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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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下沉,將兩個緊緊擁抱著的人影拉長。
    四周的病友們紛紛好奇地討論了起來,似乎對來師的腿並不感到驚奇,而是指著勞司的身影好奇起身份。
    良久,來師才鬆開手,撫摸著他的臉,眼神顫動,用視線將他的臉龐一點點勾勒出來。
    “為什麽不給我寫信了?”
    勞司一愣,一直盤旋在心中的疑問竟被對方率先問了出來,不由詫異:“我寫了,我每天都在寫,可是一直沒有等到回音。”
    聞言,來師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原來如此……一定是我媽媽做的手腳。”
    “阿姨她們……知道了?”
    這些年勞司也有過各種猜測。
    當年再也沒收到來信後,他就鬧著要出國去找人。
    老媽卻說她接到過來家的遠洋電話,來叔的病很難治,換了好些醫院,輾轉了不少地方,已經無人知道他們家到底去哪了。
    他猜測過可能是來叔因病去世了,又或者是來師喜歡上了別人……
    原來真相是來媽媽知道了,那來叔的病是真的嗎?出國的事又是不是故意安排好的?
    盡管心中有諸多疑問,可凝望著對方的臉,還是失而複得的心情更甚,暫時將那些問題拋諸腦後。
    “登記好了,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說話吧。”應同塵走上前,站在勞司旁邊說道。
    來師突然看向應同塵,又看看一同前來的卓殊,皺了皺眉,問道:“他們是誰?你的孩子嗎?是了,你爸媽一直希望你生個大胖小子,肯定會讓你結婚的……仔細一看,這倆孩子長得可真像你,是鼻子是眼的。”
    勞司又好氣又好笑,恍惚間,似乎看見了年少時總喜歡吃醋的小獅子,笑道:“你胡說什麽呢,你不跟我結婚,我上哪生孩子去。”
    來師半信半疑道:“那他們是誰?”
    “我是他學生。”應同塵禮貌地點頭示意,又拉過卓殊介紹道,“這是我的男朋友,卓殊。”
    來師詫異地看了他們二人一眼,既是鬆了口氣,又頗為羨慕他們可以大大方方的介紹。
    卓殊道:“您好,可算是見到您了,也算了了他們二人的一樁心事了。”
    來師不明白為何這事還是學生的心願,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我們先換個地方,我再好好跟你解釋解釋。”勞司笑著牽起他的手,剛往前走一步,卻發現對方抽回了手,呆在原地不動。
    勞司登時神色幾變,惶恐又緊張地看著他:“怎、怎麽了?”
    來師遲疑半晌,低頭看了下自己的雙腳,而後深吸一口氣,主動牽住他的手,無視掉眾人目光,蹣跚地牽著他走:“我走路有點……難看。”
    勞司低頭看去,隻見他先是邁出左腿,才緩緩提著右腳跟上,有些僵硬。
    勞司突然在他麵前蹲下:“來,小獅子,我背你。”
    來師看著他寬闊的後背,在夢中無數次回憶起當時的場景,笑了一下。
    他趴在背上,心中又澀又甜,五味雜陳,半晌又苦笑了一下:“這次不是被螃蟹夾了,它是真的受傷了。”
    “沒關係,以後我就是你的腿,你就再也離不開了我了。”勞司望著前麵的路,身上的重量輕得很,不由紅了眼睛,“你不是總說想去外麵看看嘛,以後我就帶著你四處轉轉,雖然這個約定實現得有點晚,但總歸還是來了。小獅子,你想我嗎?我好想你……”
    來師扭頭看了一眼跟著的幾個年輕人,沒來由地覺得一陣局促,囑咐道:“你別小獅子小獅子的了,多大的人了。”
    “那不然喊什麽,老家夥嗎?”勞司問。
    來師下意識揪住了他的耳朵,勞司一邊笑著喊疼。
    卓殊後退一步,悄聲問道:“你們那的人都喜歡揪耳朵的嗎?”
    應同塵掃他一眼,卓殊覺得耳朵有點癢,繼續後撤到隊伍最後方。
    呂宗彩將他們送到病房後,給他們留下獨處的空間,回去照顧自己的婆婆了。
    病房裏的陳設中規中矩,唯有桌上那一堆千紙鶴引人注目。
    勞司偷偷打開了一個千紙鶴,見上麵寫著短短的幾句話,卻是在問“你那邊的天氣如何”。
    大概是沒有收到回信,就寫在紙上疊成了千紙鶴。
    來師沒管他們,自顧自掀起褲腿,露出一根義肢,查看了一下膝蓋,道:“我平時也不怎麽走動,就沒去做過康複練習,一直借助輪椅,習慣了也挺方便的。”
    “為什麽不去做康複練習?”勞司心疼不已。
    來師看著他,不說話。
    勞司忽然明白了他的未盡之意。
    如果見不到你,我連死亡都不怕。
    來師不止一次地想結束生命,在他出國半年後,發現父親的病情是假的,實際上是為了偷偷把他送進治療中心的時候,他想結束。
    在用絕食做無聲抗議後,被送到了療養院,不久之後就聽母親說勞司和別人訂婚的事時,他想結束。
    逃出療養院,逃往卻始終找不到方向的時候,也不知道對方還有沒有在原地等他的時候,他想結束。
    在車燈亮起,父母將他從車前推開,自己的右腿被壓壞,而父母也治療無效的時候……他卻不能毫不負責地去結束這一切了。
    三人聽他平靜地講述著那些過往,俱是心痛難忍。
    勞司直接把自己關進了廁所,失聲痛哭。
    來師無奈地看了應同塵二人一眼,笑道:“看不出來吧,其實他才是最愛哭的那個呢。以前隻要我多罵他幾句,就躲在樹下抹眼淚,就是故意哭給我看的。”
    “真的是看不出來。”應同塵笑道:“不過能找到您,真的是老天眷顧,萬幸。”
    “你們大老遠陪著他過來,關係一定很親近吧?”來師笑了笑,眼角卷起歲月的痕跡,沉甸迷人。
    應同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我一直把老師當父親看待的,起碼在今天之前,他在我心裏還是個沉穩溫柔的老父親形象。”
    而後,應同塵將他和恩師之前發生過的事,事無巨細地講述了一遍。
    雖然已經聽過一遍,可卓殊依然心痛難忍,表情險些控製不住,馬上找到了個躲避的好地方。
    片刻後,廁所裏響起兩個人的哭聲。
    來師:“……”
    應同塵:“……”
    等往事說完後,那二人也哭得差不多了。
    勞司擦幹眼淚,打開門,說道:“小獅子,我沒有訂過婚。”
    來師輕輕點了個頭:“嗯。你要真訂婚結婚了,也不敢來找我。”
    勞司沒有訂婚,也沒有人敢和他訂婚。
    到了適婚年齡,家人裏催得緊,他工作又不錯,在鎮上有不少來說媒的。
    他煩不勝煩,索性跟來的媒人說:“我是個陽.痿,治不好的那種。”
    這話一出,自然是把媒人們嚇退了,多少單身少女的心碎成了一片片,街上傳出了關於他的不少笑話。
    後來他升職調到市裏麵的學校,這才漸漸少了些笑話,再加之他教學效果好,慢慢受到了不少人的尊重。
    隻是每周往返鎮上的郵局,再去來家打掃一遍,這事終究是沒瞞過老媽的眼睛。
    老媽臨終前,也不催他去結婚了,忽然說了句:“你忘了他吧,他不會回來了,可你自己還要過日子的啊。”
    勞司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看出來的,也沒沒有時間去追問,母子倆抱著哭了一陣,老爸才催促著他去辦理後事。
    “那應該又是我媽騙我的了。”來師道。
    “那你們慢慢聊,我和卓殊先去看看附近有什麽好吃的。”應同塵起身說道,走到衛生間將卓殊拽了出來,拉著他走出病房,並貼心地拉上了房門。
    勞司緩緩走到他身前,蹲了下來,伸手摸摸義肢,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是假的。”來師提醒道。
    “假的,才更疼啊。”勞司簡直不能想當時他遭了多大的罪,一想就恨不得再去哭一頓。
    “你來了,我就不疼了。”來師抬手撫摸著他的側臉,視線落在他的鬢邊,“都有白頭發了。”
    “多好,你說我們這是不是就算白頭到老了?”
    來師笑了笑。
    勞司看得入了神,本以為會隨著時間慢慢的推移,而忘記了對方的樣子。
    可眼前人的一顰一笑似乎都沒變過,漸漸與回憶中的人相疊在一起,更令人著迷。
    “小獅子,你怎麽還是這麽好看。”
    來師嘴角微彎:“好看個什麽呀,我也老了。”
    “你才不老。”勞司雙手撐著輪椅,忽然起身吻上他的唇,混雜著淚水,說不清是誰的。
    勞司感覺心裏那塊空了的地方,圓滿了。
    他正欲離開,脖子卻被來師又勾了回去。
    勞司淺聲笑道:“看吧,你果然寶刀未老。”
    “你倒是嘴越來越貧了。”來師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緩緩睜開濕潤的眼,目光飄向窗外的某個方向。
    父母的墓地在那邊。
    有句話他想當著父母的麵說很久了。
    爸爸媽媽,給你們介紹一下,這就是我愛的人,我愛他,不是我不聽話,隻是我沒想到好多年依然如此。
    *
    後麵的兩三天裏,應同塵和卓殊一般隻在飯點才出現,其他時候不是在外麵欣賞風景,就是和其他病友們以及呂宗彩的婆婆閑聊,反正就是堅決不做燈泡。
    可時間也不能耽擱太久,這天吃飯的時候,卓殊道:“老師,來先生,我們明晚就要回去了。”
    來師看向看向勞司,勞司立馬搖頭:“我不跟他們一起走。”
    來師這才點頭。
    卓殊又道:“對了,正好來這裏了,我們打算明天要去教堂舉辦一下婚禮,快到截止時間了,兩位要不要一起去做個見證?”
    勞司征求來師的意見,來師愣了半天,呆呆道:“結婚?結婚……需要什麽流程手續嗎?”
    “對呀,我們也可以!”勞司驚喜地站起來,原地轉了轉,突然跪下就問,“你願意嫁給我嗎?我們明天就去領證。”
    來師:“……”
    翌日,四人在所有病友們的見證下,在教堂裏分別舉行了婚禮。
    在看著他們鄭重宣誓的時候,應同塵頗受觸動,僅僅是在一起三個字,就要花這麽大的力氣。
    手突然被人牽起,他扭頭看了一眼卓殊,卓殊也側頭看他,兩人不由慶幸他們的運氣多好,才能緊緊地牽著對方的手。
    輪到他們交換戒指念誓詞的時候,勞司在欣喜激動之餘,還不忘給卓家撥個視頻電話,進行現場直播。
    沐晴一眼便看見了他旁邊的人:“呀,那位帥哥是誰!三分鍾之內,我要知道他的全部信息!”
    卓複:“……”
    勞司笑了起來:“是我老伴。”
    卓家三人紛紛驚掉下巴,卓紫抱拳:“牛逼還是師祖您牛逼,出國幾天就找到了對象。”
    沐晴把她擠到一邊,催道:“那正好了,趕緊帶著你老伴回來搓麻將,三缺一好久了!下次你可不能說我倆欺負你一個。帥哥,你跟他一起回來啊!”
    卓複道:“是啊是啊,同塵都在隔壁買了房給你住,帶著你老伴一起回來啊,同塵就可以放心住我們家了哈哈哈。”
    來師這幾日常聽勞司提起卓家人,看著視頻裏熱情的一家人,異國他鄉的飄零感減少了不少,突然懷念起祖國的大好河山了。
    “好,可是我不會麻將。”
    沐晴:“沒事,我可以手把手的教你!”
    卓複:“……”
    勞司:“……”
    “不說了,他們馬上要宣誓了。”勞司趕緊將攝像頭對準站在牧師前的兩人。
    兩人跟著牧師念完莊嚴神聖的誓詞,牧師問:“你們還有什麽要問對方嗎?”
    “有。”卓殊鄭重地看著對方,緊張地搓了搓手。
    應同塵被他弄得也有點緊張,又環視一圈,壓低聲音道:“別說太肉麻的。”
    “好。”
    隻聽卓殊咳嗽兩下,清了清嗓子,亮出磁性好聽的聲音,夾帶私貨地問:“你剛剛說了,不論禍福貴賤、貧窮健康,都會愛我至死。那你可以答應我,無論犯什麽錯誤,你都不揪我耳朵,直到死亡嗎?”
    舉座震驚:他為什麽突然說了中文?我們聽不懂!
    卓殊得逞一笑,在這種場合,多少會給點麵子答應了吧,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了。
    “我答應你。”應同塵道。
    卓殊暗暗握拳:yes!
    又聽應同塵問:“那你會一直愛我聽我的話嗎?”
    “當然當然。”這點麵子他還是給的。
    應同塵微笑:“那我想看你自己揪耳朵,你會乖乖聽話嗎?”
    卓殊:_(:3」∠)_
    防不勝防啊!
    良久,卓殊哭唧唧:“算了,還是你來吧,這種技術活,我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