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2. 無法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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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城。
如今的丹城,依舊是南洲屈指可數的繁華城池之一,街道縱橫,樓宇林立,煉丹坊與修煉閣比比皆是,靈氣依舊濃鬱,修士往來不絕,可若是與往昔鼎盛之時相比,卻已判若兩城。
那時候的丹城,幾乎是南洲的核心,萬宗來朝,丹師雲集,無論白日還是黑夜,街市中都喧囂熱鬧到極致,如今雖仍稱得上繁華,卻遠遠沒有昔日那般萬象生輝的氣象,隱隱透出一絲落寞與壓抑。
此時,在丹城一處極為豪華的閣樓之內,靈陣環繞,靈光閃爍,隔絕了外界一切窺探與聲音,房間中擺設華麗,玉桌雕花,香爐嫋嫋,靈茶清香彌漫,屋中正有五名修士圍坐,氣氛卻極其凝重,空氣仿佛凝結。
其中一男一女的修士,正是當初在南心城與洛豪有過交集的章天祥與他的師姐月師姐,兩人此刻神色都極為難看,眉頭緊皺,眼神中既有不敢置信,又有深深的忌憚。
月師姐也就是“萌新月仙子”,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低沉而急切,
“成明丹王,你所說的這些……當真屬實?洛豪真的如此可怕?連殺丹城十二名化仙,接連毀掉了兩個九星宗門,甚至連千裏橫行無敵的食靈蟲群也被他滅掉?還有千火禁地的火焰……那可是數萬年來無人能近的禁地,他竟然也能抹去?這些消息可有虛假?會不會是傳言被誇大了?”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一個年輕修士,短短幾年間便從名不見經傳,到如今傳得鋪天蓋地,手段一個比一個駭人,哪怕以她的見識,也覺得匪夷所思。
章天祥同樣心頭不寧,他本就與洛豪有過節,若真如傳言所說,那他根本沒有絲毫反抗之力,甚至連家族在南洲的根基,都可能被輕易連根拔起,想到此處,他臉色更是陰晴不定,心緒難安。
坐在正首之位的成明丹王緩緩抬手,神情肅然,他是丹城現今仍有話語權的丹王之一,他的煉丹實力本就不差,自然地位不凡,此時,他看著兩位神情複雜的後輩,緩緩點頭,語氣中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肯定:
“萌新月仙子,這些事絕無虛假。此乃確鑿無疑之事。”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沉重,緩緩補充,
“我顧家之孫一城,早與洛豪結下不死之仇,對他的一舉一動都格外關注。凡有洛豪的風吹草動,都會第一時間送到我這裏。如今傳回的消息,乃是以水晶球影像記錄,再輔以靈石為證,絕不會有半分虛假誇大之處。”
說到這裏,成明丹王伸手一翻,掌中已然多出一枚晶瑩剔透的水晶球,晶體內有靈光閃爍,似乎封印著某種畫麵,同時,他又取出一枚拳頭大小、流光四溢的礦石,散發出濃烈的靈氣波動,正是用來承載與穩定影像的媒介。
他將這兩物小心地遞到萌新月仙子手中,神情鄭重無比,
“仙子請看,這就是最直觀的證據。你若親眼所見,便知傳言非虛。洛豪此人——的確已是無法以常理揣度的存在了。”
房間裏一時陷入寂靜,隻有香爐中青煙嫋嫋上升,幾名修士屏息凝神,連空氣都仿佛凝固,唯有那水晶球內時隱時現的光芒,像是在默默昭示著一個無法忽視的事實,那個名叫洛豪的年輕修士,已然化作一股不可阻擋的風暴,正在席卷整個南洲。
那名叫萌新月的女修連看都沒等水晶球影像完整展開,便一把抓住那枚雞蛋大小的礦石,驚叫出聲,聲音裏全是難掩的震驚與欣喜,
“竟然真的是千火星金?修真界……竟然真有千火星金出現了?”
礦石在她手中微微發光,表麵仿佛有細密的火紋流動,散發出淡淡溫熱的氣息與隱隱靈輝,連空氣都似乎被這股真金特有的波動染上了幾分異樣的光澤,她的神情從最初的懷疑瞬間被徹底取代,眼眸裏迸出難以抑製的驚豔。
“確然無疑,”
成明丹王沉聲開口,目光透著肯定,他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莊嚴,
“你親自看那水晶球影像便知。我已請人在多處布陣回傳,水晶球與那礦石一同為憑,可謂鐵證如山。”
話音未落,成明丹王輕輕動了下手中水晶球,裏麵的光影旋轉起來——畫麵緩緩鋪開,映出的是已被湮滅了火焰的千火禁地,曾經焚燒不息的火海如今餘燼寥落,焦土之上散落著無數星狀的金屬碎片,閃著攝人心魄的異光。那景象明明白白地擺在眾人眼前,兼有震撼與荒涼。
萌新月的神識隨意一掃,便將畫麵中每一處細節盡收掌中,她的眉頭愈發緊鎖,心底的驚駭與欽佩交織成複雜的讚歎,良久之後,她低聲道出隻有自己似乎也難以完全理解的話,
“天……這世上竟然會有如此妖孽般的人物存在……”
言罷,她的目光轉向章天祥,那位曾在南心城揚言不懼洛豪的青年,此刻麵色黯淡,神情疲憊,章天祥顯然不曾料到事態竟會如此發展,他曾經以為隻要憑借師門與自身機遇,便能在丹道上呼風喚雨;可眼前的事實卻像一記耳光,狠狠扇在他的臉上——他與洛豪之間的差距,比他曾想象的要大得多。
章天祥臉上浮現出一種既羞愧又無奈的落寞,他低垂著頭,像是被人掏空了鬥誌,旁人看得出他此刻的尷尬與難堪,當初他耗費心血把師姐招來丹城,原本還有一腔複仇之火,但如今那火仿佛被現實澆熄,隻剩餘燼在內心中暗自灼燒。
萌新月看著章天祥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既有同情,也有不滿,她沒有當眾指責,隻是靜靜等待他的反應,章天祥沉默良久,終於歎了一口長氣,聲音低得幾乎隻有自己聽見,
“我們還是先回去吧。要找他報仇,眼下根本不可能。如今他已成那等存在,我們若莽撞行事,隻會自取滅亡。”
他揉了揉眉心,語氣裏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冷靜,
“好在我們也沒和他結下什麽不可解之仇。丹道不是我的全部——若不能在煉丹上與人爭鋒,那我便轉而修煉別的道,專心磨練自身的修為與戰力,總有一日能另辟蹊徑。”
話雖如此,話語背後卻藏著不甘與苦澀,他的“轉道”更多是一種自我安慰與迫不得已的抉擇,在那位名為洛豪的修士麵前,短期內的翻盤幾乎無望,隻能從根本上改變路徑,尋求另一種立足之地。
成明丹王見章天祥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微微一笑,聲音卻籠罩在房間中每一個角落,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穩氣勢,
“章天祥丹王此言差矣。現在報仇,當然不是時候。那洛豪氣運滔天,連破桎梏,聲威壓倒整個南洲,實在是天命所鍾。可是——他氣運再盛,也不過是修真界界的造化罷了。他今日能在修真界如此猖狂,並不代表等他飛升仙界後,還能延續這般狂妄。仙界之中龍蛇並起,強者如林,他若真能上去,十有八九會被更強的存在磨平鋒芒。到時候,不愁沒有機會讓他償還血債。”
他頓了頓,眼神微微一閃,似乎帶著幾分深意,接著開口,
“我孫子一城與那洛豪的仇怨之深,早已不死不休。但這點仇恨,在漫長歲月裏並不算什麽。隻要我們能抓住機緣,早日修煉至飛升境界,那才是關鍵所在。一旦我們也飛升,憑借仙界中的人脈與龐大的勢力,洛豪不過是一介初飛之修,根本不值一提。”
說到這裏,顧一城立即上前一步,目光灼灼,語氣中帶著一絲激動,替他祖父補充解釋,
“兩位前輩莫要誤會。我的曾祖父已經飛升仙界多年,立足穩固。隻要洛豪有朝一日踏入仙界,我們也必將追隨而上。到那時,隻要找到曾祖父出麵,他洛豪便是插翅難逃。仙界遼闊無比,可若有曾祖父親自追殺,他注定隻有一條死路。”
這話一出,原本還心中存疑的幾人神情皆有波動,仙界——那是所有修士夢寐以求的終極歸宿,若真在那樣的天地中有人庇護,再強的妖孽也隻是滄海一粟。
就在氣氛有些沉重之際,那位自始至終沉默的老者忽然開口了,他須發皆白,麵容古樸,眼神卻仿佛能看透人心,語氣沉穩而中正,
“一城說的不錯。無極宮和雷海宮在修真界傳承無數年,底蘊深厚無比。飛升仙界的修士更是不知多少。如今被洛豪一人滅去,這份血海深仇怎能罷休?隻需將這段血債、這樁滅門之仇傳遞上仙界,必然會有無極宮與雷海宮的飛升長老出手,到時候洛豪就算能苟延殘喘,也絕無藏身之所。”
話音落下,房間內一時寂然,仿佛眾人都在想象那一天到來的景象。
然而,章天祥卻依舊沉默,他的雙拳在袖中緊握,眼底有著外人難以窺見的執拗與痛苦,他的心思與其他人不同,顧一城與成明丹王,他們所想的報仇,無非是依靠上界的勢力,以一刀之威將洛豪斬殺,求一個血債血償的結局,可章天祥明白,他的仇恨從來不是單純的生死之怨。
在丹王大比上,洛豪以散修之身、以聚嬰修為,以匪夷所思的手段與火焰,狠狠地將他壓製在台下,將他自詡的天驕之姿徹底粉碎,那一戰,不僅令他落敗,更是摧毀了他對丹道的信心,自那之後,他日日夜夜沉浸在陰影中,丹心破損,丹道再無寸進,對一個丹道天才而言,這種打擊比死亡更加殘酷。
所以他要的報仇,從來不是用刀劍去結束洛豪的性命,他要的是親手在丹道上將洛豪碾壓在腳下,要的是重新奪回被洛豪踐踏的尊嚴,隻有在丹道之途上堂堂正正地戰勝洛豪,才能讓他心中的執念散去,才能真正念頭通達,重拾破境的希望,否則,就算有千百條殺死洛豪的機會,他的心魔依舊會存在,他的丹道也終將永遠停滯在此刻。
想到這裏,章天祥眼中浮現出一抹森冷而執拗的光芒,他明白,這條路注定艱難,可若不走,他這一生都將被困在陰影中,永遠無法再踏出一步。
萌新月看著章天祥那抹隱隱的執念,心裏已經明白他的盤算,便輕輕搖頭,既不多說什麽,也不去勸解,她將手裏那枚仍在微微發熱的千火星金放回到成明丹王麵前,聲音有些不舍,但言辭卻十分恭敬,
“這塊材料確實非同小可,能見到一塊千火星金,實在是難得。”
屋內沉默了一瞬,鍾香與燭影將眾人的臉龐拉長,正當眾人各懷心思之時,那位素來淡定的老者忽然輕輕一笑,眸中掠過幾分溫柔與感慨,他抬手,指尖微顫,仿佛觸到了往昔的回憶,然後淡淡道出幾句往事,
“當年我與梅星念、你師父星念丹王,是摯友。那時候我們常在半夜論丹談道,或論煉丹之法,或坐看天象,共同討論修行之道,真是樂趣無窮。可轉眼便是數十載光陰,彼此分散天涯,人事幾度更迭。如今你師父在無量海苦修多年,已有飛升之機,而我卻仍徘徊在化仙後期,難以跨出那一步,感慨良多。”
他話語樸實,卻帶著濃濃的歲月滄桑,隨後他又看向萌新月,目光柔和了些許,指了指那枚雞蛋大小、表麵紋路流動的千火星金,開口,
“這塊礦石,就贈與你吧。年紀於我已高,不比當年,也無太多可贈之物;如今將此物送予後輩,盼你日後有所得,亦算不負晚年一笑。”
萌新月聞言心中一驚,連忙起身行禮,忙不迭地推辭,
“通前輩,這怎好意思?這千火星金太過珍貴,豈可輕易受人相贈。前輩身為丹城太上城主,位高德重,何必賜我這等寶物?”
她的語氣恭敬而真摯,雖有企求之色,但更多的是對對方年長輩分與德望的敬畏,她嘴上雖說不敢當,可心裏早已波濤湧動,若真得此物,日後無論是煉丹還是入手奇物,都會多出幾分勝算。
老者卻拂袖一笑,揮手間不再堅持接受回禮,語氣平靜卻不容推辭,
“不必多禮。此物雖值連城,但我年歲已高,亦無太多牽掛。隻是有一事相求,望你莫要見怪。”
眾人皆愕然,萌新月更是疑惑地看向老者,老者目光轉向座中那名氣色沉鬱的青年,輕聲道出請求的來意,
“顧一城也算是我徒孫,不過他近來在丹城卻心不在焉,日常沉迷世事,修為進展緩慢。如今形勢已變,洛豪崛起,南洲風雲難測。我欲將一城送去無量海修煉,那裏資源豐沛,若他能在無量海中參悟,本有希望盡快突破,助我丹城在未來局勢中站穩腳跟。望萌新月你能稍加照應,將一城領往無量海一趟。”
萌新月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千火星金並非無償相送,而是對方暗含條件的一種交換與籌碼,他們的禮物背後,往往都有著更深的算計與期望,那枚千火星金,等價於一樁托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