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6章 倚天屠龍記(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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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一幹人進了萬安寺後門,三人等了片刻,見四下確實無人,才從後門中閃身而入。那寺院房舍眾多,規模幾和少林寺相仿佛,見中間一座大殿的長窗內燈火明亮,料得何太衝是給押到了該處。三人閃身而前,到了殿外。張無忌伏在地下,從長窗下截縫隙中向殿內張望。楊逍和韋一笑分列左右把風守衛。他三人雖藝高膽大,此刻深入龍潭虎穴,心下也不禁惴惴。
    長窗縫隙甚細,張無忌隻見到何太衝下半身,殿中另有何人卻無法瞧見。隻聽何太衝氣衝衝的道:“我既墮奸計,落入你們手中,要殺要剮,一言而決。你們逼我做朝廷鷹犬,那是萬萬不能,便再說上三年五載,也白費唇舌。”張無忌暗暗點頭,心想:“這何先生雖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但大關頭上卻把持得定,不失為一派掌門的氣概。”
    隻聽一個男子聲音冷冰冰的道:“你既固執不化,主人也不勉強,這裏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了?”何太衝道:“我便十根手指一齊斬斷,也不投降。”那人道:“好,我再說一遍,你如勝得了我們這裏三人,立時放你出去。如若敗了,便斬斷一根手指,囚禁一月,再問你降也不降。”何太衝道:“我已斷了兩根手指,再斷一根,又有何妨?拿劍來!”那人冷笑道:“等你十指齊斷之後,再來投降,我們也不要你這廢物了。拿劍給他!摩訶巴思,你跟他練練!”另一個粗壯的聲音應道:“是!”
    張無忌手指尖暗運神功,輕輕將縫隙稍為挖大,隻見何太衝手持一柄木劍,劍頭包著布,既軟且鈍,不能傷人,對麵則是個高大番僧,手中拿著的卻是一柄青光閃閃的純鋼戒刀。兩人兵刃利鈍懸殊,幾乎不用比試,一見便分勝負。但何太衝毫不氣餒,木劍輕晃,說道:“請!”唰的一劍,去勢淩厲,昆侖劍法果有獨到之秘。那番僧摩訶巴思身裁魁梧,行動卻甚敏捷,一柄戒刀使將開來,刀刀斬向何太衝要害。張無忌隻看了數招,便即暗驚:“怎地何先生腳步虛浮,氣息不勻,竟似內力全然失卻了?”
    何太衝劍法雖精,內力卻似和常人相去不遠,劍招上的淩厲威力全然施展不出,不過那番僧的武功實遜他兩籌,幾次猛攻而前,總是給何太衝以精妙招術反得先機。拆到五十餘招後,何太衝喝一聲:“著!”一劍東劈西轉,斜回而前,托的一聲輕響,已戳在那番僧腋下。倘若他手中持的是尋常利劍,又或內力不失,劍鋒早透肌而入。
    隻聽那冷冷的聲音說道:“摩訶巴思退!溫臥兒上!”張無忌向聲音來處看去,見說話之人臉上有如罩著一層黑煙,一部稀稀朗朗的花白胡子,正是玄冥二老之一。他負手而立,雙目半睜半閉,似對眼前之事漠不關心。
    再向前看,見一張鋪著錦緞的矮幾上踏著一雙腳,腳上穿一對鵝黃色女裝緞鞋,鞋頭上各綴一顆明珠。這對腳腳掌纖美,踝骨渾圓,張無忌想像起來,正是當日綠柳莊中自己曾捉過在手的趙敏的雙足。他在武當山和她相見,全以敵人相待,但此時見了這一對踏在錦凳上的纖足,回想當時纖足在手的情景感覺,忍不住麵紅耳赤,心跳加劇。
    但見趙敏的右足輕輕點動,料想她正全神貫注的觀看何太衝和溫臥兒比武。約莫一盞茶時分,何太衝叫聲:“著!”趙敏的右足在錦凳上一登,溫臥兒又敗下陣來。那黑臉的玄冥老人說道:“溫臥兒退,黑林缽夫上。”
    張無忌聽到何太衝氣息粗重,想必他連戰二人,已然十分吃力。片刻間劇鬥又起,那黑林缽夫是個粗壯大漢,使的是根長大沉重的鐵杖,使開來風聲滿殿,殿上燭火為風勢激得忽明忽暗,燭影猶似天上浮雲,一片片的在趙敏腳上掠過。驀地裏眼前一黑,殿右幾枝紅燭齊為鐵杖鼓起的疾風吹熄,喀的一響,木劍斷折。何太衝一聲長歎,拋劍在地,這場比拚終於輸了。
    玄冥老人道:“鐵琴先生,你降不降?”何太衝昂然道:“我既不降,也不服。我內力若在,這番僧焉是我對手?”玄冥老人冷冷的道:“斬下他左手無名指,送回塔去。”
    張無忌回過頭來,楊逍向他搖了搖手,意思顯然是說:“此刻衝進殿去救人,不免誤了大事。”但聽得殿中斷指、敷藥、止血、裹傷,何太衝甚為硬氣,竟一聲也沒哼。那群黃衣人手執火把,將他送回高塔囚禁。張無忌等縮身在牆角之後,火光下見何太衝臉如白紙,咬牙切齒,神色憤怒。
    一行人走遠後,忽聽得一個嬌柔清脆的聲音在殿內響起,說道:“鹿杖先生,昆侖派的劍法果真了得,他刺中摩訶巴思那一招,先是左邊這麽一劈,右邊這麽一轉……”張無忌又湊眼去瞧,見說話的正是趙敏。她一邊說,一邊走到殿中,手提一柄黃楊木劍,照著何太衝的劍法使了起來。番僧摩訶巴思手舞雙刀,跟她喂招。
    那黑臉的玄冥老人便是趙敏稱為“鹿杖先生”的鹿杖客,讚道:“主人當真聰明之至,這招使得分毫不錯。”趙敏練了一次又練一次,每次都是將劍尖戳到摩訶巴思腋下,劍雖是木製,但重重一戳,每一次又都戳在同一部位,料必頗為疼痛。摩訶巴思卻聚精會神的跟她喂招,拆到這一招時,依然露出腋下破綻,讓她來戳,全無半點閃避或怨懟之意。她練熟了這幾招,又叫溫臥兒出來,再試何太衝如何擊敗他的劍法。
    張無忌已瞧得明白,原來趙敏將各派高手囚禁此處,使藥物抑住各人內力,逼迫他們投降朝廷。眾人自然不降,便命人逐一與之相鬥,她在旁察看,得以偷學各門各派的精妙招數,用心既毒,計謀又惡,當真異想天開。
    跟著趙敏和黑林缽夫喂招,使到最後數招時有些遲疑,問道:“鹿杖先生,是這樣的麽?”鹿杖客沉吟不答,轉頭道:“鶴兄弟,你瞧清楚了沒有?”左首角落裏一個聲音道:“苦大師一定記得更清楚。”趙敏笑道:“苦大師,勞你的駕,請來指點一下。”
    隻見右首走過來一個長發披肩的頭陀,身裁魁偉,滿麵橫七豎八的都是刀疤,本來相貌已全不可辨。他頭發作黃棕之色,自非中土人氏。他一言不發,接過趙敏手中木劍,唰唰唰唰數劍,便向黑林缽夫攻去,使的竟是極精純的昆侖派劍法。
    這個給稱為“苦大師”的頭陀模仿何太衝劍招,也絲毫不使內力,那黑林缽夫卻全力施為,鬥到酣處,他揮杖橫掃,殿右熄後點亮了的紅燭突又齊滅。何太衝在這一招上無可閃避,迫得以木劍硬擋鐵杖,這才折劍落敗,但那苦頭陀的木劍方位陡轉,輕飄飄的削出,猶似輕燕掠過水麵、貼著鐵杖削了上去。
    黑林缽夫握杖的手指給木劍削中,虎口處穴道酸麻,登時拿捏不住,當的一聲,鐵杖落地,撞得青磚磚屑紛飛。
    黑林缽夫滿臉通紅,心知這木劍若是換了利劍,自己八根手指早已削斷,向苦頭陀躬身道:“苦大師,拜服!”俯身拾起鐵杖。苦頭陀雙手托著木劍,交給趙敏。
    趙敏笑道:“苦大師,最後一招精妙絕倫,也是昆侖派的劍法麽?”苦頭陀搖了搖頭。趙敏又道:“難怪何太衝不會。苦大師,你教教我。”苦頭陀空手比劍。趙敏持劍照做。練到第三次時,苦頭陀行動如電,劍招已快得不可思議,趙敏便跟不上了,但她劍招雖然慢了,仍依模依樣,絲毫不爽。苦頭陀翻過身來,雙手向前一送,停著就此不動。張無忌暗暗喝一聲采:“好,高明之極!”
    趙敏一時卻不明白,側頭看著苦頭陀的姿勢,想了一想,便即領悟,說道:“啊,苦大師,你手中若有兵刃,一杖已擊在我臂上。這一招如何化解?”隻見苦頭陀反手做個姿勢,抓住鐵杖,左足飛出,頭一抬,顯已奪過敵人鐵杖,同時將人踢飛。這幾下似拙實巧,乃是極剛猛的外門功夫。趙敏笑道:“好師父,你快教我!”神情又嬌又媚。
    張無忌心中怦的一跳,心想:“你內力不夠,這一招是學不來的。可是你這麽求人,實教人難以相拒,倘若向我相求,我可不知如何是好?”隻見苦頭陀做了兩個手勢,正是示意:“你內力不夠,沒法子學。”轉身走開,不再理她。
    張無忌尋思:“這苦頭陀武功之強,似不下於玄冥二老,雖不知內力如何,但他招數神妙,大是勁敵。他隻打手勢不說話,難道是個啞巴?可是耳朵卻又不聾。趙姑娘對他頗見禮遇,此人定是大有來頭。”
    趙敏見苦頭陀不肯再教,微微一笑,也不生氣,說道:“叫崆峒派的唐文亮來。”過不多時,唐文亮給押著進殿。鹿杖客又派了三個人和他過招。唐文亮不肯在兵刃上吃虧,空手比掌,先勝兩場,到第三場上,對手催動內力,唐文亮無可與抗,亦給斬去了一根手指。
    這一次趙敏練招,由鹿杖客在旁指點。張無忌此時已瞧出端倪,趙敏顯是內力不足,情知難以速成,便想盡學各家門派招式之所長,俾成一代高手;心想這條路子原亦可行,招數練到極精之時,大可補功力之不足。
    趙敏練過掌法,說道:“叫滅絕老尼來!”一名黃衣人稟道:“滅絕老尼已絕食五天,今日仍倔強異常,不肯奉命。”趙敏笑道:“餓死了她也罷!唔,叫峨嵋派那個小姑娘周芷若來。”手下人答應了,轉身出殿。
    張無忌對周芷若當年在漢水舟中殷勤照料之意,常懷感激。在光明頂上,周芷若曾指點他易數方位之法,由此得以抵擋華山、昆侖兩派的刀劍聯手,其後刺他一劍,那是奉了師父嚴令,不得不遵,而她劍勢偏了,顯是有意容情。這時聽趙敏吩咐帶她前來,不禁心頭一震。
    過了片刻,一群黃衣人押著周芷若進殿。張無忌見她清麗如昔,隻比在光明頂之時略現憔悴,雖身處敵人掌握,仍泰然自若,似乎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鹿杖客照例問她降是不降,周芷若搖了搖頭,並不說話。
    鹿杖客正要派人和她比劍,趙敏道:“周姑娘,你這麽年輕,已是峨嵋派及門高弟,著實令人生羨。聽說你是滅絕師太的得意弟子,深得她老人家劍招絕學,是也不是?”周芷若道:“家師武功博大精深,說到傳她老人家劍招絕學,小女子年輕學淺,可差得遠了。”趙敏笑道:“這裏的規矩,隻要誰能勝得我們三人,便平平安安的送他出門,再沒絲毫留難。尊師何以這般崖岸自高,不屑跟我們切磋一下武學?”
    周芷若道:“家師是寧死不辱。堂堂峨嵋派掌門,豈肯在你們手下苟且求生?你說得不錯,家師確是瞧不起卑鄙陰毒的小人,不屑跟你們動手過招。”趙敏竟不生氣,笑道:“那周姑娘你呢?”周芷若道:“我小小女子,有什麽主見?師父怎麽說,我便怎麽做。”趙敏道:“尊師叫你也不要跟我們動手,是不是?那為了什麽?”周芷若道:“峨嵋派的劍法,雖不能說是什麽了不起的絕學,終究是中原正大門派的武功,不能讓番邦胡虜的無恥之徒偷學了去。”她說話神態斯斯文文,但言辭鋒利,絲毫不留情麵。
    趙敏一怔,沒料到自己的用心,居然會給滅絕師太猜到了,聽周芷若左一句“陰毒小人”,右一句“無恥之徒”,忍不住有氣,嗤的一聲輕響,倚天劍已執在手中,說道:“你師父罵我們是無恥之徒。好!我倒要請教,這口倚天劍明明是我家家傳之寶,怎地會給峨嵋派偷盜了去?”周芷若淡淡的道:“倚天劍和屠龍刀,向來是中原武林中的兩大利器,從沒聽說跟番邦女子有甚幹係。”
    趙敏臉上一紅,怒道:“哼!瞧不出你嘴上倒厲害得緊。你是決意不肯出手的了?”周芷若搖了搖頭。趙敏道:“旁人比武輸了,或是不肯動手,我都截下他們一根指頭。你這小妞兒想必自負花容月貌,以致這般驕傲,我也不截你的指頭,”說著伸手向苦頭陀一指,道:“我叫你跟這位大師父一樣,臉蛋兒劃上二三十道劍痕,瞧你還驕不驕傲?”她左手輕揮,兩個黃衣人搶上前來,執住了周芷若雙臂。
    趙敏微笑道:“要劃得你的俏臉蛋變成個蜜蜂窩,也不必使什麽峨嵋派精妙劍法。你以為我三腳貓的把式,就不能叫你變成個醜八怪麽?”
    周芷若珠淚盈眶,身子發顫,眼見那倚天劍的劍尖離開自己臉頰不過數寸,隻要這惡魔手腕前送,自己轉眼便和那個醜陋可怖的頭陀相同。趙敏笑道:“你怕不怕?”周芷若再也不敢強項,點了點頭。趙敏道:“好啊!那麽你是降順了?”周芷若道:“我不降!你把我殺了罷!”趙敏笑道:“我從來不殺人的。我隻劃破你一點兒皮肉。”
    寒光微閃,趙敏手中長劍便往周芷若臉上劃去,突然當的一響,殿外擲進一物,將倚天劍撞了開去。在此同時,殿上長窗震破,一人飛身而入。那兩名握住周芷若的黃衣人身不由主的向外跌飛。破窗而入的那人回過左臂,護住了周芷若,伸出右掌,和鹿杖客一掌相交,砰的一聲,各自退開兩步。眾人看那人時,正是明教教主張無忌。
    他這一下如同飛將軍從天而降,誰都大吃一驚,即令是玄冥二老這般大高手,事先竟也沒絲毫警覺。鹿杖客聽得長窗破裂,即便搶在趙敏身前相護,跟張無忌拚了一掌,竟然立足不定,退開兩步,待要提氣再上,刹那間全身燥熱不堪,宛似身入熔爐。
    周芷若眼見大禍臨頭,不料竟會有人突然出手相救。她讓張無忌摟在胸前,碰到他寬廣堅實的胸膛,又聞到一股濃烈的男子氣息,當日在光明頂上給他抱在懷裏奔行的微妙感覺,又即回到心中,不由得又驚又喜,一刹那間身子軟軟的幾欲暈去。原來張無忌以九陽神功和鹿杖客的玄冥神掌相抗,全身陽氣鼓蕩而出,身暖有若熔爐,何況這男子又是她日夜思念的夢中之伴、意中之人?心中隻覺無比歡喜,四周敵人如在此刻千刀萬劍同時斬下,她也無憂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