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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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相是蒼給予的禮物,作為凡人,理應受之欣喜若狂。

    不該拒絕,也不能拒絕。

    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都在暗地裏標注好了價格。

    不能拒絕,便隻能接受,接受了一,會有二,接受了二,會有後續的三,四,五,六,七。

    得到了天相的超凡之處,會得到天缺,飽受疾病折磨,生而強大,生而缺失,相生相伴,不能圓滿。

    狂風呼嘯。

    思緒雜亂。

    恍惚間,小殿下搖了搖頭,把腦海裏的雜念摒棄,他抬起頭,望著擋在自己身前的白衣女人。

    因為身子縮小的緣故,蓮衣變得寬大,潮濕沉重的衣袖,被白衣身迸發的元氣烘幹,變得幹燥而舒適,整片陰雨壓抑的大草原,在白衣慕容的身旁,景物開始產生微妙的變化。

    除了易瀟的蓮衣袖袍,衣襟,衣擺,還有地原本焦黑的草葉,滾動的枯骨,諸多事物......此刻由內而外,有一股蓬勃勁氣迸發而出,盎然煥發。

    是生機。

    枯葉回春,野草挺脊,漆黑枯骨的焦炭表皮,在大風之被吹得剝落,揭起,飛成碎灰。

    先是方圓三尺。

    然後是方圓三丈,三十丈!

    這股沛然的生機,寸寸逆著天風卷起,在鏘然一聲的劍鳴當,慕容抬起一隻手,五指虛握。

    天外的永夜漆黑,有一線光明如流星襲來,由遠至近,轟隆隆氣勢磅礴,無數道細密的劍絲,在半空之交錯拚湊,劍尖向著慕容砸來,白衣輕笑一聲,猛地攥緊五指,劍絲大放光明,那柄凝實之後依舊透明的劍身迸發出無限光火。

    倒持劍。

    慕容手腕輕轉,掌心向外,虎口之處卡住劍柄,攥住那柄虛無之劍!

    劍尖向天而立,一抹光芒自劍鋒流轉湧動,至劍尖之處如清流來回鼓動。

    翻腕微墜,便是氣勢磅礴如八尺大漢跺地的一聲重響。

    那柄“因果”插在大地之,劍氣肆虐,大風辟易。

    易瀟怔怔看著這一幕。

    慕容輕聲問道:“你想要反抗嗎?”

    這一句話問出的時候,聲音很輕很柔,像是一滴清水,嘀嗒落在大海,濺不起絲毫的漣漪。

    你想要反抗嗎?

    反抗......

    反抗什麽?

    怎麽反抗?

    少年抹了抹自己麵頰殘存的雨水,滿手濕潤,低下頭來,細密的發絲遮住了眼簾。

    當龍蛇與株蓮糾纏而生的時候,自己來到了這個世界。

    他得到了天贈予的天相。

    盡管這是無數人想要得到卻沒有得到的禮物。

    盡管這是許多人看來的無好運。

    可是......這爭求了自己的意見嗎?

    憑什麽,這份有毒的禮物,自己一定要收下?

    自己可以一目十行,可以看清一裏外的蠅蟲,可以記下齊梁書庫裏的每一個字,可以背掉始符到春秋的每一年大事年表......

    可代價是,自己若是尋不到解救天缺的丹藥,要死在十六歲。

    死了,什麽都沒有了。

    所以他踏了那輛馬車,所以他的每一步北行,都像是被人拎起了絲線,無法選擇,卻又無可奈何的棋子。

    如果能夠重新開始......

    如果能夠給自己一個選擇的機會......

    可是沒有如果。

    便隻能反抗。

    當然要反抗——

    當然要反抗!

    反抗什麽?反抗那些強行給予的,反抗那些帶來痛苦的,反抗不幸的,反抗該反抗的!

    易瀟攥緊了雙拳,呼吸開始急促,他抬起頭,看到了龍蛇撐起的天幕,無數雷霆交錯,呼嘯,在魂海的空凝結,纏繞。

    他的眼神裏像是有什麽滅掉的,重新燃起了。

    南海仙島的李長歌,拔掉劍骨的時候,眼神便是這樣。

    弱小的野草燒不盡。

    沉睡的獅子蘇醒了。

    反抗。

    自己沒了天相,龍蛇,株蓮,兩道天相都沒了。

    元氣散了魂力散了,甚至連自己的生機,都不可抑製的開始潰散......自己,該拿什麽去反抗?

    易瀟搖搖晃晃,忽聞一聲雷霆炸響,雷光大戟般劈過大地,映照得少年麵頰蒼白,眼神卻熠熠生輝。

    他盯緊眼前的白衣女子。

    白衣已經有些模糊。

    逐漸變得清晰的......是前麵,那把插在大地的劍。

    那柄劍像是一根桀驁不馴的野草,立在那,插在那,劍氣衝霄,雷霆不敢近,規則不敢動。

    易瀟閉雙眼,耳旁紛亂無。

    先是雷霆悶響,轟鳴。

    接著便是那些熟悉的聲音。

    “遇事不決,先握住劍,江湖......講道理。誰的劍更快,誰是道理。”

    易瀟眼前恍惚出現了紅衣兒。

    她坐在車廂裏,紅衣隨大風飄飛,一柄池魚橫在膝,雙手壓劍身兩端,鬢角飛揚,聲音平淡。

    “記住劍六式——”

    “如風!如林!如火!如山!如陰!如雷!”

    那道聲音說完之後,隨馬車顛簸逐漸遠去。

    第二人緩緩轉身,大日傾斜,刺目盛光隨他轉身而來,那人一副病怏麵容,帶著溫和笑意,站在高山之,拋下一劍。

    “人可善,劍不可善。”

    “人可欺,劍不可欺。”

    “你有疑惑,有不解,有苦惱......”

    “可是,你也有一把劍。”

    那一劍便轟然墜下。

    在眼前越來越近,直至能夠看清所有的紋理,脈絡,破空之時每一個刹那的震顫。

    第三道聲音響起。

    “事有不平,一劍平之。”

    “一劍不平,再加一劍。”

    “加到平為止。”

    那柄劍落在大地,無數塵埃如大海海嘯,滾動翻湧,以一點為圓心,刹那瀑散開來——

    轟然一聲,世界重歸寂靜。

    雷霆在易瀟麵前三丈之處炸開。

    春秋道的大雨下了又停,野草燒了又止,此刻天心再度下起暴雨,雷光落在草原之,暴怒的高溫,點燃了草心,在漆黑之,像是微弱的光火。

    同樣漆黑的蓮衣,被大雨打濕,黏在身,少年掙紮著邁步,艱難向前走去。

    他的眼,所有的景物都逐漸變得模糊,所有的視線,都聚焦到了那柄劍。

    火光開始蔓延。

    野火燒不盡,大雨熄不滅。

    像是那朵藏著青蓮的眸子,在剝奪了一切的饋贈之後,再一次在黑夜之睜開了雙眼。

    那雙黃金瞳,在大草原迸發劍氣。

    生機開始消弭,無數的規則牽扯,無形落在易瀟的身,一絲一絲剝奪著他活在這個世的權力,每行一步,死氣便灌注地更多一份。

    像是洛陽城頭的那襲紅衣。

    繼續前行。

    大風吹著蓮衣,倒灌大袖,舉步維艱。

    繼續前行。

    直到走到了那柄劍前。

    易瀟沉重而痛苦的嘶吼一聲,像是把胸膛裏所有的鬱氣,全都吼出來,他麵色陰鷙瞥了一眼指尖,一道又一道漆黑的絲線在永夜之清晰可辨,那是與黑夜不同的墨色,纏繞在小指,手掌,小臂,勒緊了蓮衣,將身軀各處都勒出了血痕。

    走過的那一截路,步步滴血。

    可是......二十年來,自己走了這麽遠的路。

    哪一步未曾流血?

    如今算是走到盡頭了麽?

    他額頭青筋鼓起,忽然抬手攥緊劍柄。

    之前在仙碑之,灼燒掌心,不可握攏的“因果”,此刻爆發出了頑強的抗爭之意。

    鮮血在劍柄跳動,被劍氣焚燒,蒸發。

    所有的黑線在一瞬之間被“因果”斬斷。

    劍身劇烈震顫起來。

    易瀟雙膝一軟,要跪倒在地,整個身子杵在劍,卻死死不肯鬆手,艱難低吼聲,將另外一隻手掌死死壓在劍柄之。

    有一雙溫軟的手,疊在自己手。

    那道幾乎快要羽化的女子身影,站在了易瀟的身後,她低眉而笑,雙手攏在易瀟手,輕聲說了一個字。

    “安。”

    似乎有一道光打在了臉。

    這道聲音,點燃了所有的光明。

    易瀟睜開雙眼,眼前的草屑,在大雨的狂暴之勢,開始煌煌燃起,無數的生機,燃燒在這片劍氣充盈的草原之。

    第二雙手疊在自己手。

    易瀟回過頭來,看到身側有位紅衣女子,平靜看著自己,拿唇形輕輕開口。

    說了一個字。

    “安。”

    接著第三雙手。

    殺胚大師兄溫和向自己點頭。

    “安。”

    來不及有更多的反應。

    所有的身影,在大火之沸騰扭曲,易瀟的掌心,早已經被劍氣燒得不成模樣,一片焦黑,連多餘的血液都被燒幹殆盡。

    他低聲笑了笑。

    拔劍而起。

    雷霆最後一次落下,卻在半空之被劍氣劈斬而開,轟然碎裂,卷成千段萬段無數段,這一劍——將整個世界都劈斬開來!

    易瀟高高舉起那柄“因果”。

    所有的死氣,被這一劍斬切殆盡。

    天心的大雨,沸騰的野草,此刻迸發出震顫的轟鳴,無論怎麽去聽都像是一種狂歡。

    慶祝著另外一種方式的新生。

    易瀟的麵色像是解脫,更像是如釋重負。

    他的渾身已經被汗打濕,蓮衣濕透。

    他站在火光滔天的黑暗之。

    他明白。

    當光明的火焰有一天點起,便永遠不會熄滅。

    黑夜大雨之,隻需要一株草燃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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