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登壓製不住心中的震驚，眼下同治帝所描繪的格局，是一種幾千年文明史所延續下來的終極戰略。
    這根本不是人可以修訂出來的，這其實就是文明自身的選擇，甚至你可以說這是神靈的棋局。
    戈登不過就是一名中級貴族，他哪裏領悟得到這種以天地為棋局而博弈的高深境界，同治帝的每一字都如同外八廟裏的鍾聲一樣震動人心。
    人類幾千年的殺戮其實不過就是神靈們玩兒的降雨遊戲罷了，穀神播撒一粒種子，就能出現一批依托這粒種子而發展起來的人類社會。
    牧神投下一批牛羊，自然也會有一批狂奔在草原上的遊牧帝國。
    神靈什麽都不用做的，他們隻不過播撒點種子，幹擾一下年降雨量，僅此而已人類文明就會發生徹底的改變。
    億萬生靈因此而生，又有億萬生靈因此而死！
    戈登此刻才明白肖樂天平日裏研究的都是什麽，原來他已經站在神靈的棋盤邊上了。
    “爛柯棋局嗎？”戈登不虧是中國通居然冒出了這麽一句話。
    “咳咳咳……嗬嗬……有意思，你總結的很有意思……”載淳挑起大拇哥“你還真是個中國通啊！”
    “沒錯，師傅就是那個偶入深山，遇到神仙下棋的砍柴人……他看到了天地棋局，也爛掉了自己的斧子……”
    “說實話，如果沒有英國人的工業革命，還有伊比利亞半島所發起的大航海時代，那麽亞洲這片土地上的文明衝突將會永恒的持續下去……”
    “我們清朝會逐漸衰落而無法控製地方，最後漢人崛起依然把我們打出長城去，然後農耕文明主體回歸……”
    “但是又能怎樣呢？還來一次大明朝唄，再來三百年的循環，照樣會有其他長城以北的遊牧民族崛起，殺進來再建立一個新的帝國……”
    “周而複始，永無停止，但是這一切從海洋文明到來之後，全都改變了！”
    “你們是強盜中的強盜，文明中的絞肉機，你們來了根本就不會在乎我們都是什麽文明，海洋文明會絞殺農耕和遊牧……”
    “就是這樣的，你不用辯解了，看看西班牙人在南美洲做了什麽？看看，你們英國移民者在北美做了什麽？”
    “還有就是非洲的黑人，和亞洲更落後的那些民族，你們拿他們當人看嗎？”
    “戈登你的臉色不用那麽難看，這都是事實啊！”
    “血淋淋的事實證明了，當海洋文明殺過來之後，我們這片土地上不論是農耕還是遊牧，都得完蛋，大哥二哥全都排隊去死罷了！”
    “嗬嗬……別辯解，沒有用的，朕知道你要說什麽，你不就是想說平等，半殖民地那一套話術嗎？”
    “其實根本的原因就是這個國太大了，人口太多了，你們打不贏，你們無法複製南北美洲和非洲的老手段罷了。”
    “所謂半殖民地不過就是你們的退而求其次，而不是你們真的不願意趕盡殺絕！”
    “朕承認你戈登或許是一個好人，但是在狂暴的資本麵前，又有多少個你呢？”
    “再給朕一口參湯……今天就把話說透了吧！”
    “隻要英國人來了，那麽不管農耕還是遊牧，全都要完蛋，這就是師傅的觀點，我也是認同的！”
    “那個時候師傅曾經跟我描繪過一種可能，那就是兩個本土文明深度融合，平等的融合，建立一個全新的國家！”
    “議會製代替過去的傳統，雖然不能徹底取消帝王的存在，但是要大幅度削弱帝王的權力存在！”
    “朕作為遊牧民族的龍，而師傅則作為農耕文明疊加海洋文明的龍，兩條龍共同籌備一個中華大議會，作為所有權力的核心……”
    “滿漢一家，甚至蒙古、回部、藏地……所有的少數民族都是一家，並根據人口的多寡，在大議會裏麵設立席位！”
    “無論是朝廷的八旗貴族製度，還是華族裏麵的六爵十八等貴族製度，到最後都要進行改革……”
    “要一點點的減少貴族的權力，多給他們名望上的尊重，而減少物質上的特權，最終讓貴族成為榮耀而不是特權……”
    “這樣的改革也許要持續百年，但是必須要做……”
    “軍隊要多民族共同融合，不可以某一個民族把持，最終形成現代化的陸軍和海軍，民間最終完成工業化……”
    “士農工商，四民平等，世間將再也不會有奴隸了……”
    載淳眼神再一次空洞了起來“這就是我和師傅的終極戰略，兩個民族攜手共同抵抗你們這些海上來的侵略者，從此再無農耕和遊牧之間的殺戮循環了……”
    “這就是終極戰略，師傅的爛柯棋局……可惜，我背叛了師傅，我是罪人啊……”
    說到這裏，載淳嗚嗚的哭了出來。
    “陛下，陛下請休息吧，不要累著了……”二毛和戈登趕緊勸解。
    但是今天載淳已經沒有什麽顧慮了，他想說話，他想把一切都說出來。
    “師傅的棋局一般人是看不透的，無論是漢人還是滿人裏麵，反對的人都很多，因為他們都是用傳統的眼光看問題，他們認為兩個文明都殺了幾千年了，怎麽可能融合呢？”
    “這種慣性思維害死人啊，這也是我後來猶豫的關鍵……當然了，也是我的私心作祟啊！”
    “朕經曆了普法戰爭，也改變了很多，朕見到了英國王室的氣派，內心裏又多了一份不服氣……”
    “朕其實就是想試一試，能不能用我的辦法救一救這個大清國啊……如果能夠枯木發新芽呢？”
    “哎……說到底還是貪婪，對權力的貪婪，朕不是什麽明君，其實骨子裏就是一個貪戀權力的昏君……”
    “我舍不得往外分權力啊，所以我才三心二意的，一直陽奉陰違，我想走老路去救大清國！”
    “我以為，能夠靠自己的力量，改革這個朝廷，讓大清國也能擁有強軍和工業化的力量……”
    “你們看看，朕是不是個傻啊？”
    “陛下……”一屋子的人都跪下了“陛下別說了，陛下不是昏君……”
    “無上的權利，什麽人會自願放棄呢？陛下有這樣的嚐試本來也是正常的想法，陛下不要自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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