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命定之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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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廝早早就在茶館裏訂好了一個座位, 因為湖黎身份特殊,所以最後選了二樓隔間的位置。
湖黎這一次出門依舊穿了一件披風,不僅如此, 他還戴了一個帷帽, 帷帽將他整張臉都遮了起來。等到進入隔間,他才摘下來。
“他們已經開始講了嗎?”
茶館下方鬧哄哄的, 說書先生坐在正中央,麵前擺著一方紅色的小桌, 此時他正撫著自己略有花白的胡須, 而後又輕輕飲了一口放在桌子上的茶水。
“剛才講完了另一場,等會就該講書生與妖狐的故事了。”
小廝站立一旁, 恭敬答道。
書生與妖狐的故事正是那些文人由簾沉和湖黎身上得到的靈感杜撰而成, 簾沉是家境貧寒的書生, 在去考科舉的路上,偶遇吸人精魄的狐妖, 這狐妖即是由湖黎幻化而來。
狐妖愛美, 書生雖然迂腐,但長了一張好看的臉, 所以他沒有第一時間吃掉對方,而是化成同路中人,與對方套上了近乎。
兩人一路同行, 感情漸深, 到最後, 狐妖竟然舍不掉吃掉書生。他一心愛戀對方,妄想同對方長相廝守,怎料自己還沒有說出真實身份,書生就在無意中發現他並不是人, 倉皇逃走。
狐妖心有不甘,三次抓住書生,怎奈對方避他如蛇蠍,所以每次抓住對方後他又放走了書生。到最後,書生金榜題名,嬌妻美妾在旁,可憐狐妖夜夜相守於兩人初遇之地,也沒能等到對方。
在書生臨死之前,狐妖找到了他,昔日意氣風發的人變得行將就木。然狐妖對書生的感情已成心疾,他依舊將曾經問過對方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昨天就講到這裏,今天說書先生會接著昨天的情節繼續講下去。”
小廝也是昨天跟別人打聽了一番才知道,在他對著湖黎回話的時候,底下說書先生也已經開始了這一場。
他拍了拍手中的醒木,叫聽完上一場尚且還在小聲討論的人止了聲,頓時茶館內就隻聽得見說書先生的聲音。
“上回書說到書生將死,狐妖夜中登門,今天我們接著講。”
“書生兩鬢斑白,臉生皺紋,雙眼渾濁,早已不是青年時那副俊美模樣。狐妖半夜登門,行至窗前,他竟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對方。”
人類的壽命和妖的壽命是不一樣的,對於書生來說,曾經在路中遇見狐妖的事情已經過去一輩子時間了。除了發現對方真實身份的驚嚇與被抓住時的驚險恐懼,他已經記不清狐妖究竟長得什麽模樣,兩人又是在哪裏遇見的了。
書生在年紀大了以後,有時候也會回想起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但那些事情跟現在都像是隔了一層紗,看得並不真切。他甚至會懷疑遇見狐妖的事情究竟是真實發生過,還是一切都隻是他的幻想。
畢竟妖仙鬼怪的書籍也不少,人在年輕的時候往往喜歡獵奇,看過一兩本也不足為怪。
“那狐妖見書生模樣,心中更為淒然,隻見他上前一步,握住書生的手道:’你竟不認得我了嗎?’,說話之時,他湊近書生,好教對方更容易看清自己。”
及至此時,書生才有些後知後覺的認出對方來。
是他年輕之時偶遇過的狐妖。
他一開始隻以為對方是才高之士,又是跟自己一同科考的,兩人相交甚篤,卻不想對方竟對自己生出了愛慕心思。
實在要說的話,書生是先發現了狐妖對自己的愛慕,才發現的對方真實身份。
一開始他本打算好言相勸,讓對方切莫再執迷不悟,怎料他輾轉反側了大半夜,想去找對方之時,竟發現這人根本就不是什麽同路書生,分明是專吸人精魄的狐妖。
書生哪裏就遇到過這樣的事,他當即嚇得臉色發白,而後飛快的收拾自己的行李,連夜離開此地。
後來狐妖三次抓住他,每一次他都以為自己要命喪西天。結果對方竟然又放了他,一直到娶妻生子,甚至老之將至,對方也沒有再出現。
書生原以為狐妖已經將他忘記了,沒想到對方還記得他,並且在他臨死之前過來了。
他也有過許多摯友,但這一生中,若論哪一個是他最為交心之人,恐怕還是數狐妖。兩人相識於微末,彼時書生家境貧寒,一無所有,是狐妖一路助他,又時常同他高談闊論,引經據典,分析科考行文。
書生已經不像年輕時那樣害怕對方了,他已經過了一輩子時間,什麽大風大浪都見過,心態也平和了許多。因此他在認出狐妖之後,朝對方揚起了一抹虛弱的笑,“你來了。”
狐妖放開了對方的手,也沒有應他的話,而是自顧自的將曾經問過他的話又問了一遍:“既然你已經認出了我,那麽我問你,當年你對我究竟有沒有過一絲愛戀之情?”
說書先生的醒木在此點再次拍響,隻見他微微傾身,朝著底下聽書的人問道:“諸位且猜,書生如何回答?”
底下有一半人回答有,也有一半人回答沒有。
“簾沉,你猜書生是怎麽回答的?”
湖黎也朝簾沉問道。
“不用猜,按照寫書人的套路,書生一定是回答沒有。”
“你說的有道理,若是這書生當真喜歡過狐妖,怎麽會娶妻生子,又怎麽會這麽多年都不曾去找過對方。”
湖黎的兩隻手撐著自己的腦袋,說完話後又看向了說書先生。
“書生聽完狐妖的話,目光微怔,似沒有料到對方竟然還執念於此。”
人活了大半輩子,情啊愛啊的也早就隨風而逝了。
書生依舊是跟年輕時一樣,對著狐妖搖了搖頭,“我不曾對你有過絲毫愛戀。”
從未動過心,也從未喜歡過你。
狐妖並不意外會從對方的口中聽到這個回答,隻是跟前幾次放過書生不同,他雙目透著紅光,渾身妖氣湧動,竟然發了妖性。
“那麽,便讓我來看看你的心是由什麽做的。”
狐妖說完,竟生生從書生的胸膛中掏出了一顆心,那心在他手上的時候還微微跳動著,很快,就如書生一樣沒有了任何動靜。
床上的老人在麵對狐妖的時候,始終都是從容的,即使他的心被活生生掏了出來,他的臉上都依舊帶著一絲笑意。
是對死亡的不畏懼,和對曾經的釋懷。
“你的心和其他人一樣。”
是紅色的,也是肉做的。
那為什麽,卻要如此鐵石心腸?
狐妖沒有將那顆心裝回書生的胸膛,他將早已停止跳動的心髒用妖力滋養著,帶回了自己的洞府。
從此以後,狐妖真正與書生廝守在了一處,哪怕隻是他的一廂情願。
是一出悲劇。
說書先生的氣氛暈染的太好,以至於不少人聽完以後都有些淚眼朦朧,甚至還有一些人追著要說書先生明日換一出喜劇。
“簾沉,如果你是那個書生,會喜歡狐妖嗎?”
這故事本就是以他二人為原型,所以湖黎聽完後才有此一問。
“阿黎想讓我喜歡嗎?”
“不想。”
湖黎搖搖頭,“狐妖是狐妖,湖黎是湖黎。”
文人以他們為原型寫出了這一故事,但湖黎並不喜歡。
故事裏的狐妖會由愛生恨,最後挖掉書生的心,並且以自欺欺人的方式帶著書生的心一起回了洞府,但湖黎永遠不會。
“如果簾沉不喜歡我,我會難過,但是不會挖掉你的心。”
湖黎永遠不會傷害簾沉,他隻會喜歡他。
“還有,如果我是狐妖的話,一定會好好把自己的心意表達出來。”
而不是像故事裏那樣,什麽都不說,隻是問對方有沒有喜歡過自己。
隻是一出故事而已,湖黎聽得好像十分認真,簾沉摸了摸對方的腦袋,“那就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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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在說話的時候,匡珩其實也在茶館中。
他隻能算到簾沉和湖黎會來這裏,並不能知道他們確切的位置。
是以當說書先生講完了後,他還在不動聲色地找著兩個人。
命定之人之間會存在一中特殊的感應,這中感應就算沒有玉佩,也會發揮作用。因此在湖黎聽完話本,準備拉著簾沉離開時,腳步突然頓了頓。
他似有些疑惑般朝其他隔間的方向望了一眼。
“怎麽了?”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
湖黎記得這中感覺,上一次他看到匡珩的時候就是這樣,但是他並沒有在意。
“什麽奇怪的感覺?”
簾沉沒有聽過湖黎提起過什麽奇怪的感覺,隻有在兩個人親密的時候,對方什麽都不懂,才會這樣說,不過那時候說的也隻是身體怪怪的。而且他們已經親密過了許多次,湖黎現在也知道應該怎麽表達自己的那種感覺。
“就是,上一次我們一起回來的時候,你叫來護送我們的那個人。”
湖黎同樣沒有記住匡珩的名字。
“當時你下馬車了,我坐在車上,風把車簾吹起來,我就看到了他,然後就有一中奇怪的感覺,現在這中感覺又出現了。”
簾沉聽到這裏,也已經明白湖黎所謂的奇怪的感覺恐怕就是那個命定之人的特殊設定:“有沒有哪裏覺得不舒服?”
他沒有往其它隔間看,而是問湖黎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沒有。”
隻是一中很奇怪的感覺而已,湖黎連這中奇怪也不能描述出來,而且隻要他不在意的話,這中感覺就會很快消失。
簾沉聞言給湖黎重新戴上了帷帽,然後牽起對方的手繼續往外走,“要是有不舒服的話就告訴我。”
“好。”
“喜歡聽話本的話,下次有空再帶你過來。”
“下次我想聽大團圓結局的。”
“不是說故事裏的人不是你嗎,為什麽還要聽大團圓結局的?”
“悲劇的主角不是我,大團圓的主角就是我了。”
湖黎這話說得有些無厘頭,但透露出來的意思無非就是希望不管在現實裏還是在故事裏,他都能和簾沉圓圓滿滿的。
“那回頭我讓人專門給你寫一出,你想聽什麽,就可以讓他們寫什麽。”
簾沉牽著湖黎的手走下了樓梯,隻是在經過一處的時候,他的眼瞳微微動了動。
匡珩就坐在那裏。
命定之人的感應都是相互的,湖黎不去在意那種奇怪的感覺,但匡珩卻極為在意,也因此,他很快就發現了兩個人的行蹤。
不過在轉過身的時候,他剛好對上了簾沉淡漠的視線。
那一眼非常淡,就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樣。
但卻讓匡珩下意識生出了一中危險的感覺。
等再去看兩個人的時候,簾沉早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並且牽著湖黎走進了馬車裏。
匡珩隻能匆匆看到湖黎的背影,之後馬車就在茶館門口揚長而去。
不過在車簾放下去之前,湖黎摘取了自己的帷帽,那驚豔非常的容顏就這樣無所遮掩地闖進了他的眼中。
奇怪的感覺隨著湖黎的走遠而消失,但匡珩的手卻撫了撫自己的心口。他的心在剛才那一瞬間,跳得非常快,就連現在,也還沒有徹底恢複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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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沉帶著湖黎逛了一整天,天邊泛出紅霞的時候,兩人才回家。
一起回家的還有他們身後買下的大包小包。
裏麵有穿的,有玩的,也有許多吃的,都是給湖黎買的,這些大包小包都被指揮著搬到了兩個人住的房間裏。到了晚上的時候,湖黎才坐在床上一件件的拆開。
明明都已經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但是他打開的時候臉上還是非常高興。
“這些糕點我要放在床邊,等晚上餓了就拿一塊出來吃。”
湖黎雖然體質特質,兩個人怎麽折騰都不會不舒服,但體力的消耗還是以另一中方式表現了出來,那就是他經常會覺得餓。
所以在出門之前,他就跟簾沉說好了,去街上的時候要買好多點心放在床邊,等他被折騰得餓的時候,就拿出來吃一塊。
即使湖黎已經懂得了許多事情,但依然會說出這中直言不諱的話。
隻不過現在在簾沉的教導下,知道這樣的事情隻能跟對方一個人說。
為了給湖黎安放這些糕點,簾沉前幾天也已經讓人在床邊又打了一個小櫃子。除了糕點以外,還有一些蜜餞也能放進裏麵。
這簡直就成了湖黎的百寶箱,他平時得了什麽好玩的東西都會放進裏麵,然後到晚上拿出來跟簾沉一起分享。
說話間,湖黎就已經小饞貓似的從裏麵捏了一快小糕點放進了嘴裏。
“才剛吃過晚飯,怎麽又吃點心?”
簾沉接過了對方手裏的糕點,將它們全部放進了櫃子裏。
“因為我還沒有吃過這一中。”
是桂花糕,香香軟軟的,買的時候湖黎就想吃了。
“簾沉,你們東西吃太多是不是會積食啊?”
積食這話是湖黎從仆從那裏學來的,他還知道一旦積食了的話,就要動一動,消化一下。
他當然不會積食,但卻故意問出這樣的問題,目的全寫在那張臉上了。
“是,阿黎積食了嗎?”
“好像有一點。”
湖黎摸摸肚子,目光絲毫不心虛。
“那怎麽辦呢?”
簾沉嘴角含著笑意,故意問道。
“他們說要是積食的話,動一動就好了。”
湖黎拉了拉簾沉的手,“我們開始動一動吧。”
“貪吃鬼。”
坐在床上仰著麵的人鼻子被刮了刮。
“我隻吃了一塊糕點,才不貪吃。”
湖黎隻以為對方說的是剛才的糕點,下意識為自己解釋了一句。
但是簾沉卻沒有再說下去了。
他幫著自稱有點積食的人好好消化了一下。
不過今天兩人碰碰的過程要格外長一點,簾沉似乎有意吊著對方不上不下的。
“簾、簾沉。”
湖黎今天還沒到後麵那個程序,就哭得眼淚汪汪的。
“嗯?”
簾沉應了聲,但手中的動作卻沒停。
“不……不要碰碰了。”
不要碰碰了,要直接做後麵的事情。
“好,那不碰了。”
誰知簾沉卻仿佛聽不懂湖黎的話一樣,真的就停了下來。
他不僅停了下來,還躺在對方身邊,看上去就跟馬上要睡了一樣。
“簾沉。”
湖黎推了推對方,男人依舊沒有動靜。
“簾沉。”
湖黎又叫了一聲對方,主動朝對方身邊湊了湊。
“怎麽了?”
簾沉像是有所不解,疑惑的問道。
“你、你怎麽不動了?”
“剛才你不是說不要碰碰了嗎?”
“但是後麵的事情還沒做呢。”湖黎親了對方一口,“我剛才想讓你直接做後麵的事情。”
因為被碰得太舒服了,也太難過了,所以他有些受不住,想直接跳過這一步,到後麵那裏。
“我抱著你的時候,就隻有舒服,沒有難過。”
因為簾沉會讓那些難過變成舒服。
湖黎又說出那種毫不遮掩的話了,他直白的把自己的需求說了出來。
“簾沉,我們繼續動一動好不好?”
“那等會不許喊停。”
“不喊停。”
湖黎的臉頰在生理性地發著紅,他看著對方乖乖搖了搖頭。
分開的兩個人又繼續黏在了一起。
不過湖黎沒有想到,簾沉竟然又從頭開始了。
而因為他答應了對方不許喊停,所以這一次即使比剛才還要讓他難以招架,他也依舊隻是小聲地抽泣,並沒有再叫對方停下來。
倒是簾沉又問了他一個問題:“現在的感覺怪嗎?”
“怪。”
哭得太厲害,湖黎是打著嗝說的。
他渾身上下都被簾沉弄得怪又難受,偏偏又無法擺脫。
簾沉替湖黎擦了擦眼淚,又安撫似的吻了吻他,“是白天時候更怪一點,還是現在更怪一點?”
白天在茶館的時候那種奇怪的感覺怪,還是現在更怪一點。
“現、現在……”
湖黎沒有再說下去了,他這下直接受不了的朝簾沉懷裏鑽。
“那就記住現在的感覺。”
簾沉終於肯放過對方,然後把他從自己懷裏抓出來,繼續湖黎所期待的消食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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