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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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佑樘見狀一顆懸著的心猛然一沉,臉色稍微發生些許變化,依然強自鎮定。可他的手,已經忍不住開始用顫抖出賣他。

    老李頭抬了抬眼皮,鬆開手道:“陛下不用擔心,情況並不像草民想象中那般糟糕,雖然不好調理,卻也不是沒有調理的可能。”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這話之後,朱佑樘猛然鬆了口氣。

    就算老李頭說的是調理而不是治愈,他都感到十分滿足。

    他現在很需要時間,可能是十年,可能是二十年,他不期盼長命百歲,隻希望還在繈褓中的皇長子能夠長大成人。

    他還要親眼看一看大明的盛世江山,那是他個兄長共同努力的結果。

    老李頭可不知道皇帝心裏麵發生了這麽多心理變化,直接拿著東暖閣朱佑樘的禦筆開始在空白聖旨上奮筆疾書。

    一道藥方不消片刻便寫了出來,細心吹幹墨跡,老李頭將‘聖旨’往還在椅子上傻笑的朱佑樘懷裏一塞:“陛下可讓宮中禦醫看看這個方子,其他藥材讓禦醫負責,藥引龍煙草不用擔心。還有,草民一路車馬勞頓,希望陛下能給草民一個落腳之地。”

    朱佑樘回過神來,連忙道:“是是,神醫說的是,朕馬上就安排。”

    “來人,馬上把聖旨交給劉禦醫,讓他將藥方上能配的藥物配齊。給神醫在偏殿安排一間房,讓人收拾幹淨,按貴妃禮待之!”高喝一聲,汪直進來之後朱佑樘直接吩咐。

    汪直躬身領命,順便用陰鷙的目光看了老李頭一眼。

    後者笑眯眯的坐在椅子上,喝著隻有皇帝喝得起的雨前龍井,模樣愜意。

    “多謝神醫救朕性命。”就算他是九五之尊,也抵禦不了死亡的恐懼。

    他的鎮定,隻是表麵上的,當得知自己有活下去的希望之後,他就像一個普通人一樣,想要歡呼雀躍。

    老李頭探頭朝外麵看了看,站起來將門關上後道:“陛下還是不要跟老頭子客氣了,神醫二字,草民實不敢當。若是陛下不嫌棄,可同文軒一般稱草民為老李頭。至於什麽貴妃之禮,那就不需要了。老頭子鄉野草民,江湖遊醫,有口吃的,有個地方睡覺就知足了。”

    “前輩如此大恩,佑樘怎能不知恩德。”朱佑樘故作不悅。

    老李頭可不管你是裝的還是真的,扭過頭道:“您是皇帝,我是草民,普天之下,您要什麽有什麽。老頭子渾身上下,現如今也就剩骨頭還算硬朗了。還是那句話,老頭子進京,衝的是張文軒,而不是您陛下的身份。

    換句話說,如果沒有張文軒死乞白賴的懇求,就算陛下發下海捕文書,也未必能讓草民活著入宮。

    老頭子不知道你和文軒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什麽狗屁帝王心術。既然文軒相信你是有苦衷的,老頭子也隻能聽之信之。

    病,我治了,自由也沒了,至於能夠讓陛下多活多久,老頭子自己也沒有把握。

    陛下能夠做到老頭子要求的,多活個三五十年不成問題,若是做不到,明天駕崩也是有可能。

    小老兒天生不會說話,要是說了什麽陛下不愛聽的,陛下拉小老兒出去剁了也成。”

    這種江湖人說話向來都是直來直去,而且也不懂得拐彎抹角。骨子裏有一股自己都覺得有些厭惡的傲氣,不管麵對什麽人,本事越大的人越是倨傲。

    老李頭就是這樣一個有幾分本事,傲氣淩雲之人。

    好在朱佑樘不是那種斤斤計較之人,更何況他抓住了老李頭這一線生機,巴結還來不及,哪裏敢得罪老頭。

    聽了老李頭的話,朱佑樘沉默許久,盡管總感覺老頭話裏都是幫張儒說話,心裏卻也承認老頭所言。

    那位兄長,雖然不是自己的血親兄弟,實際上所做的事情,卻不比血親兄弟差多少。

    老頭脾氣比較古怪,這是典型的江湖人習性,他要是在意了,那他就不是朱佑樘了。

    不好在這個話題上跟老頭糾結,朱佑樘輕輕笑道:“前輩所言句句實話,雖然有些直接,卻也是一片好心,朕豈會善惡不分。前輩放心在宮中住下,會有專人安排前輩食宿。不過朕的病,知道的人不多,還請前輩代為隱瞞一二。”

    像老李頭這種人老成精的人物,又怎會聽不出朱佑樘話裏的意思,馬上接口道:“皇上要是想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那可真問錯了人。張文軒縱有通天手段,也沒法得知深宮內院的事。更何況如今他不過是一個閑散富家翁,就是有心打探消息,陛下身邊的人也未必肯告訴他。

    病,是小老兒第一眼看出來的。

    張文軒之所以找小老兒,不過是他知道陛下先天體虛。他和小老兒說,離開朝堂,最擔心的隻有兩件事,其一便是陛下的身體,其二才是海運是否通暢。”

    老李頭不可以這麽解釋一下,朱佑樘還沒有那麽多懷疑,他這麽一解釋,朱佑樘反而是疑竇叢生。

    隻是皇帝善於隱藏情緒,並沒有讓老李頭看出端倪。

    他確定身邊有人講自己生病的消息告訴了張儒,而且是在自己吐血之後第一時間將消息傳了出去。

    心中幾個可能走漏風聲的人物裏麵,他最為擔心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那個貌似忠厚老實的懷恩。

    他身邊的太監,跟張儒關係好的沒幾個,以前張儒跟覃吉就是相生相克,後來的蕭敬更是不敢在張儒麵前齜牙。汪直也算是張儒的老對頭了,按理來說不會跟張儒有太好的關係。唯一跟張儒關係不錯的,隻有懷恩。

    安頓好李老頭之後,朱佑樘拒絕馬上治療,而是將懷恩叫進了東暖閣。

    曾經因為幫助朝中正直大臣幾次被發配的懷恩已經老了,滿頭銀絲貼著頭皮,一雙老眼總是眯著。臉上到處都是老褶子的他,連走路都有些站立不穩。

    朱佑樘有些複雜的看著這個老太監,責問的話堵在嘴邊,怎麽都說不出來。

    懷恩低眉順眼的站在下首,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次皇帝召見,應該不是什麽好事。

    等了很久,朱佑樘終於開口:“朕生病的消息,知道的人不多,虎哥是怎麽知道的?”

    他這話不像是責問,似乎是在自問,又似乎是在問懷恩。

    能夠在皇帝身邊曆經數次沉浮的太監,沒一個是簡單的角色,懷恩自然也不例外。

    他聽出了皇帝華中的弦外之音,也不解釋,隻是反問:“陛下是懷疑老臣?”

    朱佑樘被問得有些尷尬,幹咳一聲道:“朕沒有那個意思。”

    懷恩笑道:“不管陛下有沒有那個意思,老臣在陛下身邊的時間都不可能太久,最近老臣的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昨夜出恭,竟然還尿濕了鞋。如今年青一代已經成長起來,雖然不是太成熟,卻也勉強可堪一用。

    老臣懇請陛下看在老奴多年盡心伺候的份上,讓老臣歸老。”

    不是所有人都會在皇帝麵前自稱奴才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在失去子孫根之後連男兒傲氣都一並丟掉的。

    懷恩不是這樣的人,他一直都秉持著自己的本心做事。

    所以那麽多次沉浮之後,他依然活著,並且備受重用。

    隻是他的話,等於變相的承認了向張儒通風報信是他所為。

    就算他想要歸老,在這個時間點提出來,也不是很明智。懷恩不是臉這個問題都不懂,而是他懶得解釋。

    朱佑樘十分疲憊的揮了揮手:“把你手裏的事交代一下,明日,朕讓人送你出宮。南郊有一棟宅子,裏麵仆婦五六人,青壯十餘個,良田上百畝,足以讓你安度晚年了。”

    輕飄飄一句話,讓一個曾經風光一時的大太監徹底成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沒有權利,這些隻能夠在皇帝身邊仰人鼻息的太監,其實就是一個孤獨的身體殘缺之人。

    “老臣謝主隆恩。”懷恩臉上並沒有絲毫不滿的神色,相反,他心中對這樣的結局感到十分滿意。

    多少太監沒辦法活到他這個年紀,又有多少利欲熏心的太監最後不得善終。能夠有一個安度晚年的機會,他很滿意。

    出東暖閣,走九曲回廊,路上閃出一人。

    懷恩眼皮都不抬:“明日老夫便要離開,你好自珍重。”

    天色很暗,來人的麵容不是很清楚,不過那人卻十分恭敬的朝懷恩行了一禮:“多謝!”

    懷恩笑了笑:“無妨,以後好好輔佐陛下。我們雖然身體殘疾,卻也並非沒有誌向之人。”

    來人很幹脆的跪下給懷恩磕了三個響頭,站起來後,他聲音哽咽:“我已經錯過一回了,不會錯第二回。”

    懷恩滿意的點了點頭:“希望,這次你的選擇不是一個錯誤。”

    說完,他繞過來人,慢慢朝前麵走去。

    那暗處的黑影在原地站立許久,直到再也看不見懷恩的背影,怔怔出神的黑影才回過神來,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再次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