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搬入了恢弘大氣的帝宮，其破天再沒有天天鬧著要走，覺得這天下第一城勉強可以配上他天地異獸的身份。我從沒來過帝宮，有些好奇，很喜歡它長長的走廊，把一個個院落串起來，這樣我白天也可以出去溜達，金烏再也照不到我啦。小跳仙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後，一個一個房間去串門，指著屏風上、牆壁上的圖畫有模有樣地講解著。

    柳綠好幾天沒來找過我們，我們也沒去找她。聽說子三稱帝時，場麵恢弘，百姓三呼萬歲，喧囂震天；聽說群臣紛紛進貢美女，子三沒有推辭；聽說柳綠和子三鬧別扭了。

    以前柳綠不開心的時候一定會來找我們哭訴，可這次沒有。而她，手上沾了那麽多條人命，我有意識地開始疏遠她。

    不知情的小跳仙和其破天有些責怪她重色輕友，卻還是悄悄會去打聽她的消息。每次打聽到的結果都讓人很是抑鬱，他們兩個鬱悶完了就事無巨細地告訴我，讓我也跟著難受。其破天說完就感覺神清氣爽，扭著小身板出去找吃的。小跳仙沒有那麽粗線條，跟著我一起難過。

    我們還是去探望了柳綠，她生病了，跟那些裝病博君王憐愛的妃子們不同，她是真的生病。她歪在坐榻上，厚厚的妝容掩蓋了臉上的倦色，看到我們隻遙遙指了下凳子，讓我們自便。其破天是個小氣的，一看柳綠沒有像以前誠惶誠恐地拍他馬屁，撅著嘴巴走了。

    我簡明扼要地問：“你怎麽打算的？”

    柳綠嗤笑了下，麵無表情地說：“能有什麽打算，就病死算了。”

    我有些無奈：“你明明知道自己是心病，又何須如此？”

    柳綠捂著臉，指縫中有晶亮的液體砸落，順著她蠶絲黏和金絲的衣裙滑到地上，左手小指詭異地翹著：“缶兒姐姐，你說我們的結局不好，我就一直想著，越想越不安心。直到現在，缶兒姐姐，你說我們現在這樣是不是就是最終的結局？以前我想著，如果他要，我想盡辦法也要幫他得到。可他現在想要的卻是其他女人，我卻怎麽也不願意了。”

    “那他是怎麽打算的？”

    “他？”柳綠扯了扯嘴角，“他說他隻想平衡各位朝臣，隻是利用那些女子罷了。”

    我想了想：“要麽我帶你離開吧？”

    柳綠拒絕的很堅決：“不！我什麽都沒了，我隻有他，我死也要死在他麵前。”

    她抬頭看我欲言又止的模樣，軟軟糯糯地說：“缶兒姐姐，我知道你們待我好。可是，可是我……”

    我伸手拂平她鬢角的亂發，猛然看到她臉上沉沉浮浮的魔紋。魔紋原先被胭脂遮住，大哭了一場後有一角顯露出來。我仔細看著魔紋的紋路，似乎是“癡”魔。我看著她，心有不忍道：“你入魔了。”

    柳綠呆了一呆：“是啊，我真的是入魔了。”

    看樣子柳綠不知道何為入魔，是啊，她從小長在河邊，吸日月精華才開了神智。在我們之前，她沒有師傅，沒有朋友，很多東西都不懂。我現在懂了很多人情世故，便開導著：“你既然不願意離開，他也想著跟你和好，為何你不相信他的解釋呢？你不是一直想跟他在一起嗎？”

    柳綠很用心地想了想：“我就是心裏難受。缶兒姐姐，為什麽人會變呢？要是一直像以前那樣多好。我，我再好好想想。”

    離開後，小跳仙麵色凝重地問我：“缶兒姐姐，您剛說的入魔？”

    我歎息著，心裏壓抑得緊：“以你現在的法力暫時還看不出來，她臉頰上已經出現了魔紋，不過很淡。希望她能看開些，不然，我們與她就真的是兩路人了。”仙界中有很多是妖精成仙的，隻要妖不濫殺無辜，仙妖便可和平共處，但與魔卻一直是勢不兩立的。

    小跳仙唏噓了好久，背地裏把子三罵了個狗血淋頭，最後沒精打采地靠在我肩膀上：“缶兒姐姐，我心裏難受。”

    我做玄夢者的這幾十年裏，記錄了人間情愛數十起，每起都讓人神傷不已，我變得有些憂鬱。以前覺得小跳仙好吵，現在卻很喜歡她在身邊嘰嘰喳喳，感覺很熱鬧。

    柳綠身上的香味越來越濃，我已經可以操控夢盤通過鏡麵看到她。

    她與子三和好了，子三雖然經常會逗留在其他妃子院中，但看得出來，最疼愛和信任的還是柳綠。柳綠一個人難過的時候就會想著，至少自己是不同的。子三有著遠大的報複，重視農桑，革除先王舊弊，不再屠殺奴隸和俘虜，連連征戰，勝戰無數，商國國力日漸強盛。柳綠被沙盤上指揮若定的、舉手投足間都是王者氣度的子三迷得移不開眼，心想著這就是自己的愛人，多完美，而自己能一直陪在那麽完美的人身邊，也算是一種造化。

    直到一個戰敗國送來了一位美女，妲己。

    妲己長得很美，妖嬈聰慧，文采斐然。柳綠外貌上遜色了一截，文采上也輸得徹底。子三很寵愛妲己，甚至與她同吃同住同行。

    柳綠花在裝扮上的時間越來越多，臉上的暗紋愈發重了，就連胭脂也遮不住。好在凡人終究是凡人，沒有人能看得出柳綠的異常。柳綠便處處避著比幹，失寵的落寞和隨時可能被戳穿身份的惶恐讓她夜夜睡不著。每每萬籟俱寂，她便獨自坐在梳妝台前，就著昏暗的燭光看著銅鏡裏模糊的人影：“我眉毛比她好看，她比我白，她眼睛要大些，鼻子比我挺，嘴巴比我小，我眉毛比她好看……”

    妲己仗著妃子的位份，三番四次挑釁，說帝宮中不養閑人，指使柳綠幹這幹那。柳綠半夜倒夜香、正午掃庭院，甚至爬到高高的樹上抓知了，她都忍了。隻要一有空暇，就學習舞蹈，挑選首飾，搭配服飾，幻想著能在子三生辰宴會上光彩奪目，奪回子三的目光和疼愛。好在子三之前對柳綠的疼惜宮人都看在眼裏，倒也沒有克扣用度。為了跳好那支掌上舞，柳綠一天隻睡一個時辰，每天隻吃半個白饅頭控製體重，經常餓得頭昏眼花，卻強撐著在隻有2寸大的盤子上盤旋著、飛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