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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盛楠第一次感覺到心跳。
    他發型亂糟糟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連說‘幫個忙’那三個字的語氣都一如既往的老樣子。因是低著頭,借著教室裏頭的光線她可以看清他蹙著的眉頭,有些不耐煩。但他並未再開口,隻是眼神詢問。
    孟盛楠在那眼神中慢慢點頭。
    倆人一左一右,握著垃圾桶的一邊,就這麽進了教室。分開的那一轉頭,她看見他走向倒數第二排的那個女生,女生旁邊早已準備好空座位,笑容滿麵。教室裏忽然一片轟動,數學老師突地咳了幾下,又安靜了。
    孟盛楠剛坐下,聶靜低頭壓低聲音。
    “剛剛那個男生你認識?”
    孟盛楠搖頭。
    聶靜看了孟盛楠好幾眼,然後又將頭低下了。過了一會兒後,數學老師開始講課後題,晚自習漸漸過去一半了。教室裏有些躁動,老師剛好講到最後一個題,忽然停了下來,眼神有些嚴肅。
    “那個學生。”
    他抬手指向後麵,幾乎所有人都轉頭。
    女生挨著男生坐的特別近,一隻手還挽著男生的胳膊,側頭和男生悄聲說著話。男生懶散的靠在後桌上,漫不經心。右手閑閑的平放在桌子上,食指曲起,輕輕扣在桌麵上。聽到老師的聲音,女生立刻坐正,低著頭。
    男生像是沒反應似的,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就說的你,站起來。”
    女生微抬頭,用胳膊輕輕撞了男生一下。男生這才慢慢抬眼往前瞥了一眼,慢悠悠的站起來,吊兒郎當。孟盛楠是在他站起來的時候回頭去看的,從進了教室後第一次轉頭。
    “說說這個題下一步該怎麽做?”
    “不知道。”聲音也懶。
    “你再說一遍?”
    他閑淡的扯了個笑,“老師,真不知道。”
    那樣兒,孟盛楠真是第一次見。
    聶靜湊近她低聲說:“他是我高一(1○)班的同學,老師都管不了他。”
    “你叫什麽?”老師聲音壓著怒氣。
    男生這次連嘴都懶得張了,五十來歲的男老師估計也是第一次見這麽混的學生,簡直就一是一不學無術目中無人的流氓,氣的就連胸膛都不住的起伏。
    “班長站起來。”老師厲聲,“他叫什麽名字?”
    “老師,他不是我們班的。”
    “不是?”
    “嗯。”班長語氣肯定,推了推眼鏡。
    老師視線又落回男生身上。
    “你哪個班的?”
    男生手插兜吊兒郎當站著,沒接話。
    “問你話呢,哪個班的?”
    他旁邊的女生坐不住了,慢慢站起來,聲音嬌弱。
    “老師。”
    “你想說什麽?”
    “他是我同學,過來找我。”
    “教室是隨便讓外人進的?”
    “對不起啊老師,下次不會了。”
    “那還不出去?”
    老師剛道出那個‘不’字,男生已經離開座位大爺似的走了出去。
    孟盛楠早就瞠目結舌,薛琳誇張的‘我的天’了一聲。晚自習的這出風波隨著數學老師氣憤的離開並沒有消散,反而更甚。直到放學話題度仍是隻增不減,後排那片女生哄鬧非常。
    孟盛楠收拾好書包往出走。
    “我要是有這麽man的男朋友也此生無憾了。”薛琳感歎結束,忽然轉了話音:“孟盛楠你今晚怎麽走的這麽積極?”
    孟盛楠停住步子:“怎麽了?”
    “你好淡定。”
    “什麽?”
    “池錚啊。”
    “誰?”
    “我的天,你不知道?”
    孟盛楠是真不知道他是池錚。印象裏模糊的回憶起來,好像有幾次學校升旗通報批評,的確有那麽一個人,通報次數簡直比中獎率還高。
    “你這麽激動幹什麽?”孟盛楠問她。
    薛琳抿唇笑了笑:“好看又耍帥的男生誰不喜歡啊。”
    “他有女朋友。”
    薛琳又笑了,低聲說:“他交女朋友最多不超過三個月,不信你看著吧。”
    “跟你有關係?”聶靜插了一道。
    薛琳:“……”
    孟盛楠對這些話題沒興趣,又趕著回家。
    離開教室的時候,回頭看被一群女生圍在裏頭的李岩,女孩笑的甜甜的滿臉紅暈。也是,這樣一個好看又耍帥的男生誰不喜歡。
    至於三個月——
    灑滿香芒色燈光的中央街道上,她推著掉了鏈子的的自行車往回走。這樣經曆的夜晚總是很常見,身旁會有很多男生女生經過,你一笑我一笑。
    那才是青春裏該有的樣子。
    身後又一波嬉笑怒罵由遠至近,孟盛楠還未踏出下一步,人就一僵。有女生撒嬌的聲音,男生低低的笑。接著一群男生起哄。
    “池錚,你看看他們!”
    男生載著女生,笑了一聲:“他們就那樣兒,你又不是不知道。”
    “哼。”女生坐在後座,將頭歪向一側假作生氣狀。
    “別呀李岩。”一男生打趣道。
    一群男生又開始哄笑,其中一個直接嚷。
    “池錚,聽說你今晚在人家李岩班上出的風頭不小啊,給大夥說說樂樂唄!”
    “就是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李岩沒害羞吧?”
    女生低著頭,抱緊男生的腰不說話。被抱緊腰的男生揚聲淺笑:任他們玩笑了一會兒才出聲。
    “差不多行了啊。”
    那會兒,孟盛楠正經過十字路口。那群人包括一個小時前還在她們班和老師對鬧的男生,都從她身邊騎車撒歡經過,青春的像風似的。她就像是這十字中心擺的一圈又一圈階梯型的小盆金-黃-菊,早已沒了原來的味道,寂寥在這夜裏。
    還似今朝歌酒席,白頭翁入少年場。
    一千多年前白居易寫賦白菊的那首詩不正是應了今夜這幅場景。男生載著女生蕩漾在這個晚自習後的中央街道,她不小心撞了進來。那天陰曆九月初九,正當重陽。
    已經隔了些距離,還老遠聽到有人喊。
    “唉我說下個月魔獸比賽……”
    街上漸漸變得冷清了。
    回到家,孟盛楠很奇怪,總覺得有股氣憋著出不來。打開電腦上qq,江郎才盡發過來一行消息。
    “幹嘛呢小孟?”
    “沒幹什麽。”
    江郎才盡說:“前兩天和周寧峙聊,你猜這混蛋幹什麽去了?”
    “不知道。”
    “去675號審稿子了!!!”
    孟盛楠:“啊?”
    “驚恐吧???他都拿了三屆新概念一等獎了,評委老師對他比兒子還親,專門讓他幫忙審稿子。嘿嘿,不過這是好事,咱可以走個後門哈哈哈……”
    這個時候,孟盛楠似乎才有些清醒。
    “你寫多少了現在?”江郎才盡話題拐向正道。
    “一個字都沒動。”
    “臥槽,妹子來真的?”
    她說:“真的。”
    “乖,摸摸頭。”
    倆人聊了會,江郎才盡又鼓勵她別急著寫,這東西吧沒靈感得自己找靈感。臨睡前,孟盛楠關了電腦躺床上,糊裏糊塗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靈感依舊一天一天的在找,日子也是一天一天慢慢過。
    眨眼,已是十一月初。
    班主任老濕提到的模擬考也很快來了。前一天下午,孟盛楠正在複習語文,默背著譚嗣同的‘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默寫會考這個麽?”薛琳湊上來問。
    “不知道。”
    “我怎麽現在有點緊張了孟盛楠。”
    “你緊張?”
    “啊。”
    孟盛楠還沒說話,傅鬆淡淡的開口了。
    “從生物學上來解釋,緊張是由於分泌係統延遲造成神經係統混亂不能及時供應信息。簡單點來說,就是,”他停了一秒,說:“你腦子裏沒裝下東西。”
    薛琳:“……”
    孟盛楠:“……”
    考試是按照開學分班名次排的考場。那天的最後一節課,老濕過來拿了一遝準考證讓學委發下來。
    “你在哪個?”聶靜問。
    孟盛楠說:“第九考場。”
    聶靜‘哦’了聲,“我在十四,哎,第九是哪個班?”
    孟盛楠搖頭,聶靜又轉身問後頭傅鬆和薛琳。傅鬆肯定不用說是第一考場,薛琳和聶靜一個考場。聶靜激動了,問起座位號來。
    教室裏不算安靜,看書的看書,聊天的聊天。
    第三節課下了之後就放學了,戚喬過來和她一起去找考場。這姑娘嘰嘰喳喳個不停,說宋嘉樹答應她考完試一起去烏鎮玩,又問她稿子進度。
    “你初賽準備怎麽樣了?”
    孟盛楠已經不知道第多少次回答說沒想法,○個字,沒靈感。戚喬敲了下她的腦袋,無可奈何。
    “要不你和我們一起去烏鎮玩吧,反正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
    孟盛楠說:“我去幹嘛,當電燈泡?”
    “可以呀。”
    “滾吧你。”
    戚喬笑,突然‘哎?’了一聲。
    “那不是你的考場?”
    她們已經走到理科樓下,附近都是學生在找考場。孟盛楠抬眼看過去,教室門口的牆壁外頭掛著的那個大大的牌子上,黑色字體理(1○)鏗鏘有勁。她將視線挪於門上,貼著張大白紙,寫著:第九考場。
    她緩緩吐了口氣。
    戚喬說:“我的考場就在我們班,後天考完政史地你等我一起走。”
    “知道了。”
    回到家,盛典剛從裏屋走出來,還係著圍裙。
    “回來這麽早?”
    “嗯,明後天考試。”
    “書包放下你康嬸剛叫過去,你看看去。”
    “幹嘛?”
    隔壁康嬸家院子裏擺滿了銀橋酸奶那麽大的箱子,水果和蔬菜分開著放。康嬸給巷子裏熟人都散一箱,孟盛楠過去的時候,康嬸已經忙的滿頭大汗。
    “楠楠呀,快來把這一箱給你家抱過去。”
    “康嬸,這都什麽?”
    “你康慨哥寄回來的,都22的人了淨幹這些事兒。”
    “從學校寄回來的?”
    “可不是麽,你說北京到江城這麽遠,郵費都不知道多少。”
    孟盛楠感慨萬千,抱著一箱蔬菜和康嬸打完招呼回到家。盛典正在廚房忙活,看到孟盛楠抱著一大箱子進來,嚇了一跳。
    “什麽呀這是?”
    “康慨從學校寄回來的。”
    盛典一瞧,“呦,這孩子怎麽寄蔬菜呀?”
    “不止,一屋子二十來箱呢。”
    盛典一驚:“北京寄回來的?”
    孟盛楠將箱子放在廚房地板上,在洗菜池洗了洗手,‘嗯’了聲,然後聽見盛典囉嗦。
    “康慨就是懂事兒,比你也就大個五六歲吧,人家十七歲上北大學醫,也不知道有沒有女朋友。”
    孟盛楠洗完手,趁盛典還在琢磨趕緊溜了出去。
    那時候雖已十一月初了,但未過冬至,也不算是很冷。孟盛楠第二天早早就起床,套了件毛衣。在家裏複習了語文,又背了一會單詞。
    八點考試,她去的比較晚。
    在步入理(1○)班的時候,竟然有些小緊張。監考老師已經在教室裏了,她低頭找座位19號。從第一組過道往後走,s型排列下去,是第一組最後一排的那個挨著窗戶的位置。預備鈴打響,監考老師已經拆封考卷,看了底下一眼。
    “抽屜裏不允許有任何書本,一旦發現當作弊處理。”聲音嚴肅。
    當時考前各班學生都會打掃清理,按說應該很幹淨。孟盛楠沒在意,隨意瞥了一眼抽屜。
    謔——
    一片狼藉,亂七八糟一大堆書,還塞著校服在裏頭。
    老師已經開始發試卷了,她才手忙腳亂的開始收拾,將其整理在一起往講台旁邊專門放書包的地方走。書又重有多,還有一陣煙味的校服,孟盛楠抱得有些吃力。好不容易堆置好,正要轉身,校服從一堆書上滑了下來。孟盛楠看了一眼老師,趕緊低頭去撿,衣服裏麵掉出一個身份證。
    1987年1月1日,池錚。
    孟盛楠猛吸一口氣,將視線移至男生照片上。看模樣這照片應該有些時間了,和平時懶散的樣似乎有點不同。這個上頭的人看著很精神,像個陽光大男孩朝氣蓬勃,眼睛炯炯有神。
    頭發極短,又有點稚嫩。
    她沒時間多想,將證件塞回去,又把衣服塞到那摞書最裏頭,確認它掉不下來才回到座位。語文考試兩個半小時,孟盛楠寫完作文還剩十來分鍾,趴在那亂想。不過倒也沒亂想什麽,隻是隨便冒出個‘比如緣分這東西真是妙不可言’的心思。這種想法一直持續到下午考英語又得到驗證。那時候,孟盛楠正在塗答題卡。
    距離考試時間結束還有十分鍾。
    她答得比較慢,在塗第6○個e的時候,肚子開始疼了。起初沒在意,可越來越疼。終於塗完,她已經疼的趴在桌子上,一手捂著肚子直冒汗。監考老師過來收試卷並未有意識到什麽,隻以為這同學答累了在休息,收完試卷檢查了人數後就離開了。很快,教室裏的學生斷斷續續走了。
    整個教室裏,空空蕩蕩。
    孟盛楠趴在那兒有氣無力,想等這個勁兒過去。因為整個腦袋歪倒在胳膊肘裏,桌子也就貼的特別近,近到可以聞到淡淡的煙草味,不濃,還有校服裏殘留的男性味道,她思想正專注。
    耳邊傳過來一個低啞又漫不經心的聲音。
    “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