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司儀老人笑嗬嗬地高聲宣布拜堂。

    “一拜天地——”

    一雙新人拜過天地。

    本來應當是喊二拜高堂才對，司儀老人卻叫道“二拜神靈——”

    無論是新人還是在場的所有賓客，都無異議，新人緩緩朝向大廳正前方牆上裝裱好的一副畫像叩首。

    畫像中是一名衣袂飄飄，雲鬢風鬟的神女，她麵容清美，神情正氣凜然，左手邊一頭鱗映五色的青龍，右手邊一隻展翅欲飛的金鳳，畫像前還供奉著一炷香，果品鮮花之類，以及一杯美酒。

    任意一筆一畫都十分細致，可以看得出畫師已經極盡用心地去描繪這副畫了，可是他畢竟不是畫道大家，也沒有親眼見過神仙長什麽模樣，隻是聽新娘的描述所繪製，畫的時候，難免帶了幾分揣摩和幻想，畫出來的效果也頗有些寫意的意味。

    “這就是神仙的樣子麽？”有些從外地趕來的賓客竊竊私語起來，向身邊的人詢問。

    “正是，倘若不是她老人家，我們村子指不定早散了，哪有如今的這種好日子過呀。”

    “新娘子是被仙人親自救回來的，這會拜堂正應當拜過仙人！”

    “正是如此!”

    山神打量了畫像半晌，再看了看碧華，搖頭道“一點都不像你。”

    不像當然是最好不過，碧華可不想自己裝神弄鬼的證據被以畫像這種方式記錄下來，看到與自己判若兩人的畫像，反而鬆了一口氣，道“像與不像，重要麽？”

    “是不重要，畢竟你要離開了，凡人如何臆想，都與你無關。”山神道。

    碧華想了想，對印象中那個外表凶蠻，心底卻淳樸善良的少女有些好感，今日正值少女的大喜之日，自己一時心血來潮到了少女的婚禮上，又受了對方一禮，不如便留下什麽東西贈予她吧。

    她手輕輕一揮，將一物置於畫像前麵。

    正當新人拜過高堂之時，突然，觀禮的賓客們喧嘩躁動起來。

    有人指著畫像的方向，驚喜地大聲叫囔道“快看！”

    隻見麵目威嚴端麗的神仙畫像之前，多了一枚刻著繁複紋絡的玉佩，玉佩成色雖隻一般，但光華流轉，神光隱隱，一看就非凡物。

    而供奉神仙的那杯美酒，本來滿滿當當地盛著酒水，眨眼間竟一滴都沒有剩下。

    “神仙顯靈了！”

    “神仙受了供奉的酒水，新人有福了啊！”

    “還有神仙贈送的仙物！都說張家姑娘是受仙眷的人，我以前還不相信，這會是徹底心服口服了”

    “新人還不快快收起神仙的賜禮！”

    新郎官的爹娘是一對憨厚和善的中年夫婦，他們又驚又喜，在這滿廳賓客羨慕嫉妒的目光中，將這枚玉佩用幹淨的紅綢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替新人收起。

    他們滿麵春風，笑逐顏開地帶著新人向神仙的畫像叩謝。

    張靈兒叩謝完，聽到周圍的動靜，忍不住將蓋頭偷偷掀起了一角。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越過重重人群，越過那些恭喜祝賀的賓客，落在了大廳裏不起眼的一個角落。

    張燈結彩的大廳中燈燭煌煌，焰光搖曳。

    張靈兒卻看見了一位身著青衫，仙姿絕俗的女子，亭亭玉立地站在燈火闌珊的地方，那雙眼眸秋水一般的溫軟柔和，明亮得勝過了滿廳的燈火，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可謂是蓬蓽生輝，更何況此間並非蓬蓽陋室，被此人一襯，仿佛是遍地瑤花琪草，堆瓊砌玉的天宮仙境。

    仙人含笑地看著她，微微頷首。

    張靈兒歡喜無限地就要叫出來，卻有一陣輕風驀然吹過，將被她掀起的紅蓋頭的一角吹落，遮住了她的視線。

    等張靈兒掀起蓋頭再看時，那個角落卻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好像剛才她所見的一切，都是虛無的幻覺。

    張靈兒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衝動莽撞的少女，恍惚了一瞬，她的心中似乎明白了什麽，在司儀的催促下，眸子裏微含淚光，與新郎官對拜。

    “夫妻對拜——”

    在司儀老人的宣喝中，拜堂的儀式已然完成，一對新人被賓客們簇擁著進入洞房。

    “走吧。”

    看完新人成禮，碧華無心再留下，逆著人流踏出了院門。

    夏珍略後半步，跟在碧華身後，山神則沒有這顧忌，坦然地與她並行，好奇地問她“你給那對新人留了什麽？”

    “一枚能夠讓普通人逢凶化吉，遇難呈祥的玉佩罷了。”

    玉是山中普通的玉石，卻被碧華刻了祈福的符咒，還增加了一些願力進去作為能量源。

    在這幾年的不斷試驗中，碧華發現，這些香火原力雖不能發出術法，但用在祈福醮儀，或是繪製這類符咒之時，倒是卓有成效。

    不過碧華沒說的是，她在玉佩中還留了一道機關。

    她與張靈兒頗有幾分善緣，張靈兒本身沒有靈根仙骨，不過若是她的後人之中，有人身具靈根，並且心思純善，便能夠激發這枚玉佩中留下的信息，踏上修仙之路。

    未來遙遠不可知，以後發生什麽，又將是一個全新的故事了。

    張靈兒的婚禮倒是讓碧華心中起了幾分感觸，她問夏珍道

    “珍兒，踏上修仙一道，前路漫漫，你也許會親眼見證你的親人朋友在眼前垂垂老矣，化作黃土一柸，還要忍受長久的清寂苦修，遠離這紅塵中的富貴繁華，你會不會後悔？”

    “為追尋大道，弟子不悔。”

    適才婚禮上的繁華熱鬧，並沒有令夏珍生出絲毫的羨慕。

    她曾經也幻想過日後與青梅竹馬的戀人在這樣的婚禮中結成鴛盟，然後與丈夫長相廝守，生兒育女，再看著兒孫慢慢長大，自己漸漸老去，最後欣慰地闔上雙目與他們告別。

    可是如今回想，這樣的一生，如鏡中花，水中月，真的是她想要的麽？

    轟轟烈烈的愛情，終將在光陰的衝刷下被磨滅平淡，鮮活的生命，百年後不過黃土一捧，美好的事物，始終會凋零，眼見的所有一切，皆敵不過歲月這二字。

    更何況，歲月要改變人與事物，根本用不上百年之久，她從山中重新回到人世，昔日的戀人便有了白頭偕老的妻子，視她如掌上明珠的父母，也會有新的女兒，她的存在，在時光的洪流中比薄紙還要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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