺偏不下去,你能咋地?”說著,從一隻精致的布囊中取出一枚棗子來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兒地嚼了起來。
賊人見狀,怒火更盛,朱大四下裏尋摸一番,彎下腰,從地上撿拾起一枚銅錢大小的土礫子,“嗖”,直朝少年投擲過來。少年急忙側頸閃過,喝道:“呦嗬!還敢投我?”心中氣惱不過,由囊中摸出一枚棗來,喝道:“還你!”“嗖”、“啪”,不偏不倚,正揍到胖子腦門子上。別看隻是小小一顆棗,勁頭不小,揍得賊人隻覺生疼,氣得“哇呀呀”一通吼叫。
眼見哥哥朱大挨了打,朱二非但不惱,反而幸災樂禍地笑出聲來,朱大氣不過,惡狠狠地罵道:“笑個屁!”
朱二笑得正憨,未曾提防,“啪”,腮幫子上也被揍了一棗,“他娘的,敢打我?”彎腰拾起棗來,“嗖”,擲還過去,不料落了空。
少年眼見投不中,格格笑個不停,摸出棗來,連連投擲賊人,豈料,賊人已有防備,均不能中。心中甚是惱火,轉了轉眼珠,計上心來,喝道:“胖子!看棗!”“嗖”、“啪”,卻揍到了瘦子的鼻梁子上。朱二撫了撫鼻子,氣不打一處來:“娘的,咋不按規矩來!”
少年伸伸舌頭,扮個鬼臉故意氣他,兩手一攤:“呦!不好意思!手頭沒準兒,投歪了!”
屢屢受他捉弄,賊人氣得肺都快炸了,一扭頭,問道:“哥,咋整?”
朱大一咬牙,忿喝道:“還能咋地?上樹!揪他下來!”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瘦子朱二屁股帶傷,走路尚且費勁,何況爬樹呢?隻能由胖子朱大勉力代勞,繞著樹下轉了七八圈,嚐試過五六回,非但爬不上樹半尺,反而還摔了個屁股敦,惹得少年捧腹大笑,嘲諷道:“笨豬上樹,想得美!”
眼見兄長朱大窘態百出,整張臉紅得跟猴屁股一般,瘦子朱二伸手搔頭,轉了轉眼珠子,忽地想出一辦法來,湊到兄長耳根子邊上輕聲嘀咕了幾句,賊人登時大喜。但見朱大來到樹下屈蹲身子,任由瘦子朱二駢腿騎到項上,手扶樹幹緩緩站起身來。敢情倆賊人,采用的是“疊羅漢”的招子。少年見賊哥倆竟會想出這等法子來,心頭頗覺有趣,出言譏諷:“呦!這是啥?猴子騎豬麽?”
瘦子聞言,心中雖惱,並不理會,隻盼快快將捉弄自己的臭小子揪下樹來暴打一頓。豈料,身子才剛直起,正欲伸手去捉少年的腳踝,“呯”,被人家一腳踹在腦門上,腳勁甚大,“哇呀”一陣驚呼,接連“咕咚”、“咕咚”,倆賊人齊唰唰仰栽地上,頓時摔了個滿眼冒金星,少年情不自禁地附掌大笑:“好玩!好玩!”
趁著賊人倒地不起,少年兩指伸入口中,傳出一陣清脆的哨聲,不遠處正忙於啃食青草的小紅馬,聞聽到主人的召喚,絲毫也不敢耽擱,一聲長嘶,快速回奔到主人的身邊來。
少年由樹上躍下身來,好似一隻輕巧的燕兒,輕飄飄滑落到馬背上,回轉項來,朝二賊揮揮手:“二位,小爺還有事,就不陪你們玩兒了!再會!駕——”一聲呦嗬,縱馬揚長而去,任憑身後二賊如何叫喊謾罵,再也懶得搭理他們。
奔出約摸五六裏路,少年放鬆手中韁繩,緩步慢行,回味起方才戲耍賊人的情景,心中甚是得意。抬頭望天,透過層層薄雲,但見日頭已行過中天,方知天已過午,忽覺腹中饑渴,縱馬前行,來到一處小鎮子上尋店進食。
找尋了半晌,未曾見到一家飯館,心中甚是沮喪,驅馬前行片刻,忽瞧見路邊開設一家茶樓,心想:“既無飯館,吃些點心,喝點茶水總是好的。”
下馬來到門前,尋一遮陽地界,將馬兒拴好,招呼過茶樓夥計,吩咐道:“夥計,趕緊地,沏一桶上好的茶水擱在門前!”
“啥?一桶?”夥計不禁咂舌,尋思:“這人屬牛的,喝茶論桶飲!”用眼將這人細細打量一番,稍加琢磨,連連搖頭:“不對!這樣瘦小的身子板,哪兒能喝得了這許多?說不定,呆會兒還有客人來的!”不敢耽擱,將少年讓進店裏,即刻前去準備。
時值初夏,天氣還不算太炎熱,更兼飯點剛過,鎮子上的人大多窩在家裏呆閑,來茶樓消遣的客人倒也不多。少年尋一處靠裏的清靜地界坐下身來,過時不多,夥計拎著沏好的一桶茶水來到近前,果然茶香四溢,直沁心脾。
擱置下盛裝茶水的木桶,夥計滿臉含笑,躬腰詢問道:“不知公子爺,還有什麽吩咐?”
少年右手食指“嗒嗒嗒”輕輕敲打桌麵,慢條斯理地吩咐道:“挑選幾樣上佳的糕點、幹果送過來,額外再沏一壺上好的龍井!至於別的,也就不需要了!”夥計一一記在心裏,即刻前去準備。
不多時,夥計端過一拚盤來,但瞧盤子裏盛裝的,分別是棗糕、核桃酥、龍須酥、桂花糕、芙蓉糕等幾樣,外搭一些瓜子、花生、核桃之類的,惟獨不見有茶水。少年心下稍有不悅,眉毛上挑,問夥計道:“茶水呢?”
夥計將盤子擱置桌上,用手指了指地上的木桶,嘻嘻笑道:“不是在這兒的嘛!”
少年勃然大怒,“啪”,手拍桌子,喝道:“誰告訴你我喝這些了?趕緊地,沏壺上好的龍井端過來,立刻!馬上!”眼見客人動怒,夥計絲毫不敢怠慢,忙去置辦。
一切置辦停當,少年方覺滿意,終於舒心的笑出聲來,夥計這才稍感心安,眨巴眨巴眼晴,手指放置地上的一桶茶水,滿肚狐疑地問道:“敢問公子,這個咋辦?”
少年上翻眼皮,撇了他一眼,並不理會,伸手執過茶壺,朝杯子裏倒上一杯茶水,輕輕吹了吹,抿了一小口,道:“待會兒水涼些,拿過去喂我的馬兒飲水!”
“啥?”夥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說話直結巴起來:“這……,牲口也喝茶,這……這也太浪費了吧?”
少年怒眉瞪眼,“啪”,一拍桌子,喝斥道:“說什麽呢?我的小紅才不是牲口呢,它,它是我妹妹!”
“呃……”夥計愈發覺得難以琢磨,心底暗暗發笑:“什麽亂七八糟的?世上哪有人同牲口做兄妹的道理!嘿……!依我看呀,這人八成腦子有毛病!”
眼見夥計呆站在原處一動也不動,臉上還時不時地閃現出討人厭的鬼表情來,少年心中好生有氣,伸過手,從後腰兜裏取出一錠五兩來重的銀子,“咯嗒”一聲脆響,擱在桌子上,拿眼睇他:“夠了麽?”
見到銀子,誰人不喜,誰人不愛?但凡做生意的,無非是賺錢二字,隻要你肯付銀兩,慢說是拿來喂馬了,哪怕是用來洗腳泡澡,又有何不可的?
夥計頓時眉開眼笑,歡喜得直搓手掌,急忙接過銀子來,欣然應口道:“夠了!夠了!”麻溜地拎起木桶,乖乖得伺候“馬兒奶奶”去了。
瞧夥計屁顛屁顛的離去,少年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吐了吐舌頭,嘟著嘴道:“咀!沒出息的樣兒!”搖搖頭,哂笑兩聲,獨自坐於桌前,一麵品茶,一麵吃糕點,倒也愜意自在的很!
喂飽了肚皮,少年忽覺一絲倦意襲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索性頭枕雙臂,趴臥在桌子上,小睡片刻。
漸漸地,不知究竟過去了多少時候,迷迷糊糊地,少年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馬兒的嘶鳴聲,待坐直了身子,朦朦朧朧,瞧見有倆人影,一瘸一拐地,正朝著自已這邊走了過來,揉揉惺忪睡眼,少年頓覺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