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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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緩時急一夜春雨,淋濕了路邊小草,滋潤了山坡野花,也浸透了壽陽的城牆。

    昨晚雨勢剛起,遲宜便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為防萬一,他又返回了城牆,將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幹人都趕了起來,準備用石灰泥連夜修補城牆上的裂縫。

    然而,對麵的韓軍卻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

    火把剛一點亮,箭矢和石彈便夾雜著雨點疾射而來,徹底澆滅了遲宜最後一線希望。

    “這是老天要絕我啊!”

    滿嘴燎泡的遲宜站在屋簷下,眼睜睜地看著越來越大的雨水。

    這雨要是繼續再下兩日,外城牆根本不用攻打,或許它自己就倒塌了!

    “郎主,外城恐怕就要失陷了,我等是否先回內城?”遲宜的幾個門義站在一丈開外,躬身行禮之後小聲問道。

    “我若回了內城,這外城還會有人守嗎?”遲宜轉頭看了他們一眼,隻覺得渾身無力。

    昨晚他冒著大雨帶著人試圖修補城牆,誰知韓氏早有防備,不但城牆沒修好,反而還折損了十幾名士卒,其餘兵士民夫一哄而散,他卻因為淋雨患上了風寒。

    此時此刻,一夜未睡的遲宜無比懷念家中那張溫暖的大床。

    “你們相不相信,隻要我前腳一走,後腳這外城就會失陷?”

    韓氏重兵圍城,援軍卻遲遲不見蹤影,壽陽失陷是早晩之事,城內數萬守卒,又有幾人願為這座城池陪葬?

    貪生畏死本就是人之常情。

    “外城失陷還有內城,即便內城失陷,還可以逃出城外”

    遲宜長歎一聲:“外城七日未破,已經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罷了!你們收拾一下,這就撤”

    話音未落,城外喊殺聲突然如雷鳴般傳來!

    “城牆塌陷了!”

    守城士卒從城牆方向倉皇向通往內城的甬道逃竄,門義們拉了幾名士卒來詢問,才知道被砸裂的城牆經一夜浸泡,又在方才被數枚石彈擊中之後終於塌陷。

    而早有準備的韓家軍立即便發起了全麵進攻。

    “速回內城!”

    喊殺聲越來越近,每個人此時想的都是逃回內城,因為他們知道城牆一破,城內守軍根本就不可能抵擋得住士氣正旺的數十萬攻城大軍。

    萬餘跑得快的軍民湧入內城,反應遲緩或腿腳不靈活的則被關在了厚重的城門之外,成了韓家軍的俘虜。

    擋在韓家軍前麵的,是比外城還要高出一丈的城牆,以及引淝水圍成、寬達十丈的護城河。

    但再堅固的城池也有攻破的時候,困守孤城,麵對數十萬“陳軍”的進攻,每名守城士卒心裏都充滿了絕望。

    遲宜拖著病體繼續到內城城牆上去安排守城,但直到次日一早,韓家軍卻仍然沒有發起攻擊。

    因為這個時候,韓端收到了王琳已經率部沿潁水南下的消息。

    “待王琳船隊出潁口入淮水之後,水軍便迅速出淝口尾隨截斷他的退路。”

    韓軍大營內,眾將圍在中軍大帳的沙盤前,聽韓端講解接下來的作戰計劃。

    “王琳入淮不能入淝,勢必沿淮水東下尋找地方登岸,但這一帶已經被我軍占領,而且即便他在這一帶上了岸,也無法突破我軍的封鎖進入壽陽。”

    “過了壽陽就是八公山,若王琳無法在壽陽瀕水上岸,就隻能去八公山!也隻有從八公山方向繞道,彼等才能從東門進入壽陽。”

    “我明白了!”卜僧念看著沙盤思索片刻,方才朗聲問道:“郎主之意,是要在八公山下設伏?”

    韓端微微頜首,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要在八公山下設伏,就得先解決八公山上的齊軍。”卜僧念皺起了眉頭,“王琳自梁州順水而下,最多後日便能入淮,留給我們的時間隻有明日一日。”

    “郎主,八公山雖不高峻,但卻連綿數裏,地勢也頗多險要,而且齊軍還在山上險要之處設立了數處軍寨,隻一兩日時間,恐怕我軍難以盡數攻破。”

    蔡興柏道:“攻下八公山並不難,但時間確實太倉促了些,隻一日之間,怕是連八公山諸峰都走不完。”

    眾將紛紛點頭附和,韓端終於忍不住哈哈笑道:“駐守八公山的齊軍將領崔遠已經歸降了。”

    “老嚴孤身入山說降崔遠,功不可沒!”

    嚴友元卻不居功,隻是笑著拱了拱手:“若非大軍壓境,崔遠戰不能勝,逃又無路,否則又豈能說得他歸降?”

    “他不是無路可逃,而是逃不如降。淮上多經戰亂,官吏以及世家豪強大多都是牆頭草,風往哪邊吹,他們就往哪麵倒,要想活得長久,就必須學會審時度勢。”

    “確實如此。”

    嚴友元笑得愈發燦爛,“但話說回來,我們這也是沾了陳國的光,如今壽陽無論官兵民等,都以為我們是陳軍打著韓家的名號北伐,若非如此,這崔遠怎麽會這麽痛快就降了我軍。”

    “這不就是狐假虎威嗎?”

    韓端摩挲著下巴,突然問道:“老嚴,你說我們將淮南拿下之後,再向陳國朝廷請封,你說那陳皇帝會不會賞我一個拿得出手的官職?”

    嚴友元蹙眉沉吟片刻,道:“這個應該不會吧?這陳皇帝猜忌心甚重,他若是騰得出手來,恐怕最先想的就是出兵討伐我等,哪兒可能會再給郎主封官?”

    卜僧念問道:“主公難道想歸附朝廷?”

    “怎麽可能?別說陳皇帝不放心我,就算他不計前嫌,我也不願意日後做亡國之臣。剛才起這個心思,隻是覺得陳軍的名號如今比較好用而已。”

    韓端輕輕拍了拍案幾:“還是說正事要緊,老嚴已經和那崔遠說好今日便率部下山來投降,我軍必須在王琳來到之前翻越八公山設伏。”

    計議妥當,各將自回營去整兵不提,到得下午,崔遠果然守信率領九千垂頭喪氣的州郡兵下山來歸降,韓端讓嚴友元帶著人去安置降兵,自己則將崔遠請到了帳內。

    “崔君深明大義,實乃兩軍將士之福。”

    “實在是慚愧!”作為降將的崔遠很有自知之明,遠遠地躬身作了一揖,然後才走到韓端下首正襟危坐,

    稍作寒暄過後,韓端便直接說道:

    “今我提二十萬大軍圍城,要破壽陽易如反掌,之所以到今日還未發起攻勢,便是要等齊國援軍來了之後將其一網打盡,如此方可保淮南日後無憂。”

    崔遠拱手道:“將軍深謀遠慮,非常人所能及。”

    “淮陰、小峴兩戰,齊國二十萬大軍盡沒,如今可以抽調南下的兵馬,隻有淮北諸地之外軍,若我此次再剿滅數萬,那齊國朝廷就要擔心我提兵北上,而不是想著再進淮南。”

    韓端擺了擺手:“此乃其一,其二,則是為了生擒王琳,不知崔君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崔遠遲疑道:“不知將軍要我如何行事?”

    “最多後日,王琳便會抵達淮水,你隻需將其誘到八公山下,便可算是大功一件。”

    自己降敵不說,反過來頭來又要加害友軍,這種事情一旦傳揚出去,便可稱作是“惡名遠揚”,崔遠實在不願去做,但他剛一遲疑,卻聽韓端說道:

    “聽聞崔氏乃臨淮世家望族,傳承至今已逾五百年,本將早就心生仰慕,淮南事畢之後,定當親赴臨淮拜訪。”

    崔遠連忙道:“不敢不敢!韓將軍國之柱石,豈敢勞動將軍大駕?”

    韓端心道這廝好不省事,自己明明說的是威脅之語,可他竟然真當自己對崔氏心生仰慕。

    領悟能力如此之差,韓端隻得又補充了一句:“壽陽到臨淮不過一百多裏水路,我軍新造的金翅大艦,其速快逾奔馬,一來一回,最多不過一日而已。”

    這話一說出口,崔遠才明白過來,對方這是用整個臨淮崔氏來要挾他。

    臨淮崔氏雖是百年大族,但在數以十萬計的“陳軍”麵前,也是不堪一擊,崔遠根本不敢作此設想。

    隻一刹那,崔遠的臉色就變得煞白。

    若不答應,非但他脫不了身,還極有可能連累整個家族,但若是答應下來,他這輩子可就算是徹底毀了。

    “不忠不義”之徒,世人誰不唾棄?

    但韓端卻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一般,循循善誘道:“你以漢人之身而事北胡,如今棄暗投明,方是大忠之舉。”

    這話確實有些道理,崔遠聽得暗暗點頭,隻聽韓端又道:

    “你既已投誠,與齊軍便是互為仇敵,即使用計擒了王琳,也是各為其主,仍可稱得上是大義。”

    韓端一拂衣袖,又道:“王琳乃才幹之士,我擒了他來也不是要取其性命,而是要請朝廷重用。日後你與他先後反正同朝為官,卻也算得上是一段佳話。”

    說完這些話,韓端便不再追問,過了好一會,崔遠才苦著臉重複問了一句:“將軍欲讓我如何行事?”

    “你隻需派心腹之人立即去給王琳送信”

    木船順流而下,水流潺潺有聲,王琳默立在船頭,身後是他的幾名親衛部曲。

    “郎主不必憂慮,我等到了壽陽之後,便將船隻留在北岸,若事不可為,大可再逃回河北。”一名部曲見他愁眉不展,便開口勸道。

    “愚蠢!就憑這些人,就算有船接應,我等也休想逃脫陳國水軍追擊!”王琳突然轉過頭來,指著後麵由各種大小船隻組成的船隊,大聲喝罵。

    除了十數艘河道水軍的中小戰船之外,其它全是各州郡強征來的民船,士卒們抱膝坐於船上,神色萎靡,有的甚至扒在船舷“哇哇”嘔吐。

    這不是誇張,淮北士卒中,有許多這一輩子都沒坐過船,初次乘船,不暈才是怪事。

    所以,不能怪王琳如此生氣,實在是此去毫無勝機,但偏偏君命不可違,明知此去九死一生,他也得硬著頭皮送上門去送死。

    不管是諸州郡兵馬還是新征募來的士卒,全都沒有經曆過戰事,說是烏合之眾也不為過,就憑這些人,怎麽去和陳國北伐的精銳士卒作戰?

    他原本是想在梁州將這些士卒初步整訓之後再南下,但揚州刺史卻一連送來了五封告急文書,聲稱陳軍已將壽陽團團圍住,若再遲得兩日,壽陽必將易主。

    王琳完全能夠想象得到,壽陽一旦告破,他必定難逃罪責,什麽“隔岸觀望”、“救援不力”、“延誤戰機”等等罪名都會落到他頭上來。

    迫不得已之下,他隻得率領五千州郡兵和兩萬五千名剛征募來的青壯即日南下,但在他心裏,已經做好了殞命的準備。

    好在一路南下,一直到了潁口,都沒有碰到陳國的水軍,要不然就憑船上這些士卒,根本不用打,陳軍隻需將船靠近,直接上船來提溜人就行了。

    若是韓端知道了這一點,怕是要氣得破口大罵,他絞盡腦汁想了這些法子來對付王琳,還不如將水軍直接布置在潁水。

    北齊的“水軍”和南朝水軍相遇,比南朝步軍硬扛北朝馬軍還要淒慘,這也是齊國不重視淮南的原因之一——淮南水網密布,馬軍根本施展不開,而水軍又完全不堪一擊。

    船隊從潁口入淮水,然後繼續東下,直到過了淝口,卻仍然不見陳軍蹤影。

    王琳不免有些疑惑,他將崔遠派來的信使叫來問道:“你可知陳軍水軍都去了何處?”

    “都在淝水裏麵,還有的已經駛進了護城河。”這名信使早已得了叮囑,回答起來沒有絲毫破綻,而且王琳也根本沒有想到崔遠會派人來誆他。

    沉吟片刻,王琳又問:“八公山上現有多少人馬。”

    “九千餘,不足一萬,所以我家郎主才要將軍先去八公山會合。”

    王琳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圍城的陳軍最少也有十多萬,崔遠帶著幾千人,哪兒敢輕舉妄動?

    至於信使所說東門沒有陳軍,王琳也覺得這很正常。

    圍城必闕,若是這個道理都不懂,那這個姓韓的也不可能坐得上將軍之位,並且還統率大軍北伐。

    船隊遠離南岸,迅速向東疾駛,過不多時,八公山便已經近在眼前。

    早就暈船暈到要死的士卒們強打精神站起身來,拄著長槍看向南岸,隻見岸邊葦草叢生,山腳下立了一處極為簡易的營寨,一麵“崔”字牙旗正迎風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