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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將宮內宮外一切人等事宜收拾妥當,這才不慌不忙入得楚宮大殿,李淮安與司馬玉秀抬頭看去,隻見尋常上朝時的一應擺設此時都已撤去,李玉的席前竟也置了一張玉案,對麵還留了一席,那從金車上下來的白衣女子正與李玉四目相對,各自拱手施了一禮,竟然雙雙入席,坐了下來。

    李玉竟然要與這名女子平起平坐?這要讓方才宮外那些百姓曉得,豈非是要炸開了鍋,然而李淮安、司馬玉秀以及殿上諸人卻好不驚奇,反而是各自噤聲,尋得自己的位置,俯下身去,扶案入座。

    偌大一個楚宮,平時文臣激辯,好不熱鬧,這下卻無一人敢搶在李玉與那女子之前動動嘴皮,隻因但凡能夠出席這般場合的人,放眼看去,除了威武凜然的殿中侍衛與那三十二名白衣侍女之外,餘下者如李淮安、司馬玉秀、邱山之輩,無一不是楚國上下堪稱李玉心腹之人,那他們自然也曉得這個場合對楚國,乃至對今後整個中原局勢的走向產生什麽樣的影響。

    終於,李玉開口說話了,他與那女子對視許久,都想盼著對方先把話頭給拋出來,然而卻沒想到這女子實在沉得住氣,再加之自己是主,對方是客,自己是男人,對方是女人,雖說談判桌上誰先說話便意味著要輸人半著棋子,但是再這麽僵持下去,非但自己臉上掛不住,恐怕傳出去也顯得楚國朝廷有失禮儀,便道:

    “久聞密火教教母風姿綽約、一代芳華,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何況教母從未踏足中原,今朝赴楚,令我楚宮上下與楚國萬千百姓如沐春風,而我楚國如今富甲中原、人傑地靈,教母也正好可以看看中原人才俊傑與山水風貌……”

    原來此白衣女子竟是南蠻教母!中原各國與南蠻向來沒有什麽往來,甚至在楚越兩國與蠻族交界之處,還時不時有邊民乃至駐軍的衝突,相比與楚國貿易往來密切的沙棘族而言,楚國與南蠻的關係實在說不上有多和睦。

    而如今,這南蠻的教母,數百萬計蠻人的宗教與精神領袖,與蠻王平起平坐,堪稱天下間權勢最盛的一個女人,居然將她踏步中原的第一站放在了楚國,此間意味,的確足以讓人玩味。

    更何況,楚王李玉安排了如此大的陣仗,不惜讓金車在入得正陽門外從清河坊內兜了一圈,千百名羽林與虎賁勇士侍衛左右,更有大將邱山坐鎮橋頭,可謂風光無兩,擺明了就是做給天下人看的,尋常人看來,這是楚國向中原其餘五國的示威,聰明人瞧來,則更願意去思考楚蠻兩國之間是否會結成政治同盟,而代表蠻**事力量的蠻王在此之後的立場,又將會對這天下間暫時的平衡起到什麽樣的作用。

    李玉方才的一番話說得不偏不倚、不卑不亢,名為奉承教母,卻也將楚國如今的國力三言兩語自吹自擂了一通,雖是來得露骨了些,但是以李玉在李淮安與司馬玉秀輔佐下的這數年成果來看,其中卻也的確沒多少水分:如今的楚國,傲視南方的吳越兩地,更可以與北方豪強秦國抗衡,至於晉、趙兩國,本也算得上是秦國附庸,更加不在話下——南蠻與楚國相鄰,楚國又堪稱中原新貴,教母若是真心實意相與中原人做買賣,楚國的確是不二的選擇。

    “承蒙陛下款待,我這一路來見了楚國山水如畫、人間富貴,果然不負中原強國盛名,我與族人久居山野,未曾出世,卻也曉得經世治國絕非容易之事,楚國原本勉強算是南方豪強,如今卻一躍而睥睨中原,大有氣吞山河之事,其中當不負陛下與楚國諸位才俊的文治武功。”教母微微一笑,款款而談,言語平和,既不失禮數,又守住了分寸,說完還不忘特意回過頭去,朝著殿下坐定的李淮安微微一笑。

    李玉見了,也是和道:“久聞蠻族教母聰慧過人,非但上通神明,下達萬物,而且通曉中原各國乃至沙棘語言,今日得見,也是名不虛傳。的確,如教母所說,我自知為庸人之資,不過是讀了些詩書寶典,學了些古今聖賢,若論治一地一州,或許還有些自信,不過治理偌大一個楚國,若沒有淮安與玉秀等人輔佐,恐怕是萬萬坐不穩如今這個位子的……”

    “殿下氣度過人,倒也不用過分自謙了,”教母將視線從李淮安身上挪開,又在司馬玉秀身上做了些許停留,然後掃視一眼殿中諸人,複看向李玉道,“楚國人才輩出,久聞文有‘百計書生’李淮安,武有兵馬大將軍司馬玉秀,此兩人堪稱楚國柱石、陛下肱骨,而其餘文臣武將,也是星光熠熠,與我族比起來,當真是讓我羨慕得很,不過……”

    李玉本是聽得頻頻點頭,突然聞到教母的話有回轉,忙又抬起頭來看向教母,隻聽她繼續道:“然而群龍不可無首,群雄不可無主,再好的人才,若不能齊心協力往一處去使力,甚至各自政見不一,理想不同,那反而會因為互為掣肘而徒耗資源,誤國傷民。

    放眼中原,秦王雄才偉略,然而群臣戰和不一,以致塗有精兵數十萬,卻隻能戍守邊疆,徒耗糧草,不能攻城掠地,成就王霸之業;

    趙王中庸,守成有餘,創業無力,稱不上英雄;

    餘下晉王、吳王、越王,皆不過小國之君,不是目光短淺,就是眼高手低,治理小國也配的上他們的胸襟,真要給個偌大家業給他們,恐怕不是被手下人敗光,就是拱手讓到陛下或者是秦王那裏去了……

    如此算來,陛下知人善用,凝心聚力,以至於楚國在中原各國逐鹿之中應當算是勝算最大的了。”

    “哦?”李玉眉毛一挑道,“我以為教母供奉神明已經實為不易,更何況族中百姓生活瑣事都少不了神廟的安排監管,卻真沒料到教母身處南蠻,遠離中原何止千萬裏,居然也能明察各國國情之秋毫,甚至對各國朝中君王文武其人其事也洞若觀火,當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莫非是神廟在中原還安插了不少奸細不成?”

    “陛下這是說笑了,我族久居山野,向來安守本分,隻求平淡度日,若不是李淮安李先生專程修書告知我以上事宜,並誠邀我來楚國與陛下會上一麵,我與這些姐妹不過是地神娘娘在人間的侍應,向來隻在神廟中供奉神明,與族人解答疑惑,甚至連神廟都出不了幾次,又哪能知道你們中原各國的這般彎彎繞繞?”教母又看了看李淮安,微微一笑道,李淮安見了,趕忙起身還了一禮。

    “這麽說,”李玉卻道,“教母是為了咱們的淮安來的?這也難怪,淮安多智,非同凡人,不僅通曉我中原諸般事宜,對你們蠻族也從未少過關注,此前淮安與我說要請教母相會,我自然是情願得很,但是卻怕教母不肯賣咱們楚國這麽一個麵子,沒想到淮安當真文采風流,一紙國書,還真就請到了教母尊駕。”

    “陛下,”教母聽了,卻是微微蹙眉道,“淮安先生固然是人中俊傑,在我族中,不乏力可開山的勇士,卻獨少了如淮安先生這般的雅士,不過,真正讓我下定決心來赴陛下之約的,既非淮安先生其人,也並非淮安先生在書信中對陛下與楚國王霸之業的描述,而是……”

    南蠻與楚國素無往來,而且根據李淮安此前的分析,在南蠻內部,蠻王與教母兩派的權力分化與內耗之劇,甚至可以說並不亞於中原各國之間的紛爭,若說起來覬覦中原之人,野心勃勃的蠻王倒是比教母更為合適,楚國要是願意讓出中原部分土地,蠻王說不定會更將合適來當楚國的盟友,畢竟,明知對方目的之後再去開展合作,於局中人而言更加有利於去掌控局勢。

    而教母,深居神廟,向來不問俗事,甚至曆來主張蠻族偏安一隅即可,不要趟中原這淌渾水,而此番教母所作所為卻與以往的主張大相徑庭,不惜冒著讓蠻王揪住把柄不放的風險,也要千裏迢迢不辭辛勞親自來楚國赴約,若說不是因為李淮安一人自然是說得過去,但如說不想參與楚國問鼎天下之計從而去分一杯羹,李玉是斷然不信的。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人與人之間,國與國之間,概當如此。李玉滿腹懷疑地打斷話頭,問向教母道:“而是什麽?教母尊駕動步數千裏,更帶三十二名月女同來,如此陣勢,據我所知,恐怕在蠻族內部也是鮮為人見,莫非真不是想與我們楚國做上一筆好買賣?”

    教母聽了,也不生氣李玉將她的話頭打斷,隻是靜靜看向李玉的眼睛足有半晌,然後微笑著不緊不慢道:“你們中原人凡事喜歡講買賣,然而我們蠻人凡事則喜歡趁心意,我來楚國,的確是頗為不易,不過,為了尋得幾個問題的答案,我卻是甘之如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