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兩人沉默了大概十多分鍾，周東升默默地哭泣和悔恨，而張振生則在思考那些困擾著他的問題。

    “我了解你的家庭情況，知道你很不容易……”張振生從自己的沉思中回到了現實，對仍舊傷感落淚的周東升勸慰道，“對你的父親，我感到感到很惋惜……但是，他是因病去世的，你不應該把他的病故怪罪在任何人身上……更不應該……”

    張振生沉重地說著，還沒有說完，便被周東升突然打斷了。

    “要不是他，我們就不會連最後一麵都沒有好好在一起……一切都是他導致的，他罪有應得……平時他欺負我就算了，但是他居然對我爸動手，這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的……憑什麽他就可以囂張跋扈，目中無人，任意欺負和踐踏他人……他有什麽權利這樣做……”

    周東升擦了下眼淚，從悲痛中緩過神來，突然抬起頭來，憤慨不已地大聲說道，身體也因巨大的傷痛和氣憤有些顫抖。

    “即便他打了你父親，但是你也不能就此決定他的生死，你同樣沒有這樣的權利……”張振生平靜地說道，並沒有對周東升的憤怒感到氣惱和不滿，“我想，你父親應該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殘忍地對待他人吧……”

    聽了張振生的話，周東升沒有言語，沉默著，仿佛覺得張振生的話有些道理似的，不再如剛才那樣毫無理智地泄憤。他開始慢慢從剛才的沉痛中緩解過來，也開始思考張振生話中的含義。

    這話其實在過去的幾天裏，也曾經反複被他考慮過，要是父親知道他因為此事而殘忍地殺害了對方，他不知該多麽痛心啊！當初，他想教訓曹飛洪的時候，都被一向善良溫和的父親勸止了。可是，他不但沒有聽取父親的忠告，與同學好好相處，反而違背父親的遺願，殘忍地殺害了對方。想到這裏，周東升內心不禁感到愧疚不已，開始覺得當初的fù chóu，其實隻是他個人的fù chóu而已，並不是父親希望看到的局麵。

    父親不是曾經教他要他好好做人，做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嗎？可是，他不但沒有成為這樣的人，反而成為了一個危害社會、殘忍奪走別人生命的罪犯。想到此，周東升開始為自己犯下的罪行感到悔恨，開始為自己辜負了父親的敦敦教誨感到悔恨，開始為自己沒有成為像他一樣善良隨和、樂於助人的人而自責。

    此時此刻，深切的悔恨充滿了周東升的內心，讓他開始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所作所為，痛恨自己害得惟一的好友含冤被迫走上審判席。可是，一切都晚了，他已經不能成為父親那樣善良的人了，不過，或許他還能為自己的好友做些什麽。

    一想到自己的好友，他的內心同樣感到悔恨難當。他可是自己在大學唯一的好友啊！要不是他，或許他仍舊孤身一人的徘徊在大學校園，孤身一人出入於圖書館，孤身一人遊走在校外和校內的道路上，孤身一人在黑暗之地掙紮。

    對於像他這樣的人來說，曾經不是那麽渴望友情嗎？渴望有一個人不會把他看成lìng lèi，不會用歧視的目光看他。這樣的一個人出現了，可是，好友卻因為自己犯下的罪而承擔了後果。他怎麽能讓好友背負本該由他來承擔的懲罰呢？他怎麽能讓好友因為他一時的氣憤而遭到法律的製裁呢？不！他不能容許自己這樣無動於衷，不能原諒自己這樣麻木不仁，冷血無情。他應該獨自一人承擔屬於他的後果，應該接受法律的公正審判和嚴厲製裁，應該讓自己的內心得到應有的懲罰和贖罪。

    看周東升沉思默想，表情痛苦，張振生繼續說道：“我想，你父親應該希望你棄惡揚善的吧……還有你的好友，就是因你犯下的罪即將接受法律審判的人……”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張振生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周東升給打斷了。

    隻見他悲痛欲絕，悔恨不已，內心正承受著巨大的折磨和煎熬。看到眼前這一幕，張振生知道自己已經達成了此行的目的，總算通過軟硬皆施、循序善誘，讓周東升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並為自己犯下的罪行感到悔恨和痛苦。

    張振生沒有再說什麽，靜靜地看著周東升品嚐著自己犯下的罪行的惡果，內心也感到分外沉重，沒有任何輕鬆和喜悅之感，反而多了些憂愁和苦悶。

    過了許久，待周東升的情緒漸漸恢複平靜，張振生這才說道：

    “看到你這樣，其實我也挺難過……不過，有些事必須由你來承擔，必須由你來親自解決，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我想，你應該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了吧……我等著你……”

    張振生說完這話，靜靜地等待著周東升的回答。許久後，周東升這才沉著而安靜開口說道：

    “給我些時間，讓我考慮考慮……我會以自己的方式來解決這一切……希望你不要幹涉和插手……”

    “以自己的方式？什麽意思？你想幹嘛？……”

    聽了周東升的話，張振生有些震驚，不知道他要幹什麽。

    “是的，我將以我的方式來解決這一切……請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再重蹈覆轍，不會再做任何危害他人的事情……我隻是想以自己的方式來承認自己的罪行，來贖我的罪……”

    周東升表情嚴峻地說道，目光顯得深邃而決絕，仿佛下定了某種不可動搖的決心似的。

    “你可不要有自殺的念頭？這是我不想看到的結局……”看到周東升決絕的神情，張振生不禁擔憂地說道。

    “放心，我不會自尋短見的。即便要自殺，也會在鄭少華這件事徹底結束後……”周東升坦然地回答道。

    “我不想看到一個悲劇的結局，我想這也不是你父親願意看到的……但是，你必須為自己犯下的罪接受法律的審判和製裁，這是避無可避的！”張振生繼續說道。

    “悲劇肯定是有的，接受法律的製裁也是必須的，從我的雙手粘上死者的血開始就已經注定……但是，這種悲劇絕不是一種自我結束生命的方式，你放心吧……”

    周東升說道，表情顯得淡定而從容，而且多了一些解脫和釋然，以及對生活的熱愛，仿佛獲得新生一般。

    看到周東升這個樣子，張振生沒有再尋根問底。他知道，此時的周東升已經不是之前的那個他，他的良知已經戰勝了內心的罪惡，從善的念頭已經戰勝了內心的惡念。而且，從他有神而溫和的目光中，可以看到某種對生命的熱愛和對生活的希望，隻不過這種熱愛和希望來得太遲了，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的，甚至不得不接受法律的嚴懲。

    張振生對此深信不疑，深信此人獲得了新生。於是，他以平靜的口吻淡淡地說道：

    “你會來自首吧？”

    “會，不過是以我自己的方式……你也不用等我，時候到了我自然會自首和贖罪……”周東升平和地說道，仿佛早已做好了某種打算似的，顯得堅定不移。

    “那好吧，就按照你的方式來解決吧！我不會幹涉，一切跟隨你父親的遺願行事，跟隨你內心的善念行事吧！希望最後的結局是我們大家都願意看到的！……”張振生釋然地說道，對此行的結果很是滿意，不過也多了些悵然，“還有，在你自首後，我會在法官那裏替你求情，我說到做到！……這對你畢竟是有利的，未來的路還很漫長，無論何時都不要對生活失去了信心，無論陷入怎樣的絕境也不要對生活失去了希望，沒有希望的人生是很可怕的，也是很痛苦的！……”

    周東升沒有言語，沉默地點了點頭，神情顯得平和而淡定。

    隨後，兩人站起身來，準備離開。臨走時，張振生看了看周東升桌上的咖啡，微笑著說道：

    “你的咖啡還沒有喝了，喝點吧，味道挺不錯的……”

    周東升沒有猶豫，立即轉過身來，端起桌上的咖啡，一口將杯中的咖啡喝光，仿佛是慶祝自己獲得了解脫似的，內心的沉重感和負罪感也仿佛減輕了不少。

    此時此刻，他的內心篤定了對未來的希望和信念：不管將來會麵臨怎樣的結局，將接受法律怎樣的製裁，他都不會再怨天尤人，不會再做任何危害他人和社會的事情，盡量做一個像父親一樣善良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