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涉海篇【29】·“致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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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遞來刀刃時裹著絲綢,我們爭奪刀柄的模樣,像極了年少時爭搶糖果的孩子。我曾以為我們的羈絆比鎖鏈更堅固,後來才明白,鎖鏈那頭拴著的從來不是你我。”】
【“當金雀花在硝煙中第三次開放,我終於看清——我要收割的,是自己親手種下的春天。”】
【——化用弗朗茨·卡夫卡《審判》】
……
世界樹的枝條在能量風暴中簌簌震顫,當諾爾的鐮刃撕開空間,千萬朵猩紅薔薇在虛空中炸開。
本該在春天綻放的花瓣裹挾著金屬寒光,如同暴雨般刺向樹底的蘇明安。
麵對聲勢浩大的能量衝擊,蘇明安聽到隨身小琉錦一聲厲喝:
“大帝助你!”
……
【你正在進行“格擋”判定,請投骰。】
【您拋出的點數為:12點>10點】
【格擋成功。】
……
“叮!”
無數枝條炸開一道粉光,鐮刃反彈而開,化作零落的秋葉。
……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紅級):“永無止境的輪回……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技能(夏花·秋葉):發動技能後,將消耗100點法力值,觸及到你身體的武器將化為秋葉散落,該狀態持續3秒。(冷卻時間:60秒)】
……
與此同時,一道道紫光、金光爭相從蘇明安身上蹦出。
……
【主動技能(蘿拉之吻):開啟後,幸運強製提升至SS級,持續過程中消耗生命力。】
……
【傳光者職業技能(黎明永生):強製保持最佳精神狀態,冷卻時間1小時。你將感受不到軀體的負麵效果與痛苦,五感持續敏感和強化。】
……
一朵四葉草冒出,仿佛幸運女神正親吻他的發絲。一道金光熠熠的荊棘圈環落在了他的頭上,這是“黎明永生”開啟的特效。
蘇明安的五感變得無比敏銳,肉體的疼痛也隨之消弭,仿佛自己隻是一塊會動的肉塊。
諾爾眯起雙眼,踏著黑霧欺身而上,鐮刀劃過之處拖曳著星辰湮滅的軌跡。
一刀劈來!
麵對襲來的湮滅星辰,蘇明安的手腕,倏然綻放出一朵鮮豔奪目的玫瑰。
……
【黃玫瑰手鏈(紅級):“我並無繩索纏身枷鎖套頸,卻仍是無法脫逃囚徒。”】
【特殊技能(黃玫瑰之鎖):鎖定一名玩家或NPC,接下來你的一次物理類攻擊,對方無法閃避。】
……
對視之時,他望見諾爾眼底完全化為了毫無波瀾的黑色,沒有一絲明淨的亮藍。
那眼底,隱約浮現出一絲嘲弄。
隨後,金發少年大開大合的姿態一頓,毫無征兆地收回了這一刀。
——他預料到了蘇明安的應對。
“黃玫瑰之鎖”接“諾亞之鏈”接“忒瑟洛提斯吞噬之爪·世界失色”,是蘇明安請諾爾吃過的最強連招,一旦發出,避無可避。諾爾故作全力一擊,實則佯攻,為了引出蘇明安這一套絕殺連招,避之鋒芒,田忌賽馬。
光憑能量對撞,不憑借任何玩家技能,蘇明安絕無可能敵過萬物終焉之主和第七席。諾爾要做的,是把蘇明安的玩家技能全都逼出來。
這是……巔峰玩家之間的決戰思路。
眼見蘇明安手腕綻放出“黃玫瑰之鎖”的特效,諾爾立即爆退,身後浮現出一對由玫瑰、藤蔓、白羽、滿天星構成的羽翼,寬大的羽翼將他完全包裹,做好了承受重擊的準備。
等到蘇明安這一套技能打完,“諾亞之鏈”陷入冷卻,便毫無翻盤可能。
然而,諾爾沒有等到疾風驟雨的打擊。
他透過羽翼縫隙,望見蘇明安仍在原地,白色的身影宛如霜雪。
——不打連招嗎?“諾亞之鏈”的技能捏得那麽緊?
諾爾感到自己的心跳久違地加速,他已經太久沒有感受過這種針鋒相對的感覺,就像小時候路過街角的電玩廳遊戲,誰先沉不住氣放出底牌技能,誰就落後一籌。
蘇明安的技能,盡管很多都已經淘汰落後,有一些卻是概念性的神技。最為著名的便是“高塔邀約”,其次是“諾亞之鏈”、“時間之戒”、“黃玫瑰之鎖”。
令諾爾方忌憚的,也唯有這些概念性神技。
諾爾最害怕的,就是“諾亞之鏈”的轉移傷害技能,這個技能配合“黃玫瑰之鎖”的強製命中,完全不講道理。他在第十一世界並未獲得紅級防禦玩家技能,故而他的最大目標,就是把這個冷卻時間足足一個小時的技能逼出來。
……還好,逼出了“黃玫瑰手鏈”。蘇明安接下來的技能無法必中,最強連招無法打出。
諾爾鬆開羽翼,果斷轉守為攻,踩著亂流一衝而上,狂躁的黑霧順著傀儡絲蔓延。
……
【金絲之握(紫級):傀儡絲擁有無限的延展性,任何技能延展其上,皆可隨著傀儡絲的蔓延提升距離。】
……
這是諾爾·阿金妮的核心技能。
萬物終焉之主的黑霧觸之即死,缺點是範圍有限。但配合上“金絲之握”,凡是傀儡絲碰到的物品,都會觸發黑霧的即死效果,簡直避無可避。
玩家技能配合高維能力,具有無限的可能性。
傀儡絲掃過,猶如一張捕蝶網,迅猛地朝蘇明安覆蓋過去。每根細絲都蘊藏著致命的黑霧,無數能量在其中交織、碰撞,仿佛一場無聲的雷暴。
麵對密不透風的攻勢,蘇明安深吸一口氣,雙眼閉合片刻,再次睜開時,手腕盛開了一朵黃玫瑰。
——“黃玫瑰之鎖”!
諾爾·阿金妮瞳孔微震。
蘇明安剛剛放出的,根本不是“黃玫瑰之鎖”,而是特效相似的“給你一朵山茶花”!
……
【給你一朵山茶花(論外級):發動技能後,隨機召喚花卉,可能召喚出普通的玫瑰、月季、朝顏花、伊莎花,也可能召喚出食人花、巨型玫瑰毒花、花之天使“佛拉”。(無冷卻,100點法力值)】
……
鐮刃與亞爾曼之劍相撞的刹那,蘇明安望見對方黑洞洞的眼眶,殘留著鮮明的焦枯火痕。
“黃玫瑰之鎖”技能釋放,牢牢鎖定了諾爾的身軀。
左手吞噬之爪穿透維度,從諾爾背後的虛空中探出。
……
【(世界失色):將生命值降低為1點後,自身化作吞噬之口,吞噬目之所及範圍內的敵人。取決於你吞噬到的部位,至少造成對方生命值20%100%的傷害。無冷卻,每次耗費500點情感值。】
……
“唰!”
金屬貫穿血肉的聲音響起。
二人的身影同時定格在這一刻。
蘇明安低頭,看到自己胸口綻放的冰藍色薔薇——花莖穿透了他的胸口。而諾爾的鐮刀卡在世界樹主幹,漆黑的裂紋順著樹皮飛速蔓延。
猩紅的利爪,貫穿了金發少年的身軀,從右肩一路劃到左腹,連那身綴著玫瑰蕾絲的長袍都隨之撕裂。
“諾亞之鏈”散發著冰冷的金色光輝,蘇明安體內的傷口盡皆複原,枝葉全數褪去,與此同時,諾爾的身上長滿了帶刺的薔薇。
“咳!”
金發少年吐出一口血,幾乎一瞬間就陷入了瀕死狀態。
……
【忒瑟洛提斯吞噬之爪(金級):“——我的靈魂舞蹈﹐在烈焰繚繞中灼燒。誰在呼喊?是什麽樣的沉默被回聲充滿?”】
【備注:該武器造成的傷害均為真實傷害,即使對方是高維、規則或神明,仍會受到傷害。】
……
“吞噬”權柄瞬間發動,蘇明安趁著“諾亞之鏈”的三秒無敵,全力催動吞噬之爪,吸取著諾爾的血肉,像為一隻金雕抽皮扒筋、茹毛吮血。
他感覺自己像是拿著一柄銀亮的餐刀,對準餐盤上匍匐喘息的鳥兒,砍斷它的脖頸,刺破它的胸膛,斬斷它的雙爪。
肉眼可見,金發少年臉色越來越蒼白,嘴唇幾乎看不到半點血色,胸腔的血肉化為了液態的金色流體,隨蘇明安的深入而被瘋狂吸走。他墨黑色的眼瞳逐漸失去亮光,猶如一位自縛的囚人。
“嘶嘶嘶——”
同一時刻,漆黑的傀儡絲捆上了蘇明安的肩膀、手腕與大腿,諾爾·阿金妮沒有後退,沒有逃跑,而是扔掉鐮刀,雙手牢牢按住貫穿自己肉體的吞噬之爪,像是對待父母溫柔的大手,將它按得越來越深,卡在自己的肋骨,讓蘇明安無法拔出。
三秒。
沾染了萬物終焉之主毀滅氣息的絲線已經捆縛住蘇明安,三秒內絕對無法掙脫,“諾亞之鏈”帶來的三秒無敵時間一過,若諾爾還活著,失敗的便是蘇明安。
盡管諾爾沒有說話,蘇明安卻透過近在咫尺的距離,望見那雙死寂的眼瞳微微上翹——金發少年似乎在笑著這麽說。
……比比誰能撐過這三秒?
蘇明安沒有餘力考慮情緒,高度的理性讓他第一時間采取了最佳行動——
不惜一切代價,在三秒之內,殺死諾爾·阿金妮!
終焉之雪還在下落,一旦世界樹崩毀,世界屏障消失,蘇明安的敵人,可就不僅僅是人類形態的諾爾·阿金妮了!
殺了他!
第一秒。
蘇明安立刻啟動了自己早已爛熟於心的、所有可動用的裝備技能。
……
【未來之心(紫級):“一無所有的前路,萬籟俱寂,而你是未來。”】
【特殊技能(能量壓製):你可以通過注入法力值來主動發動技能,壓製周圍的敵人,範圍及強度取決於注入法力值及敵人抗性。敵人在壓製狀態中被追擊,將持續暴擊。】
……
重力落下,“易傷”buff加到了諾爾頭上,他肩膀一沉,胸口因為擠壓而肋骨崩裂。
他現在單膝彎曲的姿態,像極了罪人被聖啟壓製在地的模樣。
……
【水境長靴(紅級):“讓滿腔的海水湧進我的胸膛……在我的懷裏多滾燙。”】
【特殊技能(刺切):主動技能,向前踢擊,造成50(固定傷害)+8*力量值點傷害,該攻擊對障礙物有特殊破壞效果。】
……
流水特效在蘇明安的右腳閃爍,他向前一踢,一股磅礴浩大的蔚藍刀鋒隨之凝形。
風刀般嗖得刮過,一瞬間切斷了諾爾的兩根小腿骨,膝蓋之下唯餘染血的褲腿飄蕩。
“啪嗒”“啪嗒”兩根森白的骨骼墜下。若非諾爾有翅翼浮空,怕是已經失力跪倒在地。
……
【榮耀之獵(紫級):“戰爭即和平,自由即奴役,無知即力量。”】
【特殊技能(穿透射擊):瞬間發出所有子彈,對身前敵人造成高級穿透+AOE效果。當敵人的物理防禦低於40點時,將造成軀體炸裂效果。冷卻時間一分鍾。】
……
這柄跟隨了蘇明安許久的霰彈槍隨之凝形,無需他按下扳機,口徑極大的狂暴子彈疾風驟雨般飆射而出,炸開令耳膜巨震的嗡鳴。
“轟!”
附著神力的子彈今非昔比,呈現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
諾爾的身軀像是被拍散的雞蛋殼,爆出了無數道細密的裂痕與孔洞。他的身軀在風中左右搖晃,猶如吊起的晴天娃娃,血液潑灑般濺到蘇明安臉頰。
……
【徘徊夜行(紫級):“他身上的一切都顯得古老,除了那雙眼睛,它們像海水一般藍,是愉快而不肯認輸的。”】
【特殊技能(凝視射擊):蓄力3~8秒後射擊,子彈將在射擊過程中逐漸放大,對敵方造成炸裂+高級穿透效果,此射擊必定暴擊,當子彈擊中敵方致命點時,將進行即死判定。】
……
此時已來到第二秒。
緊跟而至的,是蘇明安的另一把槍支。
他沒有蓄力的時間,徑直將這柄狙擊槍的槍口對準致命點——諾爾·阿金妮的喉嚨,毫不等待地開槍。
“砰!”
比之霰彈槍,更加細微、卻更加致命的聲音。
少年的脖頸出現了一道細小的孔洞,赫然是貫穿傷,嘶嘶的過風聲響起,猶如溪水般潺潺不息。
……
【M07器械浮遊炮(紫級):“我本以為縛己為囚,他們便能走向春天。”】
【(大浮遊炮形態):浮遊炮可拚合為大浮遊炮,攻擊範圍擴大為100碼,且帶有自動校準效果。】
……
透明水母般的浮遊炮在蘇明安掌上浮現,這是更加洶湧的、覆蓋性的攻擊。
“轟——!”
數道炮口噴出憤怒的藍光,沉肅得宛如藍月。
熾烈的火焰揚起,塵霧彌漫,蘇明安甚至看不清諾爾·阿金妮的身影,他沒有等待,立刻拿起了——
……
【亞爾曼之劍·黎明(金級,完整形態,可成長):“這是他偉大的最後一劍——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新增)黎明之心:被你攻擊的敵人,將承受你已經曆的情感共鳴影響,攻擊次數越多,影響效果越大。】
……
這是第三秒,最後一秒。
亞爾曼之劍的新技能,蘇明安毫不客氣地送給對方。
……感受一下他經曆過的痛苦吧。
那些文明先驅者的疼痛與堅持,那些不甘者的絕望與憾恨,那些對於春天與美好的祈求……正是他此時此刻所感受到的。
“唰!”
一劍斬下,劍刃觸碰了什麽柔軟的東西,他後知後覺感受到,那是諾爾的脖頸。
最後,是一柄閃爍著十字光的長刀。
……
【琥珀(紅級):文明之火,躍動於長河之中。】
【主動技能(凝結):在接下來的一次攻擊中,附帶“空間碎裂”效果,對麵前的敵人附帶額外斬擊傷害,對麵前物品造成“破壞力度”提升效果。冷卻時間三分鍾。】
……
斬出的那一刻,蘇明安忽然想起,這把刀還是諾爾送給他的……念頭轉瞬即逝,刀尖裹挾著無比洶湧的高法力值空間震動,直指諾爾的咽喉。
仿佛世界樹也發出悲鳴。
玻璃碎裂般的縫隙,在蘇明安出刀的那一刹那蔓延、流轉、拓展,包裹了他們身周的每一寸空氣。
“簇。”
一聲洞穿咽喉的脆響。
“轟。”
一陣空間震鳴的震動。
“嘀嗒。”
一聲指針的聲音。
第三秒結束了。
瞬間,傀儡絲的終焉毀滅氣息鑽入蘇明安的軀體,竄入心髒,他瞬間感受到了自己的心髒正在停擺,器官正在被攪成碎片……
火焰褪去,塵霧彌散。
一具幾乎看不清人形的軀殼,顯露於蘇明安眼前。
從下到上,少年的雙腿腿骨被齊齊切斷,腹部被子彈打得千瘡百孔,唯有隱約的皮肉藕斷絲連。胸口被重力和吞噬之爪攪碎成爛泥,甚至能望見身後的枝葉。脖子往上,則是完全的虛無。
蘇明安滿載空間之力的“琥珀”的最後一擊,切斷了諾爾·阿金妮的脖子。飛起的頭顱,甚至看不清諾爾的五官,洶湧的烈火燒毀了他的臉頰。
有一瞬間,蘇明安頗具幽默情緒地想,諾爾這家夥真該好好保護自己的脖子,至少戴個鐵套什麽的,但下一瞬間,他意識到了自己幽默情緒的不合時宜,抿了抿唇。
“嘩——”
少年的身軀,終於在這一刻完全倒塌,化作漆黑的、泯滅的、焦糊的沙堡,一粒粒堆在地上。
蘇明安被終焉的毀滅氣息纏身,幸好有“黎明永生”的痛覺削減。他深吸了口氣,“共生”汲取著世界樹的生命力,以支撐這具瀕臨毀滅的身軀。
他望著地上灰褐色的軀殼,已經看不清諾爾·阿金妮的輪廓。
諾爾徹底被他攪碎了。
……對了,靈魂擺渡……要觸發靈魂擺渡,看看諾爾·阿金妮是怎麽拖住小娜的。
蘇明安沒忘記自己的目標。
他拖拽著堅硬十足的絲線向前艱難邁步,蹲下身,手掌觸碰那堆灰褐色的焦糊屍骸。
……
“叮咚!”
【靈魂擺渡觸發失敗。】
【對方未死亡。】
……
“……!”蘇明安的腦中一震,隨之,他想起了第七席尤裏蒂洛菈的名號。
——永恒之主·尤裏蒂洛菈。
萬物終焉之主的終焉權柄是傀儡絲的毀滅之霧,而永恒之主的權柄呢?
永恒,到底代表什麽?不可能隻是那些花朵的枝葉。
這世上沒有永恒的生命,但以永恒為權柄的高維,卻足以讓生命逃過刹那的消亡。
“唰——!”
下一刻,神明被頂至高空,雪白的長發飄揚如雪。
一根染上絢麗色彩的、猶如夢境與童話的花朵根莖,突兀從那堆灰黑色的焦骸中長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透了蘇明安的胸口。猛烈的貫穿之力讓他雙腳離地,全身的墜力都維係於這根突如其來的花刺。
數之不盡的漆黑絲線瘋狂蔓延,縛緊了世界樹的枝葉,令一根根水晶般的觸須逐漸枯萎、老化。
蘇明安以“黃玫瑰之鎖”的特效欺騙了諾爾·阿金妮,獲得了三秒的全力攻擊時間。
而諾爾·阿金妮,這位多智近妖的天才也有後手。“終焉”權柄是諾爾·阿金妮的劍,“永恒”權柄是他的盾。這場街角遊戲廳般的決鬥,猶如石頭剪刀布,無論是出藍還是振刀,最後都終結於一次複生。
……無賴啊。
蘇明安幾乎想給這個家夥喝彩了。
——這家夥一開始就套了一件複活甲上來打。
就連諾爾一開始眼中的挑釁,那種孤注一擲的狂熱,都是一場表演。讓人沒想到,他與蘇明安一樣,都有不懼死亡的後手。
彩色的紗衣如蝴蝶般破碎,諾爾稀薄了許多的身形再度浮現,他沉沉望著蘇明安,此時,蘇明安的大多數技能都陷入冷卻,終焉氣息侵入肺腑。
白發的神明沉默地回視,傀儡絲縛住了他的手腳,全身重力都係於刺穿胸口的根莖,仿佛一隻被蛛網困死的蝴蝶。
他的臉上沒有痛楚,“黎明永生”讓他無視了疼痛。
與之相反,諾爾看上去反而痛苦數倍,蘇明安的那一劍“黎明之心”太狠厲,諾爾的靈魂幾乎被情感共鳴扯碎。這是針對靈魂層麵的攻擊,穿透了一切肉體防禦。
“……結束了。”
諾爾趔趄走近,相比於無法行動的蘇明安,軀體完好的他更像遭受重創。
一柄鐮刀凝於手中,手腕顫抖地調整角度,對準蘇明安——
突然,他們聽到了暗流湧動的聲音。
枝葉在搖擺,巨樹在顫動,有人在吟詠高天之歌。那聲音低沉、沙啞、詭譎,讓人聯想到人類與怪物的交疊的嗓音。
一個“怪物”出現了。
祂撕裂虛空,自無風之處踏來。
祂披著短短的白發,擁有一雙流淌著冥河的暗綠色雙眸,薄薄的皮甲覆蓋了上半身與大腿,腰間係一枚斑白的骷髏頭骨。
祂踏足這片滿是血跡與枝葉的土地,蒼白如紙麵容覆蓋著骨甲,僅露出一對暗沉的眼睛。骨靴觸地,發出沉悶聲響。
——祂像一具纖長的人形骨架,仿佛活物與死亡融合的化身。
脊背鮮紅的蝠翼張開,一柄森白骨刀握於蒼白的手掌,薄薄的皮肉幾乎可見骨骼的形狀。
“……”蘇明安訝異地睜大了雙眼。
其實,他與諾爾·阿金妮,就像千層餅對千層餅。他以黃玫瑰之鎖欺騙諾爾,諾爾以複活甲應對,而他現在就算無法行動,也有自戕的辦法。
隻不過,他沒想到有人會踏破虛空而來。
他下意識想喊出這個人的名字,但又覺察到了一絲難掩的陌生。
那人轉過頭,冥河般湧動的暗綠色的眼睛,透出了幾分熟悉的安定。
“……趕上了。”
他終於趕上了。
終於沒有再留下遺憾。
好像他曾經也是在這裏,曾經也是麵對極其強大的敵人。
他訴說過197秒的遺憾。
那時的他很弱,失血就能要了他的命,連神明的一擊都擋不下,但現在,但這一刻。
——他終於沒能再瞧不起自己。
這是呂樹完全脫離蘇明安的視野,獨自行動。
從第一世界組隊後,他們一直捆綁在一起,蘇明安說什麽,呂樹就去做什麽。蘇明安有事要做,呂樹就掩於陰影裏,成為一道沉默的影子。一旦主人公移開視線,他就仿佛失去了存在。
他忽略了。
——如果沒有蘇明安,其實他在第一次世界遊戲裏,曾成為了第九席拉普拉斯妖的神使。
得知這個消息後,呂樹做出了極為大膽的決定,既然第九席能看重他一次,為什麽不能有第二次?無翼又怎麽樣,他可以比無翼更好。
於是,他前去刺殺無翼,然後,走到了這裏。
過程並不簡單,發生了許多艱難的事,不過,現在不是敘述這些的時候,等到一切安全之後,等到幸福平安的尾聲敲響後……他再和朋友們好好說說這段驚心動魄的旅程吧。
現在,他要將舞台還給他的神明。
“唰!”
骨刀劃過,根莖斷裂,蘇明安落到地上。
林音已經驅使方舟啟航,大多數人都已經離開。留下的,都是無法登船的老弱病殘。他還以為呂樹已經登船。
不,呂樹沒看到最該登船的船長,他當然不會登船。
呂樹撥弄著腰間的骷髏頭,仿佛一道鈴聲。
“我們……”他輕聲說:“都沒走。”
……如果你不離開,如果你被困於此地,叫我們如何遠走高飛?
林音與露娜等人是責任在身,必須離開。但有些人,無論怎樣也會留下。
諾爾·阿金妮見到這一幕,並未露出意外的神情。呂樹沒有走,在諾爾的料想之中。
然而,下一刻,諾爾神情微變。
“雪太大了,好久才穿到這裏。”一個熟悉的少女的聲音響起。
“我當然不會走,難道要替你打工百年,替你坐上那勞什子界主之位嗎?”一個熟悉的青年的聲音響起。
手持冰劍的黑發少女,與火焰熠熠的金瞳青年。
他們一左一右撕破空氣而來,踏足樹內。
——穿過終焉之雪,他們消耗了一些時間,終於匯於此地。
雲上城神明本來還想拉來茜伯爾、單雙、莎琳娜等人,卻沒成功聯係上。
玥玥則趁著世界屏障薄弱的時候,借助門徒遊戲作為跳板,分出了自己作為靈知夢使的一部分力量,支援此處。
他們將蘇明安護在中心,武器齊齊對準諾爾·阿金妮。
……哦。
還真是齊心協力啊。
諾爾斜斜持起鐮刀,張開五指。
“……那就來吧。”他說。
沒有多餘的質問,亦沒有臨陣勸說。
每個人都深知自己心中的理想有多堅定,故而不打算依賴言語勸服敵人。
唯有死亡方可終結。
唯有勝利方可安睡。
潔白的霜雪覆蓋了世界,樹外極為寒冷,人煙湮滅。
——那夜吃年夜飯時,他們應該沒有想過,共享一盤餃子的他們會有一天刀劍相向。那時諾爾不愛吃芥辣,卻被呂樹搶走了香醋,後來在蘇明安的調解下,才給諾爾換了碟沒有辣椒的香醋。
那時諾爾調笑自己,他一個人吃飯時,可沒有人和他搶一碟醋。
“唰唰唰唰!”
蘇明安、玥玥、呂樹、雲上城神明……朝諾爾·阿金妮齊齊拔劍。
從陣容上看,隨著萬物終焉之主逐漸解放,算是勢均力敵。祂作為最古老的高維,所有力量都聚焦於毀滅,連一級神也無法匹敵。
但蘇明安的“共生”技能與世界樹,又增添了未知的砝碼。
諾爾低頭看了眼手背上的五瓣藍玫瑰。
他閉了閉眼。
鐮刀長滿了數之不盡的鮮花與綢帶。
“來吧。”
“向我證明你們的正義。”
……
水島川空亦沒有登船。
彼時她站在地牢裏,花見未來正聲嘶力竭地嘶吼:
“你這個奪舍的混賬!把艾斯達妮陛下還給我!你這個……掠奪別人人生的混蛋!”
終焉之雪降下的那一刻,花見未來停下了嘶吼,怔怔地望向窗外的白雪。
忽然,她狂笑起來,抱住了地牢的鐵欄杆,極盡纏綿地親吻:
“終焉之雪!毀滅一切的雪!”
“哈,哈哈哈!終於要結束了!這世界終於要完蛋了!卡薩迪亞大人,多麽歡欣啊!”
這位信仰卡薩迪亞的“樂子人”,陷入了完全的癲狂。
這時,四麵八方,響起了林音的聲音:
“——方舟即將起航,請所有人立即停下手裏的動作,描繪或持有草莓酥的概念,準備登船。”
“——方舟即將起航,請所有人立即停下手裏的動作,描繪或持有草莓酥的概念,準備登船。”
“重複一遍,登船時間為三分鍾,終焉之雪落得很快,逾期不候。”
水島川空知道,自己該登船了。她的口袋有一個精致的草莓酥木雕,隻要捧在手裏,便能脫離此處。
她的耳旁突然響起了白無涯的聲音:
“他還沒走。”
“他?”水島川空一愣。
“你嫉恨又敬佩的那個人。”白無涯道。
“他在哪?”
“世界樹下。”
“他為什麽不走?”
“他不打算走,他似乎在找什麽東西。”
“找東西?”水島川空提高聲音:“找東西能不要命嗎?”
“是啊。”白無涯困惑道:“他到底在找什麽東西,能讓他不要命了?難道不能登船後,慢慢再找嗎?”
水島川空怔怔盯著牆麵。
這不是預期的登船時間,所以她推測,應該是終焉之雪來得太快,不得不提前登船。也就是說能量還不夠,蘇明安在找讓能量集齊的東西。
但是,這和常理違背,既然方舟已經啟航了,蘇明安為什麽還在找讓能量集齊的東西?
……啊。
她很快明白了。
她很快……明白了。
“我……正站在一塊即將被掩埋的時間裏啊。”她的心中響起思緒。
“快登船吧,徒兒。你已修煉至無涯劍道大圓滿,不日便能飛升,待到新的世界,可更進一步。”白無涯道。
“師父,我不走了。”水島川空道。
“唉?你這丫頭,這裏已是終焉覆蓋之地,不日便將化為白色荒原,寸草不生。強留此地,有何意義?”白無涯疑道。
“抱歉,師父,但我一定要留下來。”水島川空緊了緊拳。
若她的推測真的正確,以後吧,以後她再和師父奔向更加圓滿的方舟!
她看了發瘋的花見未來一眼,將草莓酥木雕拋了過去。
“?”花見未來愣了愣,下意識接住了木雕。
“我的船票,送給你了。”水島川空淡漠轉身。
身後,“樂子人”再無半點笑聲。
水島川空釋放劍之領域,頂著霜雪外出,感知著急速下滑的靈氣,她知曉自己抗不了太久終焉之雪。
不過,最後的時間,她可以做一些事情。
她行過霜雪,現狀慘烈,白雪皚皚。她望見了雙手緊緊握在一起的夫妻,望見了消融在雪裏的孩童。
——蘇明安在找東西,似乎是一枚鑰匙。不過,此時他被敵人牽扯住了。
“鑰匙……什麽樣的鑰匙?”水島川空禦劍而行,靈覺蔓延。
白雪越來越冷,她的呼吸越來越輕。她知道自己的行為看起來很蠢,明知道有生路卻要留下。但是,她想賭一次。畢竟就算鑰匙再難找,現在死傷眾多,肯定比之前好找。
賭那個家夥,能挽回這一切。
“鑰匙……”
她的靈覺忽然一頓。
雪原上,她看見了一枚鑰匙。
大雪覆蓋下,已經看不出這裏是哪個城市,僅能望見一柄金色的鑰匙,牢牢握在一隻手裏。
水島川空落下,拂開霜雪,望見一張稚嫩卻塗滿脂粉的臉龐,早已沒了呼吸。
“這個家夥是叫……”水島川空想了一會:“時……鶯?”
水島川空拿走鑰匙,然而這隻手捏得極緊,不得已斬斷了少女的手指,才成功取走鑰匙。
雪地裏,攤開著一本日記本:
……
【白秋那個家夥突然在觀眾席消失不見了,壞了,沒能及時記錄,我作為書記官失職了。】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他。】
【……】
【怎麽下雪了?】
【不行,領袖讓我保護的東西,我一定要保護好……】
【(一大片血跡覆蓋了字跡)】
……
領袖?
水島川空想起,時鶯這位門徒遊戲玩家的領袖,似乎是叫……蘇琉錦?
是那個沒什麽心機的少年,給了時鶯這把鑰匙?
蘇明安那麽執著於尋找的東西,怎麽會在蘇琉錦手裏?蘇琉錦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
“拿來。”
身後響起聲音。
水島川空攥著鑰匙,一點一點回頭。
一位白發少年,身穿單薄布衣立於大雪飄搖之下。終焉之雪觸及少年的皮膚,卻沒有半點損傷。
他金色的眼瞳,毫無機質地望著水島川空,透明的水母觸須隨著風聲飄動。
“……你到底是誰?”水島川空嗓音打顫:“無視死亡規則,哪怕被啃噬也能複活,世上唯一存活的燈塔水母……我一直無法理解你的生命。”
少年露出了令水島川空感到陌生的微笑:“我是誰?你們不是一直在拯救我嗎?”
“拯救你?”水島川空蹙起眉頭。她試圖拔劍,然而白雪凍結了她的手掌。
白發少年走近。
這一刻,
水島川空才恍惚發現,少年的水母觸須,與世界樹水晶般的枝葉極為相像。
透明,柔滑,猶如水晶。
白發少年露出微笑:
“你聽過生物圈裏,生產者,消費者,分解者的循環嗎?”
“食物鏈的最底層——從某種意義上,亦是食物鏈的最高層。最高貴的消費者,也不過是分解者的口中食糧。”
“燈塔水母能被萬物捕食,卻也化作萬物體內的營養。”
“能量守恒是宇宙的規律,羅瓦莎也必須遵守,憑什麽燈塔水母可以無限複生?”
——燈塔水母亦要遵守能量守恒定律。
它無限複生的能量,並不來自於它小小的軀體,而是……
“我是。”
少年的聲音柔軟而含笑:
“——‘世界’。”
“無數吃過我的生物,它們死後分解成了土壤,所以,你腳下的土壤,亦是我的一部分。”
“無數吃過我的植物,通關光合作用吐出了氧氣,所以,你呼吸的空氣,亦是我的一部分。”
“無數吃過我的天族死後,屍骸化為了雲霧,所以,你頭上的雲朵,亦是我的一部分。”
“——凡是吃過我的生物,在尋常而普遍的生物循環中,通過反芻、分解、生產、排泄等方式,不知不覺用‘我’的一部分,釀造此世。”
“燈塔水母,它看似隻是一團小小的水母。”
“實則,整個世界,都是我。”
水島川空瞳孔緊縮。
她意識到,這山川河海、雲霧霜雪,是世界的自然景觀,但倘若,這整個世界都是一個活著的生物呢?
——他們從來沒有考慮過世界並非死物的可能性。
假使這土壤,是那個生物的皮肉。假使這溪流,是那個生物的血液。
假使燈塔水母的無限複生之力,並非來自那一團小小的水母,而是整個世界……
他就是這個世界……本身……!
“更方便一些,你也可以叫我的種族的另一個名字。”少年拿走了水島川空手裏的鑰匙,露出潔白的牙齒。
水島川空抬起眼皮,心髒狂跳。
……
“——‘羅瓦莎’。”
……
“!”隨身小琉錦忽然一個激靈。
“怎麽了?”蘇明安注意到了他的情緒。
“我有種很恐懼的感覺……”隨身小琉錦道:“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最後發現,最初的你,其實不是自己以為的那種人……該怎麽辦?”
“……那就到時候再說。”蘇明安直截道。
他也恐懼過,恐懼自己是宇宙的器官,而非一個普通人。但結局未定,便不為此猶疑。
“我忘記了很多東西,隻記得自己要回到這裏。”隨身小琉錦緩緩道:“我的願望是斬斷羅瓦莎根深蒂固的食物鏈……可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抱有這樣的願望。食物鏈給我的過去造成了困惑嗎?還是說,我自己也很討厭過去的自己?”
“大帝便是大帝,大帝不需要為自己猶疑。”蘇明安道。
蘇明安的話語很好地寬慰了水母大帝,隨身小琉錦很快振作起來:“沒錯……隻有鬥倒反派才能走向真相……來!我繼續幫你投骰!”
蘇明安抬頭,再度專注投入戰鬥。
——經過“共生”,他、呂樹、玥玥、雲上城神明四人,皆已麵目全非。
終焉的黑霧腐蝕了他們的皮肉,永恒的花葉刺穿了他們的骨骼,蘇明安將觸須的力量共享給了他們,於是每個人都拖拽著血淋淋的觸須。
他們觸須滿身,遍體鱗傷。
他們再不言笑晏晏,再不最初。
他們的敵人——終焉與永恒的神使亦傷痕累累,瀕臨力竭。
“鐺——!”
鐮刀觸地的聲音。
諾爾·阿金妮吐出一口血,支撐著鐮刀,仿佛一座即將崩塌的山嶽。
他的胸口被血跡染紅,四肢骨肉皆如藕斷絲連。
“諾爾,你悔過吧。”
呂樹終究是忍不住,說了對諾爾的第一句話。
嗬……
諾爾笑了,他望著樹外的悠悠白雪。有一瞬間,他想起了那個被自己親手摔碎的水晶鋼琴音樂盒。
深埋的記憶裏,無數畫麵在他的腦海閃過,無數道錯誤的分岔路口閃過他的瞳孔,恍惚中,他望見了數以百計的黃色的樹林。
他閉了閉眼,將這些景象盡數隱去,在高維的注視下,僅餘緘默。
“並未做錯。”
他道:
“如何悔過?”
……
……
【他必殺我,我雖無指望,然而我在他麵前還要辯明我所行的。】
【這要成為我的拯救,因為不虔誠的人不得到他麵前。】
【你們要細聽我的言語,使我所辯論的入你們的耳中。】
【我已陳明我的案,知道自己有義。】
【——《舊約聖經·約伯記》13:1518】
……
故事進入最後階段,之後的劇情會通過長篇大章不定期陸續放出,不再日更小章,共三個以上最終結局,預計在6月23日之前全線完結。
(2020.112025.6,四年半,五十六個月,從大一至畢業,感謝陪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