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聲名大過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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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給你煎的藥湯不算左證?”

    “藥湯被我倒掉了,即便是沒倒,也沒有人能夠左證是王氏親手所煎。”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縣尊也不是糊塗之人,定能將王氏繩之以法”

    “六郎說得沒錯,此事萬萬不可張揚。”

    沉吟了半晌的孔常突然打斷了妻子的話,“別說沒有左證,就算有左證也不能告官。”

    “妾殺嫡子這種事情,隻要傳揚出去,必定會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到時休說丈人和六郎,就連整個韓家也要顏麵無光。”

    “丈人年邁,暫且可以不用管他,但六郎尚且年幼,而且還未曾婚配,若因此事誤了他的前途姻緣,豈非得不償失?”

    孔常一番話,說得韓嫣啞口無言。

    這個時代,人們將名聲看得比性命還重要,為名聲而自盡者不知凡幾,這個道理她自然也明白,隻是剛才氣得慌了,才沒有仔細思量其中的利弊。

    她盈盈施禮道:“夫主教訓得是,是妾失了方寸,差點壞了大事。”

    孔常點了點頭,將目光轉向韓端說道:“六郎,當務之急,是要將丈人從獄中救出來。”

    “隻是依我看來,此事並非那麽簡單。縣中的賊曹史孔台是我本家族人,丈人已經被捕三日,於情於理,他都應當知會我一聲,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這其中定有我等不知道的蹊蹺。”

    孔常是會稽四姓“虞、魏、孔、謝”中的孔家子弟,雖然隻是遠支,但在山陰縣中人脈卻是極廣,連他都沒有收到消息,可見官府將此事封鎖得極嚴。

    但韓端卻隻是平淡地道:“姊夫,此事的內情我已盡知。”

    “阿爺私開礦冶一事在會稽本屬平常,若是沒有王氏勾結劉廣夏去衙門出首,官府根本不會主動來追查,如今官府抓了阿爺,其實隻是借機行事,想要讓阿爺攀誣別人。”

    “難道是山陰令韓延慶從中作祟?”

    孔常皺著眉頭,不解地道:“韓延慶與石塘韓家乃是同宗,平日裏也無仇怨,而且還有人情往來,他這樣做,目的到底是什麽?”

    “姊夫這樣想,可就大錯而特錯了。”韓端賣了一個關子,“這件事情要真說起來,韓延慶也算得上是其中的一個受害者。”

    “誰會害他?”孔常想了一想,抬眼問道:“沒聽說過他結下什麽深仇大怨啊,難道是官場同僚排擠?莫非是陸訪?”

    韓端不由得對這個貌似粗豪的姊夫小小地佩服了一下。

    這麽快就將幕後黑手給找了出來,這不但要對山陰官場極為熟悉,而且思路也要十分敏捷才行。

    孔常見韓端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頓時驚道:“這陸訪得了失心病不成,他難道不怕韓蠻子?”

    “韓蠻子?”孔常不說,韓端都想不起來大名鼎鼎的韓子高原名叫作韓蠻子。

    “姊夫,他們真正要對付的,就是這個韓蠻子韓子高啊!”

    “你聽誰說的?”孔常睜大了雙眼,有些懷疑地道:“韓蠻子可是鎮守領軍府的右衛將軍,麾下統兵數萬,陸訪一個小小的山陰縣丞能惹得起?”

    韓端道:“姊夫你僻處山陰,太過孤陋寡聞了。”

    韓嫣白了他一眼,道:“沒大沒小,哪有這樣說你姊夫的?”

    韓端也不著惱,他“嘿嘿”一笑,對孔常道:“姊夫,你對山陰了如指掌,但對朝廷的局勢知道得就太少了。”

    “願聞其詳。”孔常將身子往胡椅上一靠,神色中帶著一縷揶揄之意。

    “韓子高原本家世寒微,且才名不顯,他能有今日高位,全仗世祖文皇帝(陳朝開國皇帝陳霸先之侄)寵幸。”

    說到此處,韓端瞟了姊姊一眼,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韓子高的名字留傳千古,在此時更是家喻戶曉,不過,當著自己姊姊的麵說這種“男男”之間的故事,韓端還是覺得有點不妥。

    但孔常卻根本就不以為意,他揮著手催促道:“這些誰不知道,說點我都不知道的。”

    這個時代男風盛行,許多豪富之家甚至蓄養樂伎作為“財富”的象征,前朝梁簡文帝甚至還專門寫了一首詩來描寫的“嬌麗質”。

    由此來看,韓子高當陳文帝的“男皇後”,似乎也並不是那麽難以接受的事情。

    “正所謂成也世祖,敗也世祖,文帝提拔他當右衛將軍鎮守領軍府,重兵在手,權傾一時,但卻也種下了禍根。”

    “今年先皇駕崩,新帝繼位,但輔政的卻是先皇的親弟弟安成王陳頊,安成王誅殺朝中異己中書舍人劉師知、左丞王暹,將尚且年幼的新皇帝視若傀儡,盡掌大權。”

    “韓子高與尚書仆射到仲舉欲保新帝,於是合謀圖取安成王,但還未行動便事情敗露,安成王對韓子高懷恨在心,卻因忌憚他重兵在握,隻能緩緩圖之。”

    這時,侍女端來煮好的茶湯,給每人倒了一盞,韓端正說得口幹舌燥,隨手端起來就抿了一口,這才發覺味道有些不對,而且還喝了一嘴茶葉渣子。

    加了調料煮出來的茶湯,味道當然和衝泡出來的不一樣。

    不過感覺並不難喝,隻是沒了茶葉的那股香味,倒是和蔬菜湯差不多了。

    孔常還是第一次聽人說這些朝廷秘聞,此刻聽得興趣盎然,早已沒了剛才的輕視之心。

    他見韓端住口不說,連忙追問道:“安成王貴為皇叔,且兼尚書令,尚且不敢貿然對韓蠻子動手,陸訪又哪來的膽子,敢率先對付韓蠻子之父?”

    韓端放下茶盞,反問道:“如果隻是陸訪一人,他自然不敢,但有了毛喜的密令,他又有什麽不敢做的?”

    “這毛喜又是何人?”

    “毛喜本為前梁記室參軍,與陳頊同在江陵,江陵陷落之後二人一同被擄往關右,永定三年(559年)陳文帝繼位,兩人才從北周返回,陳頊封驃騎將軍之後,便以毛喜為府諮議參軍,領中記室。”

    “這個職位,其實就是安成王陳頊的私人謀士,所有針對韓子高的計策,都是由他謀畫出來的。”

    說起來這毛喜還真不是個簡單人物,陳頊篡位之前,全是他在出謀劃策,陳頊登基之後,立即便報之以李,封他為給事黃門侍郎兼中書舍人,典掌軍國機密。

    正可謂一步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