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巨鹿城中，公孫瓚的臨時駐地內。

    

    田豫對昨日公孫瓚下達讓公孫續帶兵回援的決定一直耿耿於懷，故而今日再次找上門來。

    

    此刻，公孫瓚正在一張簡易的地圖上研究行軍路線，見田豫到來後，隨即朝其招手道：“國讓來了啊，快來，快來，我們好好琢磨、琢磨，接下來該如何走！”

    

    田豫徑直走到公孫瓚的麵前，沉聲道：“主公，我軍隻有十萬人，昨日又分兵三萬，再南下數百裏，便是袁紹的老巢，鄴城，七萬人如何打？還請主公收回昨日命令，讓少將軍帶兵回來。”

    

    昨日，田豫就一直揪著此事不放，跟在公孫瓚身後喋喋不休，今日又是這般，讓公孫瓚頓時變得一個頭，兩個大，然，田豫乃幽州別駕，又是公孫瓚的左膀右臂，公孫瓚能有如今的成就，田豫的功勞甚大。

    

    奈何，公孫瓚已經被勝利衝昏了頭腦，當初背水一戰，他數萬人就能撼動十餘萬人的袁軍，打得袁紹哭爹喊娘，屁滾尿流，這等赫赫武功在河北之地已經達到了一個空前的高度。

    

    麵對田豫的質問，讓公孫瓚麵露不喜，但也耐著性子解釋道：“冀州並不是幽州，安平、河間兩郡我們也才收入囊中，加之此戰戰線太長，糧道被劫可是大事，我讓續兒帶兵回援，有何不妥？況且，如今的袁紹，已成驚弓之鳥，不足為懼，本將還有這七萬人馬在手，足以應對！”

    

    “唉！”田豫微微歎息一聲，道：“主公啊，袁紹當初在漳河戰敗，雖折損了十餘萬兵馬，然，冀州地大物博，曆來就是我朝的富庶之地，產量大地，區區十餘萬兵馬，何足道哉，隻不過是讓袁紹肉痛一些罷了，若說是傷其筋骨，依我看來，還遠遠不夠。”

    

    公孫瓚眉毛一挑，笑問道：“哦？莫非國讓覺得，那袁紹還有一戰之力不成？”

    

    田豫苦笑道：“何止一戰之力啊？依我看來，袁紹與我軍實力相當，或許，其勝算還更大一些。”

    

    田豫有大才，公孫瓚自然知曉，故而一向對他言聽計從，此時他也聽出田豫話中的擔憂，隨即在屋內來回踱步，躊躇再三後，出聲問道：“國讓，你是否察覺出什麽來了？快與本將細細道來！”

    

    見公孫瓚有意相聽，田豫連忙回道：“自從袁紹在漳河南岸戰敗後，就一直默聲不發，如今已過去數月，其中必有蹊蹺，主公還是小心為妙。”

    

    公孫瓚不解的問道：“難道就不會是袁紹被本將打怕了，獨自在家中自暴自棄？”

    

    田豫苦笑道：“主公，你覺得我軍戰將比之袁軍，如何？”

    

    公孫瓚聞言一愣，自顧摸著晗下短須，回道：“袁紹有顏良、文醜、高覽三位足以擔當一麵的大將，而我，卻隻有高幹一人，這點，我不如他！”

    

    田豫又問道：“那謀臣方麵，主公比之袁紹，又如何？”

    

    公孫瓚麵色難看，瞥了眼田豫後，沉聲道：“袁紹文有許攸、郭圖、逄紀、審配、荀諶等人，而我，也隻有國讓一人。”

    

    田豫可不管公孫瓚的麵色難不難看，此時他就是要讓公孫瓚知道，他們比袁紹還差得遠。隻見他再次問道：“那在武器甲胄方麵，糧食供給方麵，我們比之袁紹，又如何？”

    

    此時的公孫瓚，麵色異常難看，田豫的這三個問題，問得他啞口無言，隨後又狡辯道：“袁紹既然勝過本將，那為何本將能在漳河南岸一戰敗他？”

    

    田豫歎了口氣，回道：“漳河一戰，乃是我軍效仿霸王，破釜沉舟，激勵全軍士氣，這才讓袁紹猝不及防，倉皇而逃。然，如今我軍銳氣盡失，早已不複當初，主公難道還要故技重施不成？”

    

    公孫瓚一臉不解，聽田豫意思，是讓他穩紮穩打，而他派公孫續帶兵回援，打的就是穩紮穩打的主意，可偏偏田豫又不讚同，兩相矛盾之下，著實令公孫瓚非常疑惑，當下問道：“既然國讓欲要本將求穩，那本將派續兒前去鞏固糧道，何錯之有？國讓你都把我給說糊塗了。”

    

    田豫聞言一愣，暗道，原來公孫瓚打得是這個主意，難道真的以為打敗了袁紹一次，搶了袁紹的地盤後，就真是自己的了嗎？

    

    說到底，幽州軍在冀州的底蘊沒有袁軍深厚，百姓們也不會真的心向他們，這需要時間去改變。加之幽州貧瘠，糧食產量本就不多，又攤上公孫瓚這麽一位窮兵黷武的州牧，可想而知，幽州此時的狀況，是何等的脆弱。

    

    而冀州就不同，其境內河流繁多，土地肥沃，乃天下糧倉，袁紹又在冀州紮根數年，加之又有袁家相助，豈是公孫瓚所能相比。

    

    雖然如此想，但田豫卻不會這般說，此話太過損傷公孫瓚的顏麵，然，這其中的厲害之處，田豫還是非常有必要向公孫瓚闡述一二。

    

    思至此處，田豫鄭重的說道：“或許是我沒有說明白，又或許是主公沒有聽明白，我軍初來乍到，雖大敗了袁紹一場，但是，在其他方麵，就遠遠不如袁紹，隻從糧食方麵來說，我們從冀州搶的糧，大部已經運往幽州，救濟百姓，軍中存糧已然不多。單單隻從這一點，袁紹他耗都能耗死我們。故而，我建議，我軍當以雷霆之勢，全部南下魏郡，強攻鄴城，剿滅袁紹一脈後，才能真的安心掌控冀州，如若不然，我們之前所作的一切，都仿佛是井中月，水中花，可看，而不可及啊！”

    

    公孫瓚恍然大悟，作為征戰多年的老將，公孫瓚本該早就察覺出來，然，這數個月以來，公孫瓚過得太順了，竟然疏忽了如此重要的事情，此時，他也終於知道田豫為何會百般阻擾他派出公孫續，在田豫看來，他們的存糧已經不多，又何必派出大量人手前去維護那本該放棄的糧道，隻需按照從前一樣，打到哪，搶到哪便是。

    

    這樣一來，既可以收獲軍糧，又可以鍛煉兵勇的‘血性’，如此‘兩全其美’的方法，一直是幽州軍的慣用手段，如今，公孫瓚卻是棄之不用，打算與袁紹比拚發育，這如何是人家的對手。

    

    思來想去，公孫瓚越發覺得田豫的話十分在理，當下，公孫瓚就決定派出傳令兵，追上公孫續，讓其帶兵返回。

    

    隨後，公孫瓚又向田豫虛心求教，道：“國讓，我已經按照你的意思，派人前去追回續兒了，那你說，我軍接下來該如何？”

    

    田豫深感欣慰，他怕就怕公孫瓚剛愎自用，有了點成就後，就不聽勸阻，一意孤行的話，那幽州軍就戰敗在即了。此時，見公孫瓚討要破敵之法，田豫自然不會藏拙不露，連忙回道：“主公，我軍人數雖眾，但降卒太多，加之訓練不足，磨合太短，要想發揮出我軍戰力，隻能一鼓作氣，打勝仗，打得勝仗越多，將士們的士氣就會越高昂，也會更加凝聚，待殺到鄴城之下，也必有與袁紹的一戰之力。”

    

    “我料定，渤海突然出兵，截殺我軍糧道，也是為了消磨我軍銳氣，與我軍互拚消耗，冀州本就富庶，袁紹在此紮根數年，其底蘊不是我軍可比，耗，是耗不過他的，待我軍銳氣盡喪，身陷泥潭之際，必然就是袁紹的出兵之時。”

    

    “既然袁紹欲行此法，那我軍何不反其道而行之，不被袁紹牽著走，待收攏足夠的糧草後，大軍長驅直入，一路殺向鄴城，到那時，袁紹必亂陣腳，那我軍就有可趁之機，主公，你以為如何？”

    

    田豫這寥寥數句話語，可謂是字字點到要害之處，先是闡述了袁紹的意圖，後又分析了雙方的差距，再以此來謀劃定策，雖然劍走偏鋒，但也並不是沒有勝算可言。

    

    此法，簡直是根據幽州軍此時的狀況而量身打造，竟讓公孫瓚找不出一丁點反駁的理由，畢竟，誰都想成為一時之主人，對於土地、權利的渴望，出身不高的公孫瓚並不比袁紹、楊帆他們少，這就是梟雄心裏，亦是賭徒心思。

    

    其實，公孫瓚本可以據漳河以守冀州北方四郡，待來年秋收之後，糧食滿倉之時，也就有了與袁紹的一戰之力，然而，臥榻之側，豈能容忍他人酣睡？冀州西邊，有楊帆在那磨刀霍霍，南邊，又有曹操虎視眈眈，隻這一點，就讓同樣具有野心的公孫瓚，不敢把戰爭拖到明年，以免徒增變故。

    

    這就跟商人搶占市場一樣，若是穩紮穩打，積蓄力量的話，必然會因為實力不足，後續不濟而被其他強有力的產品給搶奪市場，聰明人都知道一步先，步步先的道理，但是，真要做到這一步的人，並不多。

    

    古人常言，一將功成萬骨枯，而那個萬骨枯，說的不全是己方折損的人，恰恰相反，一個人想要成功，他腳上踏著的，都是敵人或同道的屍體，每個時代，每個行業都有叢林法則。隻不過一些稍加修飾，讓人不易察覺；一些毫不掩飾，令人好骨悚然罷了。

    

    這，就是梟雄的心態，亦是這個時代大多數人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