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鄭少華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過了。

    這周，她每天都以高度的精力和昂揚的鬥誌投入到水泥廠的科研試驗中，不敢有一絲怠慢：一來是因為廠長特意將他調到科研室搞研究，他不能辜負廠長對他的一番厚愛；二來是因為這項試驗對水泥廠的發展有重要影響，一旦成功將大大節省生產成本，還能增加水泥產量，帶來可觀的經濟效益。

    現在，雖然他已經大致清楚了整個試驗的操作步驟，但是他之前畢竟沒有做過這類研究，在效率上自然比其他兩名同事慢一些。不過，他也不去跟他們比較，畢竟他們不在一個起跑線上，沒必要給自己增加無畏的壓力，讓自己沒辦法全身心投入到研究中。

    正所謂慢工出細活，不能太著急。科研這種事，有時急於求成反而會功敗垂成，需要靜下心來慢慢思考，仔細研究，直至找到那條通往成功的道路，甚至是捷徑。

    任何事情剛開始的時候都會比較艱難和緩慢，少華並不急於一時。

    為了加快自己的速度，他隻能花更多的時間來研究，比別人更加勤奮，更加用功，甚至花費別人兩三倍的時間和精力。所以，他的生活又再次恢複到剛進入水泥廠時的狀態，利用晚上大家下班的時間來進行研究，以彌補與其他兩位同事的差距。

    每天在進行研究的時候，他都做好詳盡的記錄，來對每組的試驗進行比對，並檢測試驗的結果。起初的時候，試驗總是失敗，使他不得不重新開始。不過，他並不會對自己的失敗耿耿於懷，反而從這一係列的失敗中汲取教訓，來一步步完善自己的試驗。所以，他每天的生活都很忙碌，幾乎是以全身心的狀態投入到研究中，甚至無暇分身，漸漸達到了廢寢忘食、完全忘我的地步。

    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失敗次數的增多，他也慢慢進入狀態，失敗的次數也逐漸減少，有時甚至感覺狀態特別好，仿佛找到了某條通往山頂的出路似的，令他興奮不已，歡喜若狂。

    或許，科研就是這樣，從未知中探尋某種預先設想的結果，通過自己的試驗一旦證明與自己的假設相契合，便會特別有成就感，就仿佛在茫茫的沙漠中終於找尋到一片綠洲似的，又仿佛在無邊的黑暗中找尋到一絲微弱的光亮一般，精神頓時會為之而振奮，甚至到了狂喜不斷的地步。

    當然，在研究的時候，他們三人也會不時交換心得體會，一旦發現了某種新的想法，也會及時給其他人一起分享，看這樣的方法是否可行，是否能夠更加完善。

    就這樣，鄭少華每天的大多數時間都是獨自呆在自己的試驗區域，按照自己的理解搞著研究；偶爾也會和其他兩位同事溝通交流，遇到不能解決的問題，也會及時向他們求教，以便讓自己的試驗更加完善，更加周全。

    有時候，他們的意見也會發生一些分歧。這個時候，他們會堅持自己認為對的研究方向，不會受到其他人意見的影響。在遇到不能解決的問題時，鄭少華除了向其他兩位同事請教外，也會向書本學習，盡量做到全麵，廣泛地吸納各種意見和觀點。

    這樣忙碌而充實的一周總算過去了，鄭少華也收獲了許多，不僅有試驗上的進步，也有書本知識的積累。盡管每天工作到很晚，但是他卻樂此不疲，並沒有任何疲憊之感，鬥誌反而越來越高漲，精神也越來越昂揚。

    昨晚回到家後，家裏人都休息了，屋裏靜得出奇。他盡量不發出大聲響，簡單洗漱完之後，便回到了自己的屋；然後又是挑燈夜戰，發奮苦讀，希望能夠從書本上獲得更多對自己的研究有用的知識。

    直到淩晨三點，他才拖著疲憊的身體，躺下了，不過思緒仍舊十分活躍，仍舊處在快速的思考狀態，大腦仿佛一刻也不能消停似的。直到後半夜四五點，他的亢奮情緒才得以平複，這才緩緩地睡去了。

    醒來後，已經是早上八點過了。算起來，他也隻是昏昏沉沉睡了三四個小時而已。

    起床後，妹妹已經做好了早飯。他這才得知妹妹昨晚就回來了。

    吃過早飯後，少紅把大哥叫到坡上，說有事找他談。她不想當著父親的麵談那件一直困擾著她的事，怕父親胡思亂想，怕他擔心，便隻能以去坡上采摘中午的菜為借口，把大哥叫出來。

    兄妹倆從柴房後門的一條羊腸小道一直往坡上走去。一路上，少紅都沒有說話，仿佛在想怎樣開口談這件事似的。

    妹妹，你快中考了哦……”走到半路上的時候，少華突然關切地說道，“得抓緊，我知道你成績很好，考上縣裏的重點中學，對你來說不算什麽難事，但是也不能掉以輕心，還是得好好複習，好好備考……”

    聽了大哥關切的話語，少紅不禁有些感動。她也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會因為這幾句話而感動，平時大哥都是這樣和她說話的，都是充滿了兄長的關切之情。

    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想打退堂鼓，不打算和大哥談這事，生怕他會責怪自己。但是，她一想到這事就像一條大毒蛇一般，時刻在內心深處纏繞著她，讓她一刻也不能安寧，始終過不了這道坎，便咬了咬牙，決定無論如何都必須和大哥談談此事，不然她真的靜不下心來複習備考。

    大哥，有件事我想和你談談……”

    少紅突然鎮定自若地說道，仿佛已經下定了決心，一改平時撒嬌乖巧的神態舉止。

    看到妹妹表情嚴肅而憂鬱，少華不禁感到有些驚詫，不明白妹妹想和自己談什麽，頓時引起他極大的好奇。

    在少華的印象中，妹妹好像從來沒有以這種態度和自己談過心，平時都是他安慰和開導妹妹，而且她也都是一副乖巧聽話的神情。而今，看到妹妹憂鬱的麵容，少華也感到有些震驚，隱約預感到什麽不好的事情似的。

    妹妹，出什麽事了？……”

    少華緊張地詢問道，被妹妹的表情弄得有些擔憂。

    沒有，是我個人的事……”少紅顫顫巍巍地說道，生怕引來大哥的責怪和不滿，“我不想參加中考了……將來也不想考大學了……”

    聽到這話，鄭少華的神經受到了極大的刺激，頭腦不禁有些發暈，好一會兒沒有緩過神來。

    為什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快告訴大哥！”待少華回過神來後，這才震驚而擔憂地詢問道。

    我覺得，即使我將來考上了大學，生活也不會比現在更好……與其這樣，何必還要再讀高中，再讀大學呢？……”

    少紅盡量克製住內心的膽怯和恐慌，以清醒而冷靜的語氣說道。

    聽了妹妹的話，少華再次感到震驚不已，不明白妹妹受到了什麽打擊，居然放棄繼續上學的機會。

    要知道，她從小都十分喜歡讀書的啊！而且，從小到大一直都是老師、家長和同學眼中的好好學生，優秀學生。可是，為什麽妹妹竟然會選擇放棄讀書呢？這到底是為什麽？難道是由於母親的去世，讓她難以承受，這才做出了這樣的打算？從妹妹堅定不移的神情中，少華猜測，妹妹的這一想法絕非最近才產生的，很可能就是由於母親的緣故。

    想到此，少華的內心不禁感到一陣鑽心的悲痛，讓他無法呼吸，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該勸慰妹妹些什麽。

    是啊，父母含辛茹苦、任勞任怨地供他們三兄妹讀書，到頭來不僅累垮了身體，而母親竟然還不幸地從此離開了他們。這是少華心中永遠的痛，就仿佛一顆隨時會病發的大毒瘤一般，不管他外表看起來多麽若無其事，這種鑽心的痛楚卻是永遠也不能抹滅的。

    經曆了母親的病逝和弟弟在大學差點含冤入獄的遭遇後，此時此刻，少華也不知道該怎麽來勸慰妹妹。他理解妹妹的想法，知道她為什麽不想再讀書呢？可是，母親的病逝能夠怪罪大學教育嗎？弟弟的含冤入獄是大學教育導致的嗎？現在，少華都有些迷茫和彷徨了，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本來，考上大學是一件多麽光鮮的事情啊！可謂光宗耀祖，光耀門楣的大喜事。去年，為了弟弟去上大學，村裏還舉行了隆重的餞別宴。而今，才短短一年的時間，家裏竟然發生了這麽多變故，甚至現在連妹妹都不想再讀書了。

    這是九泉之下的母親希望看到的局麵嗎？是父親希望看到的結果嗎？要是讓母親知道她耗盡了自己的一生乃至自己的生命供子女讀書，最終竟然落得個如此殘敗的下場，她該多麽痛心，多麽絕望啊！她的一生豈不是白忙了一場，甚至還搭上了自己的寶貴生命！難道她的生命就這樣白白犧牲了嗎？這樣慘重的代價，是多麽令人難以承受啊！是多麽令人絕望無助啊！

    他該怎麽做？該怎麽來勸慰妹妹？是勸她放棄讀書，還是義無反顧地支持她繼續上學，就像沒什麽文化的父母一如既往地支持他們三兄妹上學一樣？他是要繼承父母的衣缽，繼續鼓勵妹妹上學嗎？

    此時此刻，鄭少華的內心也如妹妹一樣，充滿了矛盾，充滿了掙紮，充滿了痛苦。他何曾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天啊！

    母親的去世，摧毀的不僅僅是一個家庭，還把這個家庭所有人的讀書追求和大學夢想也一同摧毀和埋葬了。這難道不是一種巨大的諷刺嗎？母親費勁一生，乃至自己的生命，供子女讀書，供子女上大學，最終卻間接讓大學給奪走了寶貴的生命。

    這是一種多麽深重的悲哀與不幸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