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那份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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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培訓一結束,我急著返回所裏,歸心似箭!

    其實寧波市區離我老家的直線距離要比去所裏近得多,但當時心裏裝的都是單位上的東西。

    那一階段我的人生坐標的原點就落在象山港灣那個古寨邊的派出所,日思夜想的全是那裏的人,牽腸掛肚的都是那邊的事。

    一回到所裏,那懸著的心仿佛就平靜了下來。

    大家都圍著戲笑我脫了一層皮的“花臉”,不過還是有人讚我多了一份陽剛之氣。

    那一會我口袋裏始終裝了一個小圓鏡,時不時的扣在手心裏悄悄地對視一下自己的臉,輕輕的抹去額頭部位已經卷縐起來的死皮。其實我也是很臭美的!

    所長見我訓練回來高興得要命,立馬就給我布置了任務,估計他天天在候著我回來。

    “任鬆平去參加衛生員培訓了,這邊供銷社有個事情王東建在查,你要參與一下。”

    “另外西澤派出所轉過來一些線索,材料在劉仕軍那裏,你問他要一下。”

    我連行裝都連不及整理就投入了工作,仿佛是在彌補這一個月的缺位。

    “大班長回來了!都等著你呢,有得忙了!”

    劉仕軍邊遞過來一隻檔案袋,邊和我開起了玩笑。

    “考試錄取有沒有消息啊?”

    他壓低聲音問我。

    “沒有啊,你有沒有聽說什麽?”

    我也很掂記這個事的,但還是裝作很淡定的樣子。

    “你應該沒有問題的,我就不抱希望了,等著為你送行!”

    他一直有點自爆自棄,不象我信心滿滿。不過我還是鼓勵他

    “一樣的,都能上!說不定明後天通知書就一起下來了。”

    想歸想,一坐下來看材料,我就把所有事情拋到了九霄雲外。

    “這是一個流竄盜竊、扒竊團夥。”我邊看案卷邊理重點。

    自己辦的案件多了,整理的材料多了,看別人的案卷也就很快能夠理出頭緒。

    這是一幫離開學校不久,既不想呆在農村務農,又不肯到外麵的建沒工地幹苦力,身上又不掌握一門技術的問題少年。因各種原因湊到一起,為了獲取一點生活來源,幹些偷雞摸狗的事。

    從材料上看,他們時聚時散,隨機作案。有時一起偷一輛舊自行車換點零錢,有時合夥在公共汽車上扒點小錢,有時甚至去農家偷幾隻雞賣錢。

    對這種人這類事老百姓很痛恨。

    尤其是當時很多家長都是從戶不閉門那個年代過來的,群眾要求我們嚴查嚴打的呼聲確實很強烈。

    這幫年輕人主要活動在大徐區所屬的幾個鄉,各自的戶籍地也在這幾個鄉。其中有一個同夥是我們轄區的,住在崔夾嶴村。姓李,20歲出零。

    我把他涉及的幾次事情摘出來,製了個表,打算好好查一下。

    第二天我就帶上鄭鬆去了他家。

    這是我在象山工作期間進到裏麵去過的條件最差的一戶人家。

    一間舊瓦房連著一間茅草房組成一個院落,房子位於錢倉平原最裏邊靠近西麵的山腳,左手斜對麵是前山腰村,右手斜對麵是我買菜時經常騎車摔倒的那段坡路。

    走進那間瓦房除了一張還能看的過去的床和邊上的一隻衣櫥,幾乎再無任何家當。

    用石灰抹的牆壁癍癍剝剝,露了不少的黃泥底子。

    “這房子下雨天會不漏水?”

    這是我進到裏麵最先湧上來的一個念頭。

    一個50多歲的男人在屋子裏,看著我們進來,投過來一抹驚異的目光。

    “你是李乂的父親?”

    “是的。”

    “他現在在哪裏?”

    “我也不知道。他出去有好幾年了,除了春節幾乎都不回來的。”

    “他在外麵幹什麽你知道嗎?”

    “到處做做小工,具體也不清楚。”

    我直覺這是一個很老實的人,相信他不會騙人,但還是轉身去了邊上的那間茅草房。

    那是個廚房,我無法形容那裏的簡陋和破落,在確認裏麵沒人的情況下就到了屋子外邊。

    那男人從茅草房裏搬出兩張小竹椅讓我們坐,又回過去倒了二碗水讓我們喝。

    我不知鄭鬆有沒有喝,反正我沒有拒絕,因為這天氣還真是夠熱的,碗也挺幹淨。

    我喝了很大的一口,還剩了些碗底。

    “把碗放地上吧。”

    他應該感覺我們還有事,不想把我們諒在那裏。

    我選了邊上埋在地上的一塊墊腳石,上麵很平整,把砲放了下去。

    那石頭是為了防止雨天院子裏走路沾上泥土而埋的,有長長的一條。

    我們又繼續聊了一會。

    “你兒子在外麵和哪一些人在一起,你知道嗎?”

    “不知道。”

    “他有沒有帶自行車回來?”

    “沒有。”

    “他有母親嗎?”

    “我身體不好,她早幾年就改嫁了。”

    “???”

    我頓了一下,投過去一波同情的眼神,他應當察覺到了,緩緩的補了一句上來

    “我以前當兵打仗時落下點毛病,幹不了重活。”

    他這一說,我倒是來了興致,追著他的話問道

    “你當過兵?”

    他“嗯!”了一聲起身去那間瓦房,邊走邊連連點點左手的手掌,示意我們等他一回。

    幾分鍾後他轉了回來,手裏拿著一隻木盒。

    他把木盒移到我身前,一層層剝開絲綢狀的布料,裏麵露出好幾枚紀念章似的物件,好象還有領章帽徵這些東西。

    他遞給我的是一枚渡海戰役紀念章。

    我立馬站了起來,雙手捧著那個章仔細端祥。

    那上麵寫得非常詳細,好象背麵還刻有他的名字。

    鄭鬆也過來好奇的看這些東西。

    我還記得裏邊還有士兵證和退伍證啥的,雖然紙張發了黃,但保管得很好,字跡很清晰。

    “我第一次給別人看這些東西。”

    “為什麽?”

    “我們是投誠過來的,解放兵。”

    然後,他把如何參加國民黨部隊,後來如何投降到解放軍部隊,一起參加渡江戰役,再後來又去支援朝鮮戰場,由於身體原因沒有過鴨綠江就退伍回了老家的整個過程,象講故事一般,給我們複述了一遍。

    我從心底裏升騰起一陣敬仰之情,含著淚聽完。

    當時想問的東西太多,但那時好象問不上來,總覺得鼻子很酸,喉嚨也不舒暢。

    過了老大一陣子才問了一句

    “那渡江時和電影上的一樣?”

    “是的,沒這麽大船,都是小船,死的人很多,我沒有死算是好的。”

    臨走的時候他還跟我們說了一遍

    “我沒有死算是好的。”

    此後,我沒去找過他兒子。

    那位老人捧著那包物件給我看時,他眼裏露出來的那份欣喜的神色,在我往後的歲月中時時的浮現。

    我一直找不出合適的詞語去形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