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南繡之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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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繡的瞳仁變得清澈無比,提及往事,淡淡哀愁還在,卻沒了恨意,“兄長不願見你如此。自兄長去後,我很久都沒見過你會心的笑了。家國戰事,爾虞我詐,輸贏天定。如今的西絕群龍無首一盤散沙,要恢複昔日盛況無異於天方夜譚。家嫂,其實你原不必給自己這麽重的負擔。事情過去了這麽些年,你該走出來了。”

    沉默半晌後,穆婉逸失神反問南繡,“那你呢,你走出來了嗎?”

    南繡沒有回答,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是自己困住了自己嗎?

    是自己不願意放過自己嗎?

    自己堅持了這麽多年的事,難道不值得自己堅持嗎?

    穆婉逸自問,卻沒有答案。

    她最終並沒有應下南繡歸故裏的‘請求’。

    她對她說,讓她再等一等,不久的將來,她會陪著她一起回去。

    然而穆婉逸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今日一別,竟成永別。

    黎明的第一束光照亮了帝苑城的紅磚綠瓦。

    接道上湧動的人群守著規矩有條不紊扮演著自己在人生中的角色。

    所有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樣,沒有絲毫的變化。

    穆婉逸一早入朝陽宮上早朝,晚青和顧舒然一早入鳳鸞宮給皇後請安。

    隻是南繡的房門,宮人無論如何也敲不開。

    她是穆婉逸的上席賓,整個玉蓬殿的宮人都知道她在穆婉逸心中的分量,所以沒人敢招惹她。

    她本也是個性格孤僻之人,因自己被火焚燒毀了容貌又斷了一條胳膊不喜見人,入宮後除了穆婉逸外她也沒有同任何人說過一句話。

    招惹不起總躲得起,送飯的宮人將吃食放在門口,用一個鐵圓盤扣在上麵,隔門呼喊,“南繡姑娘?若您等下覺得膳涼了,隻管吩咐奴婢。奴婢讓小廚房另給您做了新的來。”

    南繡從來不會給人回應?宮女自顧說了這一句,而後似完成任務一般趕著退下。

    第一個發現她不妥的,是穆婉逸。

    下早朝回宮後,吩咐小廚房做了些精致可口的小菜,準備與南繡同桌共食。

    她吩咐人去將南繡喚來?宮人卻為難道:“鳳帝?南繡姑娘今日還未起身。”

    “還未起身?”穆婉逸的神情顯然有些緊張,“晌午的天兒了怎還睡著?莫不是身子不舒坦?”

    一邊一邊起身往偏殿趕去。

    偏殿門口放著的早膳並沒有為人挪動過的痕跡,早已涼透。

    穆婉逸試圖推門入內?而門卻從裏麵下了鑰推不開。

    “南繡,起來了嗎?”她用力叩門,發出劈啪聲響?“南繡!開門!”

    無人回應?死一般的寂靜?唯有穆婉逸急促的呼吸聲撞入自己的耳畔。

    一種許久沒有過的忐忑恐懼感霎時將她包裹。

    不知怎地?她腦海中忽地閃過西絕王死在她懷裏的場景。

    她厲聲吩咐一旁伺候的內監,“將門撞開!”

    幾名內監用自己的膀子用力撞在門上?三四下?門鎖被撞壞?門便敞開。

    房間內?光線十分昏暗。

    南繡不喜光?於是用塊布將菱窗蓋上。

    桌案上是燃盡的殘燭,南繡就趴在殘燭旁?好似睡著了一般。

    穆婉逸快步走到她身旁,用手推了推她,“南繡?怎不在榻上睡著?”

    無人回應。

    “南繡,你可是哪裏不舒坦?”

    “南繡?南繡!?”

    她所有的問句都如同泥牛入海?她這才將手顫顫巍巍地伸向了南繡的手腕。

    她握了一把,很冷,很僵。

    那隻手用最僵硬的實況保持著最鬆弛的姿勢。

    穆婉逸怔然看著南繡,借助門外灑入殿內的些微光芒,看著她的臉。

    她睡得很沉,隻是鼻翼已經不會再隨著呼吸而輕動。

    她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又或是不想再次麵對自己的精神支柱崩塌在自己麵前。

    所以她沒有崩潰也沒有哭,反倒像個沒事人一樣坐在了南繡身旁。

    她眼裏有淚,但嘴角含著笑。

    轉過身去看著圍攏在門前的宮人,用一種別扭到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語氣對眾人吩咐道:“去把飯菜挪來吧,本宮今兒在南繡房中用膳。”

    等人都走遠了,又高聲呼喊道:“再燙一壺燒酒,本宮饞得很。”

    宮人們動作十分利索,他們布好了菜,添好了酒,在桌上燃起蠟,而後合了門。

    出門後便三兩議論聲。

    “我瞧得真真兒的,南繡姑娘唇角溢血麵色發白,估摸死了有一陣子了”

    “可不是?她那指甲都是黑的,像是被人給毒死的!”

    “快走遠些吧,鳳帝等下動起怒來,怕著整個玉蓬殿都得跟著一起遭殃。”

    房間內,穆婉逸將一杯酒移到南繡麵前。

    燭火映在她眸子裏反射出旖旎的光。

    也分不清那到底是淚還是她眼底閃爍的星芒。

    “這燒酒是我從西絕購入的,是家鄉的味道,你嚐嚐。”

    她把杯盞放入南繡手中,用力攥緊。

    可她一鬆手,杯盞便滑落在地,濺了一地的酒水。

    “今日不願飲酒?無妨。”穆婉逸動筷,夾起一筷魚肉放至南繡的唇邊,“嚐一口吧,魚刺都命人剔除了,還記得你與我說,你小時候吃魚被魚刺卡住了喉嚨,可要把你哥哥急壞了。”

    “你為什麽不吃?你為什麽也要離開我?”

    “我答應長君會好好兒照顧你,你去見了長君,要我怎麽辦?”

    穆婉逸將筷子撂在地上,緊閉雙目忍住淚。

    良久,再睜眼時,她開始替南繡整理起了衣衫。

    “是在怪我昨日不許你回鄉,所以你要如此對我嗎?在昭都皇城你日日麵對的隻有我一人,你說你放下了,可你為何要如何?為何”

    她一直強忍著內心的悲愴,目光緩緩向下,在替南繡整理袖口的時候,發覺她指尖裏嵌入的百花子果肉。

    這是

    穆婉逸將那些許果肉取出來,心下疑竇橫生。

    南繡若要服毒赴死,又哪來的閑心用吃食?

    她若並非自己服毒,那她又是怎麽死的?

    穆婉逸周身如同被電擊一般,她用力拍案,將桌上的吃食酒水打落一地,“來人!!”

    一聲響徹天地的悲愴嘶吼,掀開了帝苑城下一場血雨腥風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