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總失禮(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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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敏深萬萬沒想到, 在他費盡心機終於成功進入皇宮後,會在宴會上看到湖知潮的身影。
對方坐在那裏,風姿疏朗, 人若美玉。
那種書生的儒雅和軍營當中鍛煉出來的冷毅相互襯和, 形成了一股旁人無法模仿的特殊氣質。
哪怕一動不動,也足夠吸引人的目光。
跟對方比較起來, 湖敏深整個人都顯得灰撲撲了起來。
他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新裁製的衣服,可這件衣服不論做工還是布料, 都比不上湖知潮,更別說他們兩人本身的差別。
這段時間以來, 湖敏深都在書房中鑽研詩詞, 沒有注意好自己的身體。
越是看到希望, 他給自己的壓力也就越大。
盡管嘴上的燎泡已經消了下去,但他眼底還是有一圈不明顯的青紫。
是長時間熬夜形成的。
有時候學習就是這樣,你學的越多, 好像會的也就越少, 於是更加拚了命的去看。
湖敏深清楚, 說不定他就隻有這一次翻身的機會, 所以在家中幾乎卯足了勁。
他根本就不敢輕易休息。
還是在宴會舉行前的兩天,湖夫人提醒了他一句, 湖敏深才意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
他想要在宴會上脫穎而出,目的是為了吸引陛下的目光,而不是真的成為什麽大學士。
所以湖敏深及時調整了自己的作息。
但時間少, 心裏又急躁,最後隻是看著勉強要比前幾日更好一點罷了。
進皇宮之前,他特意取了點脂粉遮了眼下的烏黑。
原以為這次定能一舉成功,可等到了後, 才發現一切都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
陛下這次不僅邀請了朝廷中的文臣,就連那些比較出名的風流才子也都盡在其中。
他不僅比不過湖知潮,就連這些人,他也比不過。
湖敏深這次進宮本就是托了那孤本的福,是以在座位上的安排並沒有以前那樣靠前。
雖不至於淪落末尾,卻也相差無幾。
而他的兄長,這個自己一向視之為仇敵的人,卻被安排在了陛下身邊。
甚至有好幾次,他都能看到兩人之間的眉目傳遞。
那種默默溫情,比昔年他看到的更甚。
也更……讓他想要竊取。
他同陛下之間最好的時候,僅僅是互相曖昧,還未曾捅破那層窗戶紙。
湖敏深不知道,原來那張淡漠而瑰麗的臉上,也能出現這樣的動人神色。
他在下首看著兩人,不知不覺就捏緊了拳頭。
一聲鑼響之後,隨著福德將本次宴會的主題高聲念出來,眾人也就停止了議論,埋頭思索了起來。
他們先要以秋光為題,做出一首詩來,而後圍繞秋與農展開學術論辯。
最後能者為勝。
這能者並不是指最後辯駁贏了的人,而是在這過程裏表現最好的人。
禮雅信達,缺一不可。
作詩的時間僅為一柱香。
一柱香過後,就有宮人來收取他們麵前鋪設的紙張了。
這時候不管你寫沒寫好,都必須交上去。
說來也巧,湖敏深之前看書的時候,恰好讀到過相關的主題,是以在題目下達後,他隻略微思考了幾下,就很快落了筆。
幾乎是一口氣將詩做成的。
其他人還在埋頭苦思的時候,他就已經寫好了。
湖敏深吹了吹墨跡,反複欣賞了一邊自己的作品,而後目光下意識的朝坐在上首的人望去。
就見湖黎也正如其他人一般,似乎是在仔細琢磨著什麽,連放在手邊的筆都沒拿起來。
哼,不過一介草夫罷了。
湖敏深在心底不屑道,這個時候的他已經忘了,曾經湖黎的學識究竟怎樣出眾,又是怎樣驚豔絕倫。
他隻當對方進了軍營,便同那些隨隨便便就喊打喊殺的莽漢一樣。
這樣的人,你又怎麽指望他會在宴會上出眾?
這個想法倒像是提醒了湖敏深一樣。
湖知潮並不是文官,如今又卸職在家,為何會有資格來參加宴會?
如果是如他這般,那麽對方的座位就不可能安排在上首。
可如果不是如他這般,那麽是陛下讓他來的嗎?
一時間湖敏深隻覺嫉妒無比。
他覺得這個世界上永遠有一些人,隻要稍微勾勾手指,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明明之前的時候,陛下還對他厭棄非常。
可轉眼間,被厭棄的人就成了自己。
因此等到作詩環節結束後,在陛下命眾人自己講解一遍詩詞的意思,湖敏深表現得越發積極了。
同時,在後麵的爭辯中,他更是處處爭對湖黎。
不是來參加宴會嗎,那麽他就讓你在這麽多人麵前狠狠丟臉,讓陛下再也不會升起把你帶出來的念頭。
湖敏深在心裏惡毒的想到,麵上春意融融,話語卻一次比一次尖利。
就連在座的其他人都隱隱察覺出了他的意圖。
隻是麵對湖敏深的刁難,湖黎始終三兩撥千金,輕飄飄的就化解了。
他牢記簾沉出門前跟自己說的話,在宴會上並不怎樣出風頭。
就連剛才那首詩,也是中規中矩。
此時的爭辯也更像是敷衍了事。
可即使是這樣,那些平庸的字眼似乎從他口中講出來,也比旁人更加深刻幾分。
座下有不少是真心熱愛學識的人,在聽到湖黎和湖敏深一來一回的交流時,內心都頗有感悟。
當然,這些感悟都是前者帶來的。
若不是有湖黎的襯托,說不定湖敏深的表現也能在今日擠進前列,但他偏偏挑選了對方作為自己的對手。
湖敏深發出的論點接連被問回,以彼之茅,攻彼之盾也不過如此。
到最後,湖敏深站在那裏幾乎啞口無言。
湖黎看著他,並不像往日那樣不在意。
他露出了一抹毫不遜色於湖敏深的溫雅笑意。
這笑令他在外的那種冷毅退散了幾分,而後湖黎朝湖敏深躬躬手,說了一句承讓。
說完後,湖黎整理了下衣擺,就施施然坐下了。
他亦可以讓湖敏深如此憋屈而說不出話來,更可以當著眾人的麵表演兄友弟恭的場景。
隻要他想,湖敏深從來就不是他的對手。
似乎在這一刻,那些關於湖知潮的記憶又重新回來了。
對方的天資聰穎,對方狠壓自己一頭的模樣,都清晰地浮現在湖敏深眼前。
那種在相同領悟被壓製得毫無反手之力的感覺再次出現了。
這一次,對方將他看進了眼裏,然後連半分困難都沒有,便擊敗了他。
湖敏深覺得自己出現在這次宴會中像是一個笑話。
他第一時間去看簾沉的反應。
卻發現陛下根本就沒有看他。
對方眼裏,隻有那君子如玉的身影。
湖敏深還看到簾沉毫不避嫌的給湖黎倒了一杯水。
彼此之間的親昵一覽無餘。
這次宴會的最終勝者既不是湖敏深,也不是湖黎,而是朝中一位老學者。
這樣的結果大家都挺讚同,畢竟人家的資曆和學識擺在那裏。
至於湖黎,他進宮來也不是為了奪得第一。
前麵這場陣仗完了以後,眾人吃過酒席便去遊園了。
他們遊的是皇宮中特意修建的百卉園。
這是為了宴會專門建造的一所園林。
每年這個時候,各地都會送來一些珍貴的花草呈進皇宮。
將近秋朝,而園中卻還能看到不同時令的花卉。
這也是天家的恩賜。
尋常人根本就沒有這樣遊園的機會。
前來赴宴的人三三兩兩走在一起,隻是無一例外都走在簾沉身後。
而正前方,唯有湖黎一人跟對方並肩而行。
他們離帝王有些距離,因此並不能聽清兩人的交談聲。
隻是二人臉上能隱約瞧見的神色,依稀能判斷出他們聊得很是投機。
一開始看到湖黎的時候,不僅是湖敏深,就連這些大臣也都驚訝無比。
他們不清楚這是什麽情況,更有一些孤高之人當即就同陛下稟報,問湖黎怎麽也能來這宴會。
簾沉並沒有說出湖黎要重走仕途的話,而是將當年對方在科考之時做的一首詩念了出來。
詩意斐然,靈氣逼人。
可以說在座的人當中,在短時間內都無法做出足夠媲美的詩來。
湖黎是用自身的實力獲得了這些自命清高之人的認可。
但不認可又如何呢?
簾沉是不需要認可的。
他的開口就已經是一種偏袒。
還有些人看著前麵兩人,覺得陛下似乎與對方太過親密了一點。
可身邊人的交談之聲很快就打斷了他的思路,最終這個想法也沒有被誰提出來。
園子修建得異常大。
眾人繞了個圈,也不過才看完一半的風景。
這個時間大家可以自由行動,是以已經有不少的人自發在亭中休息,並以眼前之景相互鬥詩取樂了。
湖敏深卻一直跟在簾沉和湖黎身後。
他想找機會跟陛下單獨說會話,但這個機會卻始終不來。
湖敏深不敢貿然闖上前,隻能這麽保持著幾步路的距離。
兩個人交談的聲音低低的,甚至好幾次,湖敏深都看到陛下湊近了對方,輕聲說些什麽話。
而湖黎的反應也尤為明顯。
他連耳垂都紅了。
在簾沉麵前,他整個人順從到了極點。
湖敏深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他幾乎盯紅了一雙眼:“陛下……”
語氣纏綿哀怨。
可簾沉好似並沒有聽到一般,執著湖黎的手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陛下!”
這一聲略帶急促,是湖黎叫的。
同時他還心虛的朝周圍看了幾眼,確定沒有人注意到他們才稍微放下心。
他想,陛下怎麽這麽大膽,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就牽他的手。
口裏叫著簾沉,可是手頭上卻沒有絲毫掙脫的跡象。
湖黎想,陛下大約是很喜歡自己,才會這樣情不自禁。
他嘴角彎了彎,心想,我也很喜歡陛下。
於是擺弄了一下袖口,遮住了二人牽著的手。
“阿黎不是擔心孤會喜歡上湖敏深嗎?現在孤替你解決這個後顧之憂。”
簾沉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雖然事實如此,但湖黎的小心思被突然戳破,叫他有些窘然。
他小聲回道:“我才沒有擔心。”
簾沉看著對方點點頭,“嗯,是沒有擔心,不過在吃醋罷了。”
湖黎覺得這人就是故意的。
他頭一回膽大包天的瞪了一眼簾沉。
兩個人在一起這麽長時間,除了在床上的時候對方長了點膽子逾越過幾次,其餘時間可是乖得跟小綿羊一樣。
他人是好看的,即使做著這瞪人的舉動,也別有一番滋味。
於是簾沉緩緩開口。
“再瞪著孤,我便要忍不住親你了。”
湖黎不明白對方是怎麽用著這種波瀾不驚的語氣說出令人四肢百骸都酸麻的內容。
他隻是連忙收回了眼神,然後在簾沉的手心勾了勾。
有些討饒,又有些撒嬌。
兩個人的親密好似完全不避著旁人。
如果說湖敏深一開始還隻是盯紅了眼睛,那麽現在他的眼睛都快要紅得滴血了。
“陛下,我有話要說。”
他又喊了一聲簾沉,聲音比剛才更大了一些。
正在同湖黎竊竊私語的人這一回終於有了反應。
他轉過了頭,平靜而冷淡的朝他看了一眼。
任何特殊意味都沒有。
他不再是他寵愛有加的臣子,不再是他心儀之人。
緊接著,對方開口又將他徹底打落。
“孤並不想和你說話。”
簾沉整個人淡到了極點,很難想象這麽一個人剛才在湖黎麵前繾綣柔情的模樣。
對比的落差讓湖敏深心裏更加不好受了。
“陛下,難道你忘了我二人之間的情誼了嗎?”
湖敏深有些衝動的喊出了這句話。
其實話一出口,他自己也後悔了。
就算是想要通過追憶兩個人的過往來挽回陛下,也應該選一個單獨對話的場合。
這樣算什麽回事?
說不定陛下還會更加不耐。
湖敏深又猜錯了。
對於一些不重要的人,簾沉從來不會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在對方身上。
因此他隻是又瞧了對方一眼,就命人將湖敏深送回了府。
原本湖覓也是要來宮中赴宴的,但他最近偶感風寒,所以才沒有一起來。
這次躺在家中,又聽聞自己的小兒子被人從皇宮送了出來,剛剛有所好轉的病情在驚懼之下加重了一點。
湖覓向來看重天家態度,聽到湖敏深被送回來後,根本顧不上身體上的難受,就硬是讓人扶著去找對方想要問個明白。
嘩啦——
還沒走進房門,裏麵摔杯砸盞的聲音就傳進了耳朵。
同時響起的還有湖敏深的聲音。
“我究竟哪一點不如你?”
“湖知潮!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他翻來覆去就是這麽兩句話。
於是湖覓大致猜出這件事跟湖黎有關,可今天對方參加的宴會,按道理是不應該會碰上湖黎的。
“送少爺回來的那些人怎麽說?”
湖覓咳嗽了一聲,轉頭問扶著自己的小廝。
“宮裏的人將少爺送回來就走了,並沒有說什麽。”
沒有說什麽才更糟,簡直讓人猜都沒處猜。
盡管上一次湖敏深也是被人從宮裏送出來的,但那次好歹還有宮人解釋了其中緣由。
他就不該讓湖敏深進宮!
湖覓想著想著,又咳嗽了起來。
對方求到他麵前,說有把握讓陛下回心轉意。
湖覓當時想的是反正自己抱恙在身,沒辦法進宮赴宴,倒不如讓湖敏深去。
總不能真就讓小兒子停職這麽長時間。
否則將來再回吏部,哪裏還有他的位置。
湖覓比湖敏深更懂官場上的規矩。
所以一時鬼迷心竅,竟然真的被對方說動了。
他在外麵咳得有點厲害,湖敏深當然聽到了。
房間內的動靜很快停了下來。
“少爺大約是在外麵受了些氣,發泄出來也就好了,您這身體可是吹不得風,奴才還是扶您回去休息吧,等回頭再問也不遲。”
小廝拍了拍湖覓的背,謹言慎語地說道。
不知湖覓是怎麽想的,他看了湖敏深緊閉的房門一眼,竟然真的同意了小廝的提議。
“回去吧。”
兩人的身影很快就走出了院門。
房間內,湖敏深聽著逐漸遠去的咳嗽聲,一時頹然無比。
他什麽都沒有了。
從今天開始,陛下的恩寵,父親的疼愛,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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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中,自從簾沉讓人把湖敏深送回去以後,湖黎的高興好似要從身上泛濫出來。
“這麽高興?”
簾沉點了點他的唇角。
被對方這樣一提,湖黎立即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收起了臉上的神情。
他想起了簾沉剛才的話。
湖敏深一被送回去,他就這樣高興。
可不是吃醋嗎?
“我隻有一點點高興罷了。”
隻有一點點吃醋罷了,他才沒有那樣小氣。
聽出湖黎的言外之意,簾沉也並沒有再窮追不舍下去。
小綿羊要是被逼急了,眼睛都要發紅。
“對了,怎麽今天在宴會上沒有看到覃王?”
論理覃王也應該來的,可湖黎今天並沒有看到對方。
他哪裏知道,就在自己一心窩在將軍府看書的時候,簾沉已經悄悄對對方動了手。
“孤給他派了些任務,讓他手上多點事情。”
簾沉並沒有仔細說這任務是什麽,湖黎也沒有再問。
他記得對方說過,等自己考完以後,這些人都會解決了。
估計是簾沉已經開始布局了。
這次的宴會一共持續了好幾個時辰。
簾沉早在半路的時候就帶著湖黎一起回去了。
他們回的是簾沉的寢殿。
宴會過後,科考也隻剩下了七個月光景。
與此同時,皇宮中又漸漸傳出皇後娘娘身體不好的消息。
一開始的時候,還隻是個別人說起。
等到後來,幾乎大半個朝廷都知曉了。
這些人一麵向簾沉進獻各種藥方和大夫,一麵悄悄打起了皇後位置的主意。
後宮不可一日無主,倘若皇後娘娘撐不下去,陛下肯定要另納良後。
他們都知道如今陛下後宮空虛,說不定除了皇後以外,還要充盈後宮。
各家各戶都浮動起了一些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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