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涉海篇【15】·“他們在海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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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好白椿知道懼怕。
    不然蘇明安還真怕自己推開白椿的房門時,看到的不是俊男靚女對她噓寒問暖,而是什麽奇怪的畫麵。
    他眨了眨眼,想到自己副本開局的一件事。
    ……
    【蘇明安聽到兩旁的房間有動靜,他隔著門縫聽了聽,瞬間像觸了電一樣遠離。】
    【……你們這是什麽城堡啊,怎麽大白天就……】
    ……
    那時他下意識就沒有去看裏麵到底是什麽。
    但問題是,就算裏麵真的是那種畫麵,他也應該去看一看的。這是他初次開始探索羅瓦莎,生物的種族、誰會大白天公然做這種事、裏麵的人和紅塔公主有沒有關係……這些都是有必要知情的內容。
    如果恰好抓到了誰在偷情,說不定就是後續有用的信息。
    然而蘇明安就這樣下意識避開了,明明這種事在王廷的大白天發生很異常,又是第一個發生在他麵前的事件。
    “這是製約‘他們’的規則,還是製約我們的規則?”蘇明安細思後問道:“亦或是宇宙中固有的規則,就像萬物終焉之主的存在一樣?”
    “我猜測應該與敘事錨點有關。”天裕嗓音清冷:“敘事錨點落在誰身上,誰就不能觸犯。就像攝像頭對準誰,誰就不能做違禁的事。”
    “明白了。”蘇明安心中有了計量。下次再遇到逆天的“夢巡家”,就誘導他故意做不過審的事,然後看看會有怎樣的後果。
    一番討論後,時間接近尾聲。
    他們全程都沒有提起辨別惡魔的事,一直在交流信息,怕是看得至高之主很著急。
    最後,蘇明安敲了敲桌子:
    “有一件最重要的事。”
    “我們來到這裏,是來到了第零屆門徒遊戲的回憶裏。”
    “但問題是,‘他們’並不在羅瓦莎的範疇內,而是界外之人。那麽,倘若明天‘他們’真的降臨成功,恐怕這就不僅僅是記憶了。”
    “畢竟我真的在夢中對話了至高之主,祂不是記憶模擬出的假象,而是本尊。我想,‘他們’也是一樣。”
    長桌一片肅靜,燭火幽幽燃燒。
    6號是一位眉宇如軍人般沉肅的中年男人,他長長舒出一口氣,鄭重道:“我會全力配合你阻止‘他們’的,奧利維斯大人,即使需要犧牲我們的生命。”
    蘇明安的目光落在諾爾身上。
    諾爾一定推測出了蘇明安的目標——奪得冠軍,獲取至高之主的形象,威脅至高之主幫助羅瓦莎,抗衡萬物終焉之主,以達成犧牲最少的完美結局。如果諾爾想成功,就一定會站在蘇明安的對立麵,幫助“他們”降臨,導致蘇明安的失敗。
    然而諾爾什麽都沒說,隻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是‘死亡吟唱人’,也就是有槍的好人。”劉崇平道:“如果奧利維斯大人需要殺掉誰,盡管和我說。”
    蘇明安盯了諾爾一瞬,轉過視線,緩緩道:“需要的時候,我會跟你說的。”
    劉崇平點頭。
    “鐺——”一聲鍾響。
    迷霧隱去,古堡黯淡。
    當蘇明安再度睜開眼,已是下午時分。
    “喲,回來了?”白發少年坐在桌上,漫不經心地翻閱著白椿的戀愛日記,他的身邊站著一位黑發披肩、容顏邪魅、雌雄莫辨、看起來狂霸酷炫拽的人,打扮得如同死神。
    蘇明安在參加“最後的晚餐”環節時,外麵的時間還在正常流動。從柏冉的視角來看,白秋呆呆地站了很久。
    “你身邊這是誰?”蘇明安看向柏冉身邊狂霸酷炫拽的人。
    “這位……是我的愛人。”柏冉眉目現出了幾分難得的溫柔:“我經常作死,但從來不擔心死亡。因為祂總會在關鍵時刻救我於危難之中,而且,我遇到的許多人,其實都是祂的切片。”
    ……這不是柏冉未來的金手指嗎?
    蘇明安無言三秒,道:“這位應該也是‘夢巡家’吧。”
    這種來路不明、格外突兀之人,一看就是夢巡家。
    “是的,但祂和白椿不一樣,祂很尊重我,也很尊重這個世界。”柏冉放下手冊:“我有一個請求,如果你想驅趕所有夢巡家,請留下祂。祂不曾做過任何出格的事。至於報酬,你想要什麽?……對了,你可以盡情扇我,怎麽扇都可以。”
    看見柏冉隱有期待的眼神,蘇明安不禁懷疑,這到底是懲罰還是獎勵。
    “我無法保證。”蘇明安道。
    怪不得柏冉始終沒有離開,原來是想保住他的愛人。然而蘇明安不可能因此破例。
    柏冉歎息:“也罷,那我努力保住祂便是了。”
    他欲轉身離開,蘇明安卻說:“在最開始,你為什麽想要司鵲呈現最美的死相?目前我所知的信息,司鵲得罪過龍皇、得罪過精靈王、得罪過無數人……但他貌似沒有得罪過你。”
    柏冉的腳步頓了頓。
    有一瞬間,蘇明安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不再是那種瘋狂、病態的笑容,而是呈現片刻的沉穩與冷靜,猶如飽經滄桑。
    但下一瞬間,柏冉的臉上又恢複了原有的笑容。
    “他曾經奪走了我的一切,是他導致我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他緩緩摸著臉頰:“走了。”
    他帶著他狂霸酷炫拽的愛人,離開了蘇明安的視線,身影似有跌宕。
    而蘇明安沒有急著追蹤夢巡家,沒有急著走訪各個勢力,沒有急著籠絡各個玩家。
    他“哢噠”一聲,輕輕合上了窗戶。將一本本戀愛手冊、牆上的合照都扔進了垃圾桶裏,將機械零件和教科書還原到了原本的位置。
    然後,他抱起白椿血流滿地的屍體,走到花園裏,挖開土埋了下去,將她最喜歡的一個機械鳥,和她斷裂的頭顱放在一起,鳥兒的羽毛仿佛在撫摸她。
    他填好土,把白秋的信件埋在了另一個土堆,用“仙之符篆·新建”造出了一束黃菊,駐足了十分鍾。
    他戴好白秋的金絲眼鏡,理好白秋的衣服,用白秋的嗓音與語氣,緩緩道:
    “晚安,妹妹。”
    隨後他移動視線,看向埋著白秋信件的另一個小小的土堆,摘下白秋的金絲眼鏡,用自己的本音,緩緩道:
    “晚安,白秋。”
    敬佩你直到最後被夢巡家取代,都沒有向他們屈服。
    你是當今最熱門的創生者,然而你的姓名被埋沒在曆史的記錄裏,創生者大會唯有司鵲一人發光發熱。
    但我會記著你的名字,白秋。
    ……
    蘇明安做完了這一切,離開了家宅,去找等在門口的莫沉青,打算幫忙把藥物成分改回來,救他的女兒。
    然而,也許是等待太久,莫沉青已經不在門口,不知道去了哪裏。
    蘇明安拿出羽毛筆,試圖將藥物成分改回來,但臨到落筆他又意識到,距離藥物成分被白椿纂改,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許多新藥隨之生成,自己這樣一改,恐怕許多藥物又會發生化學改變,甚至害死更多患者。
    思索之下,他沒有妄然改動,打算再次見到莫沉青再說。
    接下來的時間,他走了一遍紅塔王城,利用線索洞悉機製,四處尋覓紅圈,抓住更多線索。
    ……
    “嚓嚓嚓”輕微的摩擦聲響起。
    山田町一昏昏沉沉地睜開眼,感覺後腦劇痛,疼得他齜牙咧嘴。
    對了……他參加了“最後的晚餐”環節,結束後回到現實,正打算和司鵲繼續收集平民區的故事,還沒站穩後腦就被人打了一下,失去了意識。
    ……混蛋,到底是哪個鱉孫在守他,他司畫沒得罪什麽人吧!
    他蛄蛹了一下,發現自己被牢牢捆綁,關在一個狹窄的櫃子裏,全身沒有力氣。考慮到使用技能也許會ooc(脫離角色人設),他沒有輕舉妄動。
    櫃門的縫隙很大,足以讓他看清外麵,他發現窗戶外麵灑落夕陽,竟然已經是傍晚了,他昏迷了這麽久。
    地上擺著一個電視機,屏幕正對著他的方向,仿佛是特意放給他看的。
    “……都是司鵲!他,他故意召集了那麽多人在平民區,宣揚邪教思想!你們也都看到了,現場是多麽慘烈……!”屏幕裏是一個神情頹喪的中年人,在記者的鏡頭下痛哭流涕:“還有我……我的女兒,她的病情越來越嚴重,都是司鵲一筆纂改了藥物成分氨基雅利維,導致她無藥可醫!”
    屏幕下方有男人的名字:【“地下集會”事件受害人·莫沉青】,還有一行滾動的字:【於今天正午發生的“地下集會”慘案,已有89人死亡,128人受傷,據說,這場集會的召開人,是如今王城火熱的創生者黑馬司鵲,多名目擊群眾舉證,是司鵲現場繪製的法陣導致他們力氣全無,生機消逝,若非多名議員及時趕到,死傷不堪設想……】
    “混蛋!潑你特麽的髒水!”山田町一怒罵,卻無人聽見。司鵲舉辦集會是為了收集十二個故事打造世界之書,那法陣也是入書儀式,哪有什麽宣傳邪教思想!恐怕他被人打暈那時就已經出事了,有人故意製造此案,往司鵲頭上潑髒水!
    就因為司鵲是有天賦的創生者!
    就因為創生的風靡會威脅上位者的利益!
    而屏幕上一個大腹便便、穿著考究的議員,嚴肅道:“發生這種事情,我們也很遺憾。有可靠者舉證,平民區屠殺的幕後黑手正是白秋,這位也是最近很有名氣的創生者,恐怕,創生者之間的不正當競爭,導致了多起悲劇的發生……”
    維維安議員絮絮叨叨,列舉多方證據,看上去頗有條理,山田町一怒發衝冠,恨不得把屏幕打碎。
    與此同時,他感到一陣深切的悲哀。
    是的,舉證白秋是平民區屠殺幕後黑手的人,是他自己。
    但他沒想到,自己的舉證不僅沒有保護到平民,反而還被這些政客利用,成為了他們排除異己、膨脹派係的工具!
    甚至還導致他們為了給司鵲潑髒水,特意製造了新一起對平民的屠殺慘案!
    這時,鏡頭給到了地下集會的現場。這裏已經非常安靜,昔日的熱烈辯論不再,唯有殘餘的血色,一具具蓋著白布的屍體正在被拖走,血液流了滿地。
    鏡頭給到醫院,病床上躺著一位渾身紮著繃帶的少女,她的全身重度燒傷,隻露出一對眼睛和鼻子嘴唇。
    她曾經梳著漂亮的白發,但此時隻剩下一個光頭。
    “這是案件的受害者,一位名叫絲特拉的精靈少女,被司鵲繪製的法陣所害,現在我們來詢問一下她對案件的看法。”記者將話筒遞給少女。
    少女似乎已經神誌不清,眼睛呆呆地盯著鏡頭,不停重複:
    “我想……回去……種花養草……”
    “母樹媽媽……我想回家……我再也不寫了,再也不寫了……我會老老實實工作的……我再也不追逐夢想了……”
    記者歎息一聲,抹著淚道:“這孩子已經被邪惡法陣害得神誌不清了,司鵲如此殘忍,竟能作出這種事情!”
    聽到這一句,絲特拉的眼神似乎微微亮起,勉強有了一些神智,強撐著道:
    “不是……”不是司鵲幹的……
    她剛想為司鵲辯解,鏡頭巧妙地一切,她的聲音淹沒在了零碎的畫麵中,仿佛無數張紙下的哭聲……
    山田町一突然想起了司鵲的話。
    ……
    我這種有天賦的人可以大膽地追逐理想,但稍微一點暴風雨就可能摧毀普通人的一生……
    ……
    絲特拉是普通人,她的人生就這樣被摧毀了。
    她曾經是那麽漂亮的精靈,氣質嫻雅,家庭和美,要是回去種花養草,能過得無比舒心。就因為跟著司鵲創作,她被卷入了這種事情,渾身重傷,容顏盡毀,恐怕還會被滅口。
    暴風雨來了……一瞬間就摧毀了他們的期待,他們的理想,他們的人生……
    這時,山田町一聽到門外傳來聲音。
    “我……我都按你說的做了!我汙蔑了司鵲,我說他才是我女兒藥物的纂改者,我配合你們遮掩了今天事件的真相!你……你該兌現你的承諾,救救我女兒了!”
    這個聲音,和電視裏哭泣的男人一模一樣,是叫莫沉青。
    另一個聲音傳來,帶著幾分輕慢和戲謔:“知道了,知道了,今晚就幫你救,行了吧?好了,你在外麵坐坐,我有些事,別急。”
    接著,門被打開,一個藍發少年微笑著走了進來。
    他精準地看向衣櫃,含笑道:
    “司畫……不,山田町一。”
    “很抱歉把你卷了進來,我的目標隻有讓司鵲名聲盡毀、跌入穀底,這件事與你沒關係,委屈你等待一段時間,等明天事情結束了,我就放你出來。”
    “原本,我是想誘導莫言殺了你,讓莫沉青為了保住兒子,不得不幫我們。沒想到莫言不肯殺,那就隻能直接屠殺平民,把事情鬧得更大咯。”
    山田町一看到無翼的一刻,反而冷靜了下來,盡管不知道無翼為什麽如此仇視司鵲。他冷靜打探道:“莫沉青這個人有什麽特別的,你們選中了他?”
    山田町一好像從沒聽過這個人,不知是何方神聖。
    無翼輕輕挑眉,聳了聳肩,給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他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就是一個普通人。”
    “隻是因為,在這場暴風雨中,我們隨便選中了一個普通人。”
    “所以他很幸運,沒有像絲特拉這種人一樣失去一切。”
    “所以他也很不幸,為了救女兒,把自己的人格被迫交給了魔鬼。”
    “你知道嗎?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就站在白秋的家宅外,滿懷期待地等待著什麽。然而我們告訴他,纂改藥物的人是白秋的妹妹,白秋是不可能幫他的。”
    “他的老臉一下子變得蒼白無比,就像一隻皺巴巴的蜥蜴。”
    “一邊是名聲冷酷無情的白秋,一邊是來找他的官方議員,他選擇信任誰,再簡單不過。他哭著跪下來,懇求我們救救他的女兒……嗯,那哭聲真是撕心裂肺啊,一個可憐的老父親,在時代的洪流前根本沒有尊嚴,就連落下來的蜘蛛絲帶著刺,他都不得不抓住往上爬。”
    “他這種被低俗短視頻文化裹挾的中年人最好騙了,官方人員隻要說幾句寬慰的話,就唬住了他。他就這樣乖乖站上了電視屏幕,站在鏡頭前,像一個木偶一樣哭得撕心裂肺。”
    “嗬……鬼知道他在哭什麽呢?敬業地假哭,還是在哭他自己悲哀的人生?哭他苦命的女兒?誰知道呢。”
    窗外斜斜的雨絲飄進來。
    隱約,屏幕裏麵和屏幕外麵,能聽見很多人、很多人的哭聲……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隻要他多等幾分鍾,白秋就從家宅裏出來,幫他救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