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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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色的宮門在麵前緩緩打開,熟悉的市井氣息撲麵而來,紗綾還仿佛在夢中一般。

    她身後是什麽地方,深宮禁苑,豈是什麽人都能隨意出入的。如今她倒好,腰間給懸了塊玉牌,進進出出就和以往出門幹活一樣方便。隻要臨出門前,和女官知會一聲,女官就恭恭敬敬將她送到這門口了。

    她不是沒想過這後頭的緣由,龍座上的那位,斷不會隻因著舊情,將她放在身邊,又給了這般自由。然而他想搞清楚的事情,興許和自己想弄明白的,本就是一回事。互相利用一下,她還是可以接受的。

    宮門在身後合上時,她第一個想到的,竟是夏正。

    那夜長慶樓一躍,險些送了性命。危急之下,有人在半空將她推開,避過了月亭。暗夜中,仿佛看見極美的羽翼,那一定是她自己當時嚇瘋了,她這麽想。而那隻拉住她身上錦緞的手腕上,她分明看見一串白色的珠串,在夜色中一瞬的流光。

    再然後,她應該是掉進了水裏。她迷迷糊糊記得有人將她托出水麵,將她放下,又將她抱在懷裏……

    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那個人就是夏正。但是那晚夏正剛好在長慶樓,又剛好認出她,再看見她掉進水裏,接著再把她救上來……這樣的可能性實在太小。她就很想去問問他,究竟是不是他。然而放眼望去,人頭攢動的街頭,她沒有半分的頭緒。

    她想到一個人,趕到段小六的攤子前麵,卻沒看到人。愣怔間,被人拖進了旁邊的巷子裏,正是小六。

    段小六一臉疲倦,“我說丫頭,我知道你來問什麽,我勸你還是別問了。還有,你眼下十分不妙,我勸你,能逃跑就趁早的,話我隻能說到這個份上。你……唉,有些事情,就別問那麽清楚了。過去的,就別再查了。”

    紗綾垂了眼,“我知道,有些事情查清楚了,估計也就入了死胡同。隻是如今,我也沒法子脫身。”她忽然抬了眼,“你可知他們在找什麽?”

    段小六歎了口氣,“跟你說完這事,我也該收拾收拾跑路了,這裏是待不下去了。”他瞧著四下無人,低聲道:“鸞符,就在你身上,頂頂麻煩的一樣東西,你好自為之吧。”說完,很快就消失在小巷的盡頭。

    紗綾從未聽說過鸞符,小時候隻聽爹爹提起過虎符、魚符,皆是軍中所用。這樣的東西,怎會在自己身上?她懷裏的香囊,雖是母親親手所繡,裏麵除了些香草,並沒有什麽特別。發間的簪子,當初爹爹倒是說不可隨意予人,可那就是極普通的一個簪子,大街上很尋常的芙蓉花樣。怎可能是負著兵權,係著一國命數的軍符?

    她隨意走著,一抬眼竟是到了那條再熟悉不過的街巷,茶鋪還在,宮牆依舊。如今她穿著裙裳,麵上被宮女精心施了脂粉,茶鋪的店家竟是沒認出她來,熱情地為她引了座上了茶。她就坐在彼時夏正的那張案幾之後,正對著宮牆。牆角下的蕪草已經沒了,這麽看過去,光禿禿的,很是冷寂的樣子。

    手中的茶喝完,她欲起身離開,眼前一晃,竟有兩個男子,坐在了案幾的對麵。其中一人,笑容可掬,“這位姑娘,一個人喝茶,有些無趣。我們有個更別致的地方,姑娘可要同去?”

    紗綾瞧著二人麵容陌生,當下起身淡淡道:“我不喜歡喝茶,你們找錯人了。”

    “怎麽能找錯呢,姑娘還是隨我們走一趟……”說罷,一前一後將她攔住。

    紗綾倒也不懼,“光天化日的,兩位就敢在宮牆腳下抓人。”

    那人忙道:“喲,姑娘這話就說重了,我們是請姑娘去喝個茶,怎麽能叫抓人呢?”他將身子向前傾了傾,“不知姑娘對上官長離的案子,可有興趣?”

    紗綾正欲離開,當下停了腳,“在哪兒喝茶?”

    那人笑嗬嗬道:“姑娘性子直爽,實在痛快,請吧。”紗綾抬眼,巷口已停了一輛馬車。

    馬車停在了西市的一處街巷中,紗綾下了車,抬眼一瞧,這裏應是鬆月坊,坊間多是經營絲綢布匹的商鋪。她被領著穿過其中的一間鋪子,到了後院。先前的兩個人就不見了人影,齋房的門敞著,她自己邁步入了屋子。

    還未看清裏頭的樣子,就聽見一人道:“果然是雲麾將軍的女兒,膽魄不輸男兒。”

    紗綾微微皺了皺眉頭,自己這些年女扮男裝漂泊在外,除了堯叔叔知悉她的身世,再無他人知道。怎的近來不但被宮裏的發現了,連隨便路上遇見的一個,都仿佛對自己的底細十分的了解。

    她見那人坐在暗處,並看不清他的麵目,當下就在身邊撿了一處椅子坐下,“那個案子究竟如何?”

    那人也不意外,“那個案子,這麽些年,一直有人在查。天子腳下,將軍府內出了這麽大的事,居然一直也查不出。你覺得會是怎麽回事?”見她垂目不語,他又道,“這案子我剛巧知道一些,不過,姑娘打算那什麽來換?”

    紗綾望著那影影綽綽的身影,“你想我拿什麽來換?好像眼下,除了我一條命,再沒什麽可拿得出來的了。”

    “來人!”那人忽然揚聲道,“替我好好找找這位姑娘身上,是不是真的什麽都沒有。”

    有人推門而入,立在紗綾身後,卻並沒有任何舉動,也沒有出聲。

    堂上那人,正欲開口,猛地立起,伏下身子,“長……您,您怎麽來了……”

    紗綾起身回過頭,身後是位女子,她一向覺得自己的娘親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可眼前的這位,卻真正不輸了她去。隻這麽隨意地站著,身姿高華,眉眼間雖沉靜清雅,卻不失雍容氣度。

    “你從哪裏把這位姑娘請來,還望你現在就把她送回哪裏去。既然你我已見了麵,你這一拜,我就受了。”那女子對著伏在地上的人道。

    紗綾聽不明白這後半句的意思,讓自己走雖然不是壞事,但是她想知道的事情,她還沒問清楚。剛欲開口,那女子又道:“這位姑娘,你的身後牽連太多,以後做事還需多思量。任何事情,都有揭開謎底的時候,姑娘還是先守住自己的性命,才能找到真相,你說是不是?”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一直看著自己,紗綾有一半的時間,都沉醉在她的眸色之中。這麽好看的眼睛,實在令人羨慕。然而看久了,她覺著,那雙眼睛就好比一對晶瑩璀璨的寶石,美則美矣,她自己卻並沒有被注視的感覺。

    紗綾假意抬手,撫了一下自己的發髻,那女子果然仍定定地注視她。紗綾心裏一緊,就聽那女子道:“我看不見你,你不用試了。”

    紗綾當下就覺得十分窘迫,“那個,我不是故意的,隻是覺得好可……”

    那女子轉身離去,“姑娘,我好像也不用差人送你回去了,門外已有人候著你了。”說罷消失在側門。

    紗綾再回頭,堂上那人,也沒了蹤跡。門外有人等著她,她並沒覺得有什麽奇怪。此番出來,一路上雖看不到,憑她的感覺,一直有人跟著。看著天色尚早,她沒從方才進來的前門出去,繞到了後麵的柴門。

    喜滋滋一推門,門外兩名宮女,恭恭敬敬垂著首道:“天色不早,姑娘請回宮……”

    自那夜從長慶樓回到寒潭,青羽又開始沒日沒夜地昏睡,醒來就看見案上大紅色的喜帖。

    喜帖是蘇九淵送來的,大約已有些時間了,她看了看日子,竟是今日。

    紅豔豔刺眼的喜帖捏在手裏,大約她身上的怒氣過盛,浮玉掙紮著撲騰到窗沿的錦墊上,假裝睡得不省人事……

    青羽直接進了蘇九淵的院子,他背對著,立在中庭,一身喜服晃了眼。

    “我原來覺得,該殺的人是商瑜,”她冷冷道,“如此看來,你不過也是一樣的人。”

    蘇九淵轉過身,眉目裏原本皆是喜色,看到她倒並非十分意外,走近前道:“可是外麵的人怠慢了小師妹?”

    “蘇公子這麽快又覓得新歡,當真可喜可賀,我等不及親自進來道喜。”

    蘇九淵垂目,微微有些躲閃,“我知道她不是原來的舒窈,我曾以為她是的,可是無無論她變成什麽樣子,這一次我不能再錯過。”

    “天底下隻有一個淩舒窈,沒有什麽人可以替代。蘇公子的借口十分好聽,也十分的無恥。”她覺得能按捺到現在,自己的脾氣果然是好了很多。

    蘇九淵愣了愣,“自然沒有人可以替代她,我……”

    “公子,吉時已到,新娘已在喜堂了。”門口的侍者恭聲道。

    “你不能娶她!”她直望入他的眼睛。

    “爹爹,娘親在等你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搖搖擺擺轉進院子,直撲進蘇九淵的懷裏。轉頭看見青羽麵色冷冷,倒也不懼,又轉過頭來,牽了她的手,“你也是來參加喜宴的?你長得很好看,同我娘親一樣好看。”

    青羽本想掙脫,奈何那雙小手太過纖小柔軟,她實在狠不下心將她甩開。

    “哎呦,我說新郎官兒,還在這裏磨蹭什麽?錯過了吉時可就不好了……”院子裏又撲進了一位喜娘,將那蘇九淵一把扯了就往外走,“快些快些吧……”二人轉眼就沒了影子。

    院子裏就剩了青羽和心瑤,青羽本想將她交給侍者,抬頭一看,哪裏還有人。心瑤畢竟是舒窈的孩子,她其實心裏還是十分痛惜。當下俯下身,替她正了正發髻上小小的步搖,“我帶你過去,就得離開,你看好麽?”

    心瑤很乖巧地點點頭,“你是娘親的好朋友,就是心瑤的好朋友,我聽你的。”

    青羽心中一暖,是有多久沒有這樣的感覺。彼時在山間書院時,也曾無憂無慮天真爛漫,可如今看來竟是這般奢侈。

    眼下的情形,她著實有些不知該如何。看著蘇九淵娶了別人,她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可是心瑤看起來,並不討厭新來的這個娘親,她到底要怎麽做。想到這兒,隨口就問道:“你可知爹爹今天……”

    “知道啊,爹爹今天要娶了娘親。”她的小臉紅撲撲的,與身上小小的紅色裙襖一般耀眼。

    青羽愣了愣,“你喚她娘親?”

    “她是心瑤的娘親啊,她以前就是,後來成了心瑤的先生,現在又要做心瑤的娘親了……”

    青羽的步子停住,低頭望著她,“你說她是誰?你的先生?”

    她點點頭,“心瑤的先生,名喚槿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