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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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茵把校服半披在身上,露出半個肩,和唐應榮依偎在一起。
她斜睨著倪迦,哼笑道:“你說你一個女生,嘴怎麽那麽閑啊,到處傳我和陳勁生有一腿?”
謊話說的臉不紅心不跳,樊茵兩條長腿交疊在一起,氣場十足。
三言兩語,“長舌婦”的頭銜給倪迦扣得穩穩的。
是她無中生有,亂說話,倒是非。
周圍人目光戲謔,看倪迦像小醜。
倪迦站在那一處,做不出任何反應。她的憤憤,她的悲喜,全都被時光磨得幹幹淨淨。
她想,她應該什麽都能咽得下。
倪迦長得不比樊茵差,身材又好,美人落魄起來也是美人,她是新生,同校的男生大多沒見過她,視線頻頻落在她身上。
這望來望去,一直坐著的陳勁生眯起眼睛。
又想抽煙,一摸,煙盒空了
地上全是煙頭。
他足足抽掉一整包。
一旁的女生見狀,跟他搭話,“你煙癮好大啊。”
咬字咬的輕飄飄。
陳勁生沒回應,眼神都懶得給。
不遠處,幾個女生走到倪迦麵前,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其中一個推了她一把。
沒推動。
肢體碰撞,倪迦條件反射去抵抗。
但這無疑是錯誤的舉動,因為她隨之迎來的就是一巴掌。
她被扇得整個人都偏過身。
倪迦捂住臉,心跳的厲害。
也冷的厲害。
她能怎麽辦,她知道她不該反抗那一下,因為這裏沒有人會牽就她。
她知道就算自己跟她們對打,也打不過眼前這六七個女生。
她以前打架,都是大勢已定的時候衝上去摻和兩腳,她每次都是人多的那一方,根本不知道什麽叫打不過。
她本來就混的像個半吊子,當初的氣勢,也是身後那群狐朋狗友給的。
直到這一刻,倪迦才清清楚楚的意識到,以一敵眾的時候,陳勁生比她強多了。
她的高傲與他的相比,不值一提。
“喲,還有紋身呢。”一個女生發現她腕間那串字母,陰陽怪氣地提高語調。
樊茵把她的手掰過去看,嗤笑一聲,“真的假的?”
“假的吧,裝社會大姐呢,樊茵,咱們是不是惹到有紋身的社會姐了,我好怕啊。”
故意的語調,無止境的哄笑。
沒完沒了。
最初的羞辱感過去,倪迦平靜下來。
倪震平下葬那天她都沒哭,現在也不會哭。
她和楊雅嵐窩在火車站睡了三天三夜,她都沒覺得丟臉,現在也沒什麽可丟臉。
她本來就沒什麽可失去的了,她這樣想。
但一輪又一輪的“驚喜”接踵而至。
被一個電話叫來的肖凱明,見到此情此景,呆了好半天。
“倪迦姐?”
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是曾經的稱呼。
現在聽著,格外刺耳。
幾個女生果然捕捉到了,集體大笑,拽住倪迦的長發,“還真是個姐?”
肖凱明臉色瞬間變得青一陣紫一陣,不可置信地看向陳勁生。
他早已領教過他的可怕,可是他對他的這份羞辱,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倪迦看到肖凱明錯愕的神情時,心裏壘起的城牆轟然倒塌。
她不再掙紮,痛苦地閉上眼。
欺淩結束,一行人心滿意足的離開。
她坐在地上,背靠牆,雙手環膝,頭埋在裏麵。
臉頰發燙,腦袋嗡嗡直響。
她感覺到有人朝她走過來。
刺鼻的煙味撲麵而來。倪迦猛地抬頭,盯住那雙冰凍的眼睛。
她頭發散了一肩,衣服被扯得亂七八糟,白皙的脖頸上全是指甲刮痕,滲出血珠,搖搖欲墜。
陳勁生低頭看她。
眸中漆黑,洶湧,像暴風雨之夜。
從她再次遇見他,到此刻,他們沒有說過一句話。可他成功羞辱了她,給了她一身狼狽。
倪迦勾出笑,發了狠地笑,眼睛都彎在一起,她緩聲道:“陳勁生,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他沒說話,靜靜看著她。
“三年前的事記了這麽久?你就這麽點肚量?”
她的語氣自私極了,眼神像淬了毒,全然忘記自己以前做過更傷天害理的事。
倪迦沒受過這種刺激,精神快恍惚。
陳勁生胳膊撐著膝蓋,慢慢在她麵前蹲下身。
他的身影一點一點遮擋住她視線裏所有的光。
“倪迦。”
他開口,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聲音比她還啞,低的嚇人。
他半眯著眼,說:“我對你夠好了。”
當年的人,沒被他打進醫院的,隻有一個當狗的肖凱明。他踐踏他的自尊,看他無數次隱忍,活得小心翼翼又卑微,這比任何方式都解恨。
她的突然消失,讓她逃過一劫。
也讓他牢牢記了三年。
倪迦冷笑,眼底湧動的情緒近乎瘋狂,“你算什麽東西?你不就是想報複?”
“報複?”
陳勁生勾了勾唇角,抬手握住她纖細的脖頸,拇指一點一點揩去上麵的血痕。
他指尖冰涼,磨蹭在她的肌膚上,然後緩緩停在她的傷口處,手間猛地用力,狠狠掐住。
他感受著她因為害怕和疼痛突然顫抖的身體,說:
“對他們那樣才叫報複,對你,隻能算欺負。”
倪迦請了一天病假,烤吧也是。
老板娘不太高興她才工作幾天就請假,倪迦沒有精力多解釋,直接掛斷電話。
母親的電話也是匆匆說了幾句就收線,她不想讓她操心;周彌山又接了個大案子,忙的腳不著地,隻在微信上讓她好好照顧自己,過段時間來看她。
倪迦自己窩在幾十平米的房子,沒精打采看了一天電視。
看別人的喜怒哀樂,假的演的跟真的似的。
她一個大活人都沒那麽多情緒。
就這樣耗了一天,天色漸漸變深,電視閃著無聲畫麵,成為房間唯一的光線。
小學課本裏怎麽說的。
華燈初上,夜幕降臨。
這句話倪迦記得特別清楚。
因為每逢這個時候,倪震平總會風塵仆仆的趕回家。
城市忙碌過後,一切歸於平寂。偶然有車身劃過夜空的聲音,由遠及近,又轉瞬即逝。
倪迦關了電視,靜靜躺在沙發上,長發鋪到地上,煙在手裏燃燒。
一絲一縷,凝聚又消散。
她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就那麽靜靜躺著。
看著窗外月亮。
世界安靜極了。
像浮沉海麵,盛大而曠遠。她一人漂泊,遙遙無期。
原來被人從心理到身體的欺淩是這樣痛苦。
第二天是周末。
倪迦睡到半下午,起身洗了個澡,才覺得渾身清爽了點。
臉上的腫消了,但仍有紅痕,布在皮膚上看著挺顯眼。
倪迦坐在鏡子前看了會,一聲不響從行李箱翻出化妝包,她不濃妝豔抹已久,裏麵的東西不太全。
但基本要用的都在。
她化好妝,五官立刻變得深邃又立體,又翻出以前的耳釘,耳垂墜著個環,其餘全是細碎的小鑽。
左邊六個,右邊三個。
她把蓬鬆的發低低挽了個發髻,裝了盒煙在口袋,但沒帶打火機。
就這麽出門了。
夜已深深,晚風在街道上流淌。
一口煙火氣吸進肺,好一個人間九月天。
陳勁生和一群人推門而入,一眼就看到吧台前站著的女人。
天還下著雨,她卻跟不知道冷似的,隻穿一件緊身上衣,胸前撐的飽滿。衣服下擺堪堪遮腰,細膩的肌膚若隱若現。牛仔短褲之下,一雙腿又細又長,白的晃眼。
她畫著深色的眼影,紅唇抿一根細煙,向旁人借火。這是她的慣用伎倆,借火總能產生點風塵氣的故事,她笑著扶住那人手臂,繼而低頭,一縷碎發悠悠落下來,她抬手隨意別在耳後。
她總能把風情演繹得楚楚動人。
這才是倪迦。
讓當年的他恨之入骨的倪迦。
也是在那個剛剛萌發的年紀,無數次讓他渾身燥熱的從夢中驚醒的倪迦。
周遭的人吹了聲口哨,她懶懶看過來。
她好像看到他,又好像沒有。但她看著他,就像看著他們,看一群折服於她絕好容顏的淺薄俗人。
他在她眼裏沒有什麽不同。
就算前一天他才那樣羞辱過她,此刻她看起來好像並不在意。
她淡淡一笑,拿著菜單走過來。
“找個位置坐,點好了叫我。”
她把菜單遞給他們當中一人,簡單說一句,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宋彰衝著她的背影唏噓一聲,玩味,帶著點調戲。
“這妞真帶勁。”他說。
陳勁生眼神沉了幾分,沒說話,兀自點一根煙。
宋彰看向他,“你這兩天不對頭啊,煙抽這麽猛。”
他依然沉默,整個人像一塊寒冰,觸一下都覺得蝕骨的冷。
陳勁生話本不多,從不見他願意和誰多交談,也沒人敢揣測他的意思。
宋彰算是他狐朋狗友裏,少有的不怕死的一個。
他問:“你跟你爸吵架了?”
陳勁生沒應。
又問:“班主任又找你事了?”
還是沒應。
“你不會看上哪個女的了吧?”
陳勁生起身彈煙灰,冷淡開口:“我看上你了。”
掀開布簾而入的人身影一頓,目光微諷地看了他一眼。
就這麽剛剛好聽見了。
她把手裏的餐盤放下,什麽也沒說,又撩開簾子出去了。
風似的,她身上的香氣卻彌漫一地。
陳勁生眼神更冷,隨之起身,也出去了。
他討厭這種若有似無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