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8(我師尊英明神武玉樹臨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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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惟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所以我到底變成了什麽?
這時隻聽當一聲輕響, 徐霜策不輕不重地放下了茶杯:“小徒懵懂不知事,吾心甚為不悅。你有何事,應愷?”
――我現在心情很不好, 不想跟你侃天說地, 有什麽正事你趕緊說。
應愷本來就不是個巧言善辯的人, 事先背了八|九遍的稿子立馬全被憋回去了,在緊張中也沒來得及組織好詞句:“沒……沒什麽, 那個, 穆奪朱幫你小弟子調配了一種迅速補充靈力的藥, 我想親自給你送去……”
徐霜策連坐姿都沒動一下:“小徒不敢以卑動尊, 事了後我親自上金船去拿吧。”
他這不動如山的姿態讓應愷更心虛了:“那怎麽行, 人命關天,要不我還是讓長生給你送去……”
“堂堂劍宗事務繁忙,這人情還是不承了吧。”
“但你這小弟子的身體情況……”
“我每日灌注大量靈力為他固元補損,因此如今已經迅速好轉, 連胃口都大有起色了。”徐霜策一扭頭輕描淡寫:“你看?”
應愷剛想說怎可能這麽快就大有起色, 緊接著視線便落在了宮惟麵前滿滿一碗白水煮青菜上, 那海碗大得能把應盟主半個頭埋進去。
“……”
宮惟在應愷震驚的目光中緩緩抬手捂住了臉。
“小徒承蒙關心,不勝感激。待事了回仙盟, 一定令他自己去褪婀請安拜謝。”徐霜策話音一轉:“應兄還有什麽事嗎?”
“令他去褪婀請安”這句話活生生把應愷從失去理智的邊緣救了回來。他艱難地把視線從那盆青菜上移開,強顏歡笑四個字已經不足以形容應盟主的表情了:“暫時……暫時沒有了。既然如此霜策你務必快去快回啊, 我在褪婀等你,好嗎?”
徐霜策欣然道:“那是自然。”
應愷愛操心的天性決定了他忍不住要嘮叨,但又怕關心過多反而引起徐霜策的懷疑。扭扭捏捏欲語還休地拉鋸了幾個回合, 臨走前想再看小師弟一眼又沒敢, 心酸地收回了顯形法陣。
酒館雅間裏光芒頓消,徐霜策靠在扶手椅裏, 慢慢地喝著茶不說話,麵上表情不見喜怒。
他越是這樣宮惟心裏越是沒底,一個字都不敢吭,隻敢假裝專心地直著脖子往下咽青菜。但那青菜原本就是他最討厭的東西,越是硬往下咽就越是食不知味,越是食不知味就越是如鯁在喉;此刻他突然無限思念起親切好說話的孟雲飛和他請的那隻醉雞,整個人都要被委屈和難過淹沒了。
正當他魂都要飛向宴春台的時候,突然當地一聲,是徐霜策重重放下了青瓷杯。
他冷冷道:“既然不喜歡就別吃了。”
宮惟一激靈,連筷子都來不及放下:“弟子不敢!這碗青菜乃是師尊親賜,弟子怎能不……”
話音未落隻見徐霜策一拂袖,風聲嘩然而過,宮惟麵前連菜帶湯消失得幹幹淨淨,碗底錚亮光可鑒人。“去宴春台。”
徐霜策麵如寒霜,往桌上拍了一塊烙著滄陽宗徽記的指肚大的黃金,轉身大步掀簾而出。
我明明在努力吃青菜,徐霜策為什麽又生氣了?
宮惟既委屈又莫名其妙,但再借他個膽子也不敢問,隻得趕緊追了出去。這麽一眨眼工夫徐霜策就已經消失在了長街盡頭,宮惟靈力不足步伐慢,一邊在後頭追一邊努力從人群中尋找徐宗主身上獨特的白檀氣息,突然沒注意踩了個空,差點踩進台階下的積水裏,脫口而出:“哎呀!”
那個“呀”還沒落音,時間突然靜止了。
叫賣的攤販張著嘴,亂竄的家犬僵著舌頭,大街上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所有行人的動作都凝固在半空。
宮惟的腳尖懸空在了那灘積水之上。
一道頎長挺拔、寬衣廣袖的身影穿過人群,麵容冷漠,一言不發,穩步走來抓住了宮惟的手腕。
――下一刻時間猝然恢複流動,鼎沸人聲與熱鬧談笑從四麵而起,宮惟借力一個踉蹌踩在青石階上,站穩了身形。
沒有人注意到剛才發生了什麽,家犬汪汪搖著尾巴鑽過了大街。
“師尊……”
徐霜策薄唇緊抿而一言不發,刀裁般鋒利的眼梢垂落著擋住了神色。
他這辨不出喜怒的模樣讓宮惟心裏十分害怕,手腕被緊攥到有點疼的地步,但不太敢掙紮,期期艾艾地小聲說:“我下次一定牢牢跟緊師尊一人,再也不東張西望了。”
可能是他的錯覺,因為聽見這句話之後徐霜策的呼吸似乎停了下,然後才抬眼看著他:“當真嗎?”
宮惟趕緊點點頭:“嗯。”
“……”
徐霜策的視線晦澀幽深,似乎要看透到他心裏去。仿佛過了很久又像是一瞬間,他突然撇開視線笑了聲,尾音短促而譏諷。
他說:“我不相信。”
這有什麽好不相信的?
宮惟一頭霧水,但徐霜策沒有給他更多時間。他就這麽抓著宮惟的手腕,於鬧市中邁出了一小步――仿佛百裏之地縮於方寸之間,頃刻間車水馬龍的大街和鱗次櫛比的房屋都齊刷刷向後退去;宮惟隻覺眼前一花,當徐霜策那隻腳落地時,他們已經來到了城門之外的山坡上。
縮地成寸!
法術造成的強大慣性把宮惟往前一推,下一刻清冽的白檀氣息撲麵而來。
徐霜策似乎早預料到會有這一撲,落地時已轉身伸手,臂彎把宮惟接了個滿懷。
“師尊恕罪,我……”
徐霜策轉身淡淡道:“走吧。”
他就這麽攥著宮惟的手,沿著城門外石子路向前走去。
宮惟懵懂不知又不敢掙脫,那隻被抓著的手腕又熱又不自在,恍惚間竟然有種被牽著的奇異感。這麽手牽著手與徐霜策並肩而行真乃人生中第一不可思議之事,更不可思議的是徐霜策完全沒有再用法術的意思,堂堂天下第一人,竟然真的就這麽沿著城郊小路,如凡人般徒步走向百裏之外淡藍色的群山。
直走出一裏路,宮惟終於忍不住懦弱地咳了聲:“……師尊?”
“怎麽?”
“師尊怎可親自踏足這塵世之路,為何不禦劍呢?”
徐霜策平靜道:“大凡天下法術,以逆轉時間消耗靈力為最,其次便是縮地成寸,概因違背自然之故。”
宮惟趕緊恭恭敬敬地“哦”了聲。
“過了宴春台,前路便未知深淺,此刻應以保持靈力以備不測為上佳。”
“……”宮惟心想,可是你仍然沒解釋為什麽不禦劍啊?
他不由從眼角偷瞄徐霜策腰側,外袍中露出玄色內甲黑緞腰封,空空如也,並未負劍。
這麽一想他似乎已經有很久沒看到不奈何了,徐霜策是忘了帶嗎?
宮惟的心被好奇百般折磨,很想問問師尊你為什麽不佩劍了,但又怕提醒了徐霜策,他一抬手就能把不奈何召出來。這麽胡思亂想了一路,忍不住又從眼角向斜裏偷瞄,誰料正巧撞上徐霜策的目光,霎時從那雙黑沉的眼睛裏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宮惟心髒提到喉嚨口,立刻垂下了視線。
“看什麽?”徐霜策緩緩地問。
宮惟專注盯著自己腳下的石子路,謙卑地低著頭:“看……看師尊英明神武,玉樹臨風,恍若天神下凡……”
身側的腳步突然一停。
宮惟立馬識趣地閉上嘴巴站住了,感覺身側那道專注看著自己的視線良久才移開,輕風中徐霜策低沉的聲音拂過耳際,似有些溫和:“看那邊。”
宮惟茫然抬起頭,順著徐霜策的目光向天穹望去,隻見城郊青地連綿無際,天際線上掠過兩個小黑點,定睛一看才知是兩隻雲雀彼此追逐著,一會兒是這隻追那隻,一會兒是那隻回頭繞這隻,最終並肩而行,親親熱熱地隱沒在了遙遠的高空中。
“看見了嗎?”
兩隻比翼鳥而已。宮惟不確定地:“……啊?”
徐霜策幾乎無聲地呼了口氣,但他什麽都沒有解釋,隻問:“你累麽?”
宮惟趕緊搖搖頭。
徐霜策不再多說什麽,就這麽牽著他繼續向前走去。
?
宮惟嘴上說不累,數裏路之後還是越走越慢了,於是徐霜策讓他在路邊涼亭裏歇了半個時辰。如此走走停停反複數次,宮惟越來越腳酸撐不住,簡直要忍不住要往一直抓著自己的徐霜策身上歪;如此磨蹭了一頓飯工夫,也不知道徐宗主是不是終於被磨蹭得煩了,才大發慈悲又開了縮地成寸,把麵露疲色的宮惟帶到了山腳下。
高處金雲繚繞、仙光罩頂,山巔上隱約矗立著大片壯觀的建築,奇禽仙鳥盤旋不去,發出陣陣清越的鳴叫,正是樂聖柳虛之常年居住的宴春台。
大概是應愷已經知會過柳虛之,此刻樂聖門下弟子已經一路排成長列,沿途等候恭迎,沿著長長的石階從山巔盤旋蜿蜒直至半山腰。隊列盡頭處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著銀灰色衣袍,戴冠負劍,英姿俊秀,正在寬闊的石階上來回踱步,明顯已經等待良久了。
隔老遠宮惟就一眼認出了這位兄台,正是臨江都一別後就再沒見過的孟雲飛。
徐霜策停下腳步,冷冷道:“那不是你的朋友嗎?”
宮惟一點兒也不傻,他雖然不知道孟雲飛為什麽得罪徐宗主了,但徐霜策這話裏的不喜是個聾子都聽得出來,立刻毫不猶豫正色否認:“弟子自幼生長在滄陽宗,滿門上下都是朋友,而孟公子隻臨江都一遇,從此再沒見過。師尊明鑒!”
徐霜策道:“人家在等你。”
宮惟斬釘截鐵:“定是在恭候師尊!”
徐霜策不置可否地看著他,突然伸手打了個法訣。
百丈以外半山腰上眾人的談話聲頓時清清楚楚響在了他們耳邊,隻聽一名弟子笑道:“孟師兄親自在在此等候一上午了,滄陽宗的那位至交怎麽還不到,為何不捎個傳音符來?”又一弟子笑著打趣:“孟師兄命人備的一席點心都要重做三回了,誰來心疼心疼廚房那窩雞啊!”“孟師兄再踱下去,這青磚都要被磨掉三寸啦!”
孟雲飛終於忍不住了,但他是個斯文人,連生氣都不會大聲:“別瞎說,此乃待客之道,你們知道什麽!”
“孟師兄臉紅啦!”“哈哈哈哈……”
廚房那窩雞。
“師尊!”宮惟眼前一黑,當機立斷俯身長揖,一臉逼真的痛心疾首:“弟子當真是一時糊塗才破了戒,卻不想給外人留下了貪戀美食的印象,弟子保證下次不――”
話沒說完,徐霜策突然伸手把他一寸寸硬生生地扶了起來。
從這個角度,宮惟一抬眼就能看到徐霜策比平時更加清晰收緊的下頷線。
不知為何他覺得徐宗主這一路上隻要提起宴春台就心情不愉,這種不愉尤其以此刻見了孟雲飛為最,甚至到了可以被稱作“低落”的程度。但相反的是他不僅沒有解釋自己為何低落,還揚起了頭,看上去甚至有一點孤高。
他吐出兩個字:“抓緊。”
隨即宮惟的左腕被他換成左手抓住了,空出來的右手按住了宮惟的肩膀,驀然縱身騰起!
“那是誰?”“徐、徐宗主?!”“徐宗主來了!”
半山上的樂聖弟子無一不驚呼仰頭,眼睜睜之間徐霜策帶著宮惟飛身直上,袍袖翻飛,數百丈距離一息而至,直接一腳踩在了山巔!
狂風呼嘯雲霧四散,宮惟隻來得及瞅見半途中孟雲飛訝異的臉,下一刻便騰雲駕霧直升頂峰,落在了宴春台四十九級青玉長階的頂端。他猝不及防站穩身形,感覺肩膀上徐霜策的右手一鬆,但隨即冰涼的五指又轉而抓住了他左手腕,就這麽強迫他與自己並肩站在樂聖大寢殿門前。華麗的殿門緊閉,門縫中正傳出繪聲繪色的說書聲:
“隻見那法華仙尊羞紅了雙頰,由此對滄陽宗主一見傾心,再見定情。奈何天有不測風雲,隻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這一對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愛侶便橫遭謁金門劍宗插足……”
宮惟此時唯一的想法,就是掙脫徐霜策的手,轉身從宴春台上跳下去。
這時一道斯文儒雅的聲音打斷了說書先生,歎著氣悵惘道:“這黃泉不了情字字細節、常聽常新,真乃民間傳奇話本問鼎之作!隻可惜――”
說書人趕緊問:“樂聖大人,為何可惜?”
樂聖柳虛之又歎一口氣,比剛才更沉重了:
“今日徐宗主要來宴春台做客,算算時間應該已經到山腳了,換一本罷!”
宮惟:“……”
宮惟一手掩麵不語,隻聽裏麵柳虛之突然又來了興致:“對了,上月開元雜報可刊出了什麽最新佳作?”
說書人:“有有有,一篇寫的是投命司少主師徒,另一篇是應盟主秘史續作,講應盟主少年時代與徐宗主同遊天下,情愫暗生,互定終身……”
“哎,我自己也為人師尊,知道那些師徒話本盡是瞎扯。”柳虛之想了想道:“要麽就應盟主秘史吧,可信度高一些。”
話音剛落,門外徐霜策麵沉如水,驀然拂袖――轟隆!
兩扇沉重殿門呼嘯橫飛出去,驚天動地砸在大殿牆上,砸出了兩個巨坑!
碎石橫飛塵煙嫋嫋,隻見一道身影閃電般從躺椅上彈跳起來,整個人足彈了半丈高,隨即一把撈住驚呆了的說書人,如離弦的箭衝進內殿,快得連鞋都沒來及穿。
徐霜策鉗著宮惟的手,一腳踏進滿地狼藉的正殿,緩緩道:“柳,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