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劍骨,還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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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跌坐在地的風雪銀城城主,神魂深處,有什麽猛地顫了一下。

    那個本該死去的男人。

    不,是已經死去的男人,在她的太虛神魂裏,留下了一樣不可消弭的東西。

    心弦顫動。

    有一句話砸進心湖。

    “師父......”

    “是真的嗎?”

    ......

    ......

    麵容精致若瓷器的女子,怔怔看著此刻坐在自己身前的“大弟子”,心底一陣絞痛,卻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說到底,她隻是這具身體的客人。

    主人已死。

    這真是一種矛盾又荒唐的感覺呐。

    明明自己不在乎這個病怏男人的死活,師父與弟子的關係,在她看來,隻不過是無用的累贅。

    凡人之間產生的感情,都是無用的累贅。

    可因為這具身子原主人的緣故,她的心底絞痛陣起,來回反複,難以平息。

    她能感應到,那位銀城城主,其實並不像江輕衣說的那樣,全然沒有感情。

    或許他在撿回李長歌之前,行的是無情大道;而在領養長歌之後,這位北地城主,心中生出了無限愧疚,還有後悔。

    女子神魂有些難抑的疼痛。

    她想到了自己在鬼門之中看到的場景,那個披著風雪大麾的男人,修為在一眾宗師之中算得上頂尖,可絕不後退,一路前掠,一往無前。

    他本可以不用那麽賣命。

    他本可以逃出生天。

    他最終衝到了鬼門道場的極深之處,死在了圍攻之下,自己才有機會以太虛偷天換日,掠得這具身子,重新來到人間。

    女子陡然明白了。

    這個男人,是在求死。

    是了。

    這樣一位鍾愛的弟子,千百曲折,命運玩弄,依舊奉行劍道至仁,大善之路。

    若是有一天,他得知自己的悲涼身世,全是由自己的師父親手所至。

    會是怎樣的崩潰?

    即便是身在鬼門之中,看慣了人情惡毒的太虛女子,此刻也不忍去想,不忍去看。

    ......

    ......

    假的。

    都是假的。

    恩重如山是假的,知遇之恩也是假的;師徒之情是假的,所以......授藝,贈劍,贈酒,都是假的。

    李長歌呼吸有些不穩。

    他沉悶咳嗽了數聲,每一聲咳嗽,都像是要把心,肝,肺全都咳出來一樣,一聲比一聲嚴重,到了最後,這位本來看起來就羸弱不堪的銀城大弟子,半個身子重新俯在地上,披頭散發,眼淚都被咳了出來。

    他的指尖掐入掌心,指節因為用力過猛,一片青白。

    他咳嗽的聲音越來越弱。

    喘息。

    最後起伏的胸膛,緩緩歸於平靜。

    小殿下就站在李長歌的身旁,他搖了搖頭,沒有說任何一句話,隻是微微偏轉頭顱,與劍宗明眼神對視。

    大光明宮宮主輕輕點頭,小殿下手握劍鞘中段,微微用力,將其插入地麵,方便李長歌隨時取用。

    李長歌沒有抬頭,他緩緩攥緊大夏龍雀的刀鞘,將其遞出,氣若遊絲說道:“這是給小師妹帶的禮物。”

    易瀟接過刀鞘,待到對麵鬆手之後,易瀟手腕微微下墜,有些詫異於這柄刀鞘的重量之沉。

    “待會......幫我按住她。”

    易瀟有些微怔,接著明白了,他輕聲說道:“我會的。”

    李長歌聲音沙啞:“謝謝你。”

    易瀟抿了抿唇,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知道李長歌在謝什麽。

    這位銀城大弟子,舉世無親,孤苦無依,除了他的師父,就隻有魏靈衫這麽一個“親人”,兩人自幼便被當做質子,各自在大魏洛陽和風雪銀城,留有書信往來。

    小殿下輕柔說道:“應該的。”

    他退回劍宗明身後,來到如今麵色蒼白,氣血緩緩好轉的郡主身旁,扶住肩頭。

    魏靈衫嘴唇顫抖,江輕衣的那番話,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果然......是質子。

    郡主覺得很心疼。

    不是自己。

    而是長歌師兄。

    怎樣的打擊,能夠擊垮一個人?

    大概就是這樣了。

    小殿下攬住魏靈衫的肩頭,低垂眉眼。

    他默默地想,如果換做自己,此刻應當已經舉起劍鞘,拔出“因果”,將這些都做一個了斷。

    隻是......

    當一個拔劍之人,哪裏有這麽簡單?

    拔劍之時,其實並不是簡單的握住劍柄,然後拔出就可以了。

    劍可以斬斷的東西,人無法斬斷。

    優柔寡斷,不夠果決,這是所有人的通病。

    越善良,越不可避免。

    越懦弱,越難以抉擇。

    即便是再殺伐果斷冷血無情的劍客,逢上大事,也不敢輕易拔劍,生怕後悔終生。

    人不如劍。

    劍哪裏需要考慮那麽多?

    劍隻需要遞出去就好了。

    眼前是人,那就殺人。

    眼前是物,那就斷物。

    人,做不到。

    ......

    ......

    李長歌緩緩閉上眼,再度睜開後,視線有些模糊。

    他盯著自己眼前,那一灘被鮮血濺開的灰塵。

    瞳孔聚焦,那一灘猩紅不斷放大,再放大。

    大風吹起,掠過荒域大地,視野逐漸清楚了起來。

    他的喉嚨裏一片苦澀。

    不斷有發絲遮住視線,落下又揚起。

    雙手撐地,頭重腳輕的艱難站起。

    搖搖欲墜,最終仰起頭來,一片昏沉,恍恍惚惚,宛若隔世。

    風雪銀城的風雪,在他身旁縈繞,來回,旋轉,反複不止。

    風雪包裹了師徒二人。

    那柄“因果”,就在李長歌的手邊。

    他隻是隨意瞥了一眼“因果”,並沒有伸手去拔。

    大風大雪,在這片荒涼之地上飛舞,掠過。

    風雪銀城城主有些愕然的聽著自己的弟子,喃喃重複著一些外人聽不清的晦澀話語。

    “廢我道統。”

    “逐出師門。”

    這是她之前所說的話。

    狼心狗肺,忘恩負義,還有諸多類似這般。

    聽到李長歌此刻一字一句,將這些話輕輕念來,連她自己,也覺得無比諷刺。

    一隻酒壺,砸在地上,滾到銀城城主的大袖旁邊。

    她怔怔看著李長歌。

    “兩清吧,師父。”

    病怏怏的男人搖搖晃晃,終於站定。

    他低低笑了一聲,望向那個女子,語調淒涼:“無須您動手,長歌把這些年您給的......全都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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