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8. 濮信仰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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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岬城的天色依舊灰沉,雲層低垂,似乎永遠籠罩著一層潮濕的薄霧,街道上修士來往不息,卻都壓低聲音,生怕觸碰到某種無形的禁忌。
在洛豪布置的房屋的靜院中,寒冰茹正盤膝坐於一方青玉石台上,周身靈氣如絲般流轉,她雙眸緊閉,呼吸平緩,仿佛整個人已與天地氣息融為一體,絲毫不受外界影響。
然而在她不遠處,孔靈涵卻怎麽也靜不下心來,她走來走去,腳步輕快而急促,衣袂微揚,眉頭始終緊皺,她看了寒冰茹許久,終於再也按捺不住,走上前拉住她的手。
“冰茹姐,”
孔靈涵聲音有些發顫,“洛大哥出去已經六天了,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他該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寒冰茹緩緩睜開雙眼,那雙眸子清澈如冰湖,平靜得讓人心安,她的語氣輕柔,卻帶著一種篤定的力量,
“不會的。你放心修煉,他不會有事。以他的實力、膽識和手段,就算真有危險,也一定能化險為夷。”
孔靈涵咬了咬唇,依舊不放心地追問,
“可……六天了啊,這海岬之地不是普通險地,連濮信仰前輩都隻敢在邊緣停留,他要是去了深處——”
寒冰茹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笑意淺淺,眸光柔和,
“靈涵,你要記住,姐夫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他出去前布下九級殺陣與困陣,除了我們兩個,誰也進不來半步。你要做的,就是靜心修煉。”
“……那好吧。”
孔靈涵終於點了點頭,雖然仍有擔憂,但在寒冰茹那種平靜而溫柔的語氣中,她的心漸漸安定了些許,然而,她終究沒能完全平靜下來,這幾日,她明顯感覺到異樣。
她們居住的這處靈院,原本是洛豪親手布下禁製的地方,方圓數百丈內連一隻靈蟲都不敢靠近,可從兩天前開始,孔靈涵發現周圍的氣息多了許多陌生的波動——有修士在遠處徘徊、偷窺。
起初隻是幾個低階修士在遠處轉悠,後來竟越來越多,不僅有築鼎期的修士,還有應劫期的強者,神識時不時在空中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探測,那種窺視的感覺,讓她心中愈發不安。
與此同時,在城主府的議事殿內,氣氛卻截然不同,柯力涯端坐在主位之上,臉色冷峻如刀,他的神識散發出去,籠罩整個殿堂,威壓之下無人敢大聲呼吸。
一名應劫修士恭敬地跪在殿中,語氣略帶討好地稟報,
“城主大人,那個叫洛豪的修士離開海岬城已有六天之久。以往進入海岬深處的修士,若三日未歸,多半就已經隕落……這次他遲遲不返,屬下以為,他恐怕凶多吉少。”
柯力涯眉頭微挑,神情卻沒有任何波瀾,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那名修士以為得到了默許,心中一喜,繼續開口,
“如今,許多修士都在他留下的那兩個女人附近徘徊,想必是……想從她們身上找些好處。屬下以為——”
他話還沒說完,隻聽“啪”的一聲,柯力涯手中的茶盞猛然破碎,茶水飛濺在地,蒸發成一縷白氣。
“白癡。”
柯力涯的聲音冰冷得如同寒刃出鞘。
那名修士臉色驟變,連忙叩頭不已,
“屬、屬下——”
柯力涯冷冷地盯著他,目光如刀,
“六天就能斷定他死了?濮信仰在海岬抓岬識藻上百年都還活著,你倒是告訴我,他隕落了嗎?”
“這……這……”
那修士滿頭冷汗,支吾著一句,
“他是在海岬島邊緣,屬下以為——”
那修士抬頭一看,正對上城主那雙冷冽如寒星的眼睛,心頭一陣發涼,頓時滿頭冷汗、低頭慚愧,準備躬身告退。
就在此時,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名築鼎修士快步走入殿中,神色中帶著幾分急意。
“城主大人——”
他恭敬地行了一禮,隨後抬頭稟報,
“濮信仰回城了。”
柯力涯眉頭一挑,原本半靠在椅背上的身軀微微前傾,語氣依舊平靜,
“哦?他不是說要在海岬外緣修煉數月?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那築鼎修士立刻開口回答,
“是的,城主。濮信仰回到城中後並未即刻離開,看他的樣子似乎打算在城中待上一段時間。而且他帶來了一個消息——”
他微微頓了頓,神情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詫異,
“他說,那名叫洛豪的修士,在得知岬識藻的真正價值後,竟隻身闖入海岬深處,準備獵取更多的岬識藻。”
“什麽?”
柯力涯的神色終於有了波動,他“唰”地一下站了起來,袖袍一震,帶起一陣靈力波動,殿內的燈火都微微搖曳。
“濮信仰說洛豪去了海岬深處獵取岬識藻?”
“是,屬下親耳聽到。”
築鼎修士連忙點頭,
“濮信仰說他本想勸洛豪莫要深入,可那人行事太快,他想叫住都來不及。此話他當眾所言,海岬客棧不少修士都聽見了。”
柯力涯的目光微微閃動,似在思索著什麽,那種深沉的神色,讓殿中氣息一時凝滯。
這時,之前那名應劫修士似乎想挽回自己方才的失言,急忙上前半步,聲音帶著幾分急切,
“城主大人,如此說來,那洛豪怕是真去了送命之地。既然他此刻已不在,我們是不是——”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柯力涯冷冷一擺手打斷。
“你修煉到應劫,還不懂得動腦子?”
柯力涯的語氣冰冷無比,帶著幾分譏諷,
“不要說現在還沒確切消息,就算洛豪真的隕落了,我又何必著急?”
他緩緩踱步,雙手負在身後,目光掠過殿外的昏光,語氣低沉卻極為有力,
“一個能在海岬中獨自獵藻的修士,身後必有機緣,必有秘密。若真死了,也得等他死得明明白白,我才會動。”
“至於那兩個女修——”
柯力涯回過身,語氣微頓,冷意更甚,
“不許動。哪怕她們在這裏住上十年八年,也由她們去。誰敢動她們一根頭發,本城主先斬誰。”
應劫修士仍有些不死心,小心翼翼地補了一句,
“可是城主大人,近幾日已經有不少修士在她們的住處周圍徘徊,我怕——”
柯力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寒光一閃,讓人心底生寒。
“怕?怕什麽?”
他嗤笑一聲,隨即搖頭,
“若真有人動了她們,那反倒是好事。”
應劫修士一怔,似乎沒聽懂。
柯力涯懶得再解釋,冷聲開口,
“你們都下去吧。這等小事不必再來煩我。”
“是!”
兩人連忙抱拳退下。
出了殿門,應劫修士魚管事仍是一臉不解,低聲嘀咕,
“城主大人似乎一點都不著急啊……那麽多修士在那兩個女修的住處轉來轉去,難道真不擔心出事?”
旁邊那名築鼎修士淡淡一笑,神色卻帶著幾分深意,
“魚管事,你想得太淺了。”
“淺?”
魚管事皺眉。
那築鼎修士壓低聲音,語氣中透出一絲欽佩,
“你沒看出來嗎?城主大人不是怕別人動手,而是怕沒人敢動手。”
“什麽意思?”
“很簡單,”
築鼎修士微微一笑,
“一旦真有修士對那兩個女修不利,城主大人就能名正言順地出手‘保護’她們。到那時,他隻要隨手派人接入城主府,就能堂而皇之地將兩人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
魚管事眼睛陡然一亮,恍然大悟,
“這樣一來,等那洛豪若真能活著回來,不僅不會怪罪,反而會感恩戴德……以為城主是在替他守護那兩個女修!”
那築鼎修士點了點頭,歎息一聲,
“是啊,城主大人這份心思,豈是我們這些人能比的?他要的是一個理所當然的理由,一個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拉近關係的機會。”
魚管事終於徹底明白過來,心頭一陣冷汗,
“好深的城府……”
……
濮信仰原本隻是被人隨口問起洛豪的行蹤,出於好意,順口說了句,“洛豪進了海岬深處獵取岬識藻”,他本以為這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回答,誰知這一句話傳出後,便在海岬城中掀起了暗暗的波瀾。
當他得知——城中許多人因為他的無意之言,而開始關注起洛豪留下的兩名女修時,濮信仰心頭頓時一沉,麵色也變得極為難看。
“唉,我怎麽就多了這張嘴……”
他站在洛豪住處不遠方,望向遠處洛豪布置的房屋,那是寒冰茹與孔靈涵的住所,那片地方原本寂靜無人,如今卻時不時能看到修士的身影在遠處徘徊,或裝作閑逛,或假意路過,但眼神卻帶著隱隱的窺視。
濮信仰的神識一掃,果然,那些人中不僅有築鼎修士,還有幾名應劫境界的高手,這些人表麵平靜,實則暗流湧動,他心裏越想越懊悔,臉色都微微發白。
“洛兄啊洛兄,我這一時口快,怕是給你添了麻煩。”
濮信仰與洛豪相識的時間雖短,但印象極深,那日兩人於海岬邊並肩而立,海風呼嘯,洛豪談笑間的坦率與從容,給他留下了極強的印象,那種不拘於名利、不畏於危險的氣魄,正是他多年未曾在修士身上見到的。
洛豪出手爽快,言語之間更無半分虛偽,濮信仰一直覺得,這樣的人若能活下去,定會成為一方巨擘,若有機會,他甚至想與洛豪結為好友、共探海岬深處的奧秘,可如今,一句不經意的傳言,卻讓他害了人家的女眷。
他心中發堵,歎息連連,甚至有些恨起自己那一時的失言。
“早知如此,我便該緘口不言……”
濮信仰當然知道事態的嚴重,海岬城雖名為一城,卻匯聚了各方勢力與散修,這裏沒有真正的秩序,所謂“城規”,在強者麵前不過是一張薄紙,那些在外界失勢或負傷的修士,許多都帶著陰狠與貪婪的心性,一個傳言、一點風聲,足以引來無數窺視。
更何況,洛豪如今生死未卜,他留在海岬城的兩名女修,一個天姿國色,一個靈息溫柔,光憑那份氣韻,就足以讓人心神不寧。
濮信仰歎息,神識再次擴散,在那處房屋四周,已有不下二十人暗暗窺視,若非洛豪布下了九級陣法、氣息隔絕,隻怕早就被人闖入探看。
他咬了咬牙,心頭湧上一股煩躁與不安。
“要是有人真敢動那兩個女修……”
他深吸一口氣,卻又苦笑一聲,他知道——就算他真有心護她們,也護不了,濮信仰的修為雖強,但在這海岬城中,仍不足以獨掌全局,城主柯力涯,那可是化仙後期巔峰的大能,除了他之外,還有兩位化仙後期修士;再加上六位化仙初中期強者,這樣的勢力,幾乎無人能撼。
濮信仰不過是化仙初期巔峰,勉強能在海岬中獵藻自保,卻還不夠資格在城中說“保護”二字,更何況,那些窺視的修士中,不乏有靠山、有背景者,他若強行出手,不但救不了人,反倒會讓自己卷入是非,想到這裏,他隻覺喉頭發緊,心中一陣無力的苦澀。
“這世上啊……哪有真正的朋友可言?”
他仰頭看天,灰霧低垂,天光如墨,遠處的海岬閃爍著靈光,仿佛在吞噬一切氣息。
“洛兄,但願你真的沒死。若你能回來,一定要快點……”
他的聲音輕輕飄散在風中,帶著幾分哀意與慚愧。
濮信仰不敢再看那方向,他怕自己心中那份愧疚化為行動,到時連命都保不住,他隻能轉身,回到自己的洞府中,緩緩閉上眼,強行壓下心中的煩亂。
可那一幕——那些修士在兩個女子的住處外徘徊的身影,那種帶著貪婪與算計的目光,卻如影隨形,揮之不去,濮信仰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修真界的冷漠與殘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