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9(“這是當年徐夫人允嫁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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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同生共死術的作用, 鬼太子神軀不能離開宣靜河超過百步,此刻出現在上天界的隻是他一道投影罷了。
應愷注視他片刻,平靜地回答:“神力不夠支撐, 須得先熄滅七天, 隨後再燃。”
鬼太子無聲地“哦”了下。
應愷問:“你為什麽來這裏?”
鬼太子長歎了口氣, 看上去完全沒有繼續追問上一個問題的意思,唏噓道:“我還以為你見到東天上神歸位的那一刻, 就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呢。”
頓了頓之後他道:“我需要你幫個忙, 替我師尊找回他失去的神格。”
應愷毫不意外:“從徐霜策身上?”
“不。”鬼太子完全轉過身, 他嘴角仍然笑著, 眼瞳深處卻閃爍著血腥的寒意:“從宮惟身上。”
光明堂皇的神殿陷入了安靜。
應愷眼底光芒閃爍, 片刻後才問:“為什麽?宣靜河自己的神格不是過給徐霜策了嗎?”
“你不明白。”鬼太子淡淡道,“宮惟最大的限製在於他年紀小,換算成凡人的話還是個孩子,但他與生俱來的神格卻非常純粹完美, 這決定了他千萬年後能走得更遠。我師尊過給徐霜策的不過是凡人飛升的後天神格而已……與宮惟這樣純粹的先天神格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黃泉深處, 幽冥虛空, 鬼太子踱步穿過祭壇血池,站定在宣靜河麵前。
他俯下身, 指尖從宣靜河毫無生氣的臉頰上劃過,驀然嘴角一勾笑了起來, 眉眼彎彎地道:“奉給師尊的所有東西都必須是世間最好的,我不是一向如此嗎?”
“……”應愷道:“但先天神格與生俱來,根本沒法從宮惟體內剝離吧。”
鬼太子說:“那隻是因為沒有人知道怎麽剝離而已。”
他從祭壇邊站起身, 反手伸向自己的頸椎, 似乎從體內抽出了什麽東西――無數層銀光爆閃而出,神力讓人睜不開眼睛, 應愷眉頭驀地一跳!
恢弘神光漸漸凝聚,隻見鬼太子掌心中握著一物,修長森白、銘刻咒文,字裏行間尚帶血跡。
那竟然是他從自己體內活生生抽出的骨頭!
鬼太子五指收緊,一道璀璨流光從骨頭上劃過,它頓時在光芒中變成了一把雕滿了法咒的血色匕首,散發出無窮無盡的陰邪和寒氣。
“我的神軀刀槍不入,自然也無堅不摧。”鬼太子掌心正握匕首,將刀鋒舉至應愷麵前:“你用它可以從宮惟體內剖出神格,然後再將神格帶來黃泉地府,親手交給我。”
應愷的目光落在刀鋒上,卻沒有伸手去接,須臾後別開視線一口拒絕:“不,宮惟並沒有任何曾經對不起我的地方。”
鬼太子卻不以為意:“願意做個交易嗎?”
“……”
“你把宮惟的神格送來鬼垣,我就把九千年前種在你靈魂中的那顆種子,再親手拔|出來。”
應愷神情一變,猝然望向鬼太子。
“不用裝作驚訝,當初你飛升後宮惟已經都告訴你了吧?”鬼太子輕輕鬆鬆地說,“我曾經賜予你極端絕對、不容絲毫瑕疵的道德,以宮惟現在的神力是無法幫你剝離的,但我可以。剝離這層道德枷鎖之後你會變得非常輕鬆,靈魂變得毫無負擔,難道你不想親身體驗一下正常人的感覺嗎?”
應愷瞳孔微微放大,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良久擠出一個字:“你……”
鬼太子遊刃有餘地打斷了他:“而且宮惟當真沒有任何對不起你的地方麽?別忘了九千年前那場二選一的遊戲中,是他把我引向了你啊。”
應愷猝然消音。
“如果當初我賜予的道德枷鎖沒有落到你頭上,而是落進了徐霜策的靈魂裏,你猜後來會發生什麽?”鬼太子似乎感覺特別有意思,同情地上下打量應愷,微笑著給出了答案:“――什麽也不會發生。徐霜策在本心道上的修為登峰造極,這點道德枷鎖不會對他產生太大影響,洪災來臨時他根本就不會跑去治水。也就是說這麽多年來一切災難、怨恨與痛苦,從最開始就不會存在。”
應愷僵立在原地,仿佛連呼吸都停止了。
“九千年啊,北垣。對你來說無法擺脫的靈魂枷鎖,對徐霜策來說卻什麽都不是――但即便如此,當我讓宮惟二選一的時候,他還是把我引向了年少無知的你。”
鬼太子負手上前一步,笑著俯在應愷耳邊,加重了語氣:“現在再回頭想想,你對宮惟當真沒有任何一絲怨恨麽?”
“……”
“明明你和徐霜策同時遇見了那隻小狐狸,為什麽他選擇保護徐霜策,卻放棄了你?”
周圍安靜得可怕,不知過了多久,應愷終於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你巧言令色的本領真是比九千年前還略勝一籌啊,曲獬。”
鬼太子輕描淡寫地聳了聳肩:“我是鏡子。人心之惡愈盛,自然映照出我更強大的模樣,有什麽不對?”
應愷閉上眼睛,全身肌肉因為僵硬而繃出了清晰的線條。
就在這時地麵劇烈一震,整座北垣發出沉悶轟鳴,是強勁的劍光狠狠擊中了結界――不奈何!
徐霜策與宮惟已經追到了上天界!
應愷猝然閉上眼睛,仿佛在走投無路下終於做出了決定,顫抖地抬起右手,緊緊握住了懸在自己麵前的那把匕首投影。
就在觸手那一瞬間,血光從虛空中驀然閃現,祭壇血池上方匕首的實體被傳送到北垣神殿,實實在在握在了應愷手中!
又是一道驚天劍光重重劈在結界上,龐大的北垣疆域都被搖撼,地麵不住顫動,殿內擺設簌簌而下。
龜裂的細微動靜從四麵響起,白金結界被不奈何神威震裂,就要完全坍塌了!“――應愷!”徐霜策冷厲的聲音貫穿天界,響徹在上空:“出來!”
鬼太子伸手在應愷肩上一按,銀光霎時從他周身爆發――那是鬼太子難以想象的神力被傳進了應愷體內。定山海頓時騰起洶湧氣勁,甚至將周圍數丈內一切物體同時震碎!
“去完成你的複仇吧,北垣上神。”鬼太子彬彬有禮,略一欠身:“我會助你一臂之力的。”
話音剛落,隻聽殿外一聲巨響――轟隆!
籠罩著北垣疆域的白金結界破碎成千萬片,不奈何劍光一揮而入,將神殿前的九十九級白玉長階轟然蕩平。
徐霜策一甩長劍,飛身掠進結界以內,眼見下一劍就要劈向北垣神殿緊閉的門――
與此同時,鬼垣地府。
鬼太子向後退去半步,站在祭壇血池邊,抬袖猛地一揮!
飛流直下的黃泉突然停住,隨即瘋狂倒灌,衝破了地獄通向人間的出口。
被壓製了千百年的冤魂厲鬼發出尖嚎,齊齊掙脫桎梏,隨著萬噸黃泉一起噴湧直上,衝出了人間!
徐霜策斬向殿門的劍光猝然停住,他回過頭,正對上了宮惟同樣驚愕的目光,然後兩人不約而同向下望去。
透過腳下蒼茫雲海,隻見無數冤魂厲鬼正如井噴一般,源源不斷地從東南西北各個方向噴上人間,滾滾黑氣瞬間覆蓋了整片大地。
各個玄門世家立刻張開清氣萬丈的法陣來抵禦,但那點力量與整個黃泉相比根本微不足道。數以億萬計的厲鬼迅速散播開來,人間疆域墮入永夜,天慘地怨直上雲霄!
“……擅開鬼門是要遭天罰的,”宮惟每個字都帶著涼氣,難以置信地喃喃道:“曲獬這是瘋了嗎?”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對天道來說,北垣當初發動滅世之戰也隻是為了滅絕人類這一個物種而已,如今曲獬大開鬼門卻是混淆了三界運行,是真正違悖天地規則的舉動,即便是天生神明都不會被輕饒。
是什麽讓鬼太子突然變得這麽瘋狂?!
徐霜策剛要對宮惟叮囑什麽,突然一道聲音傳上天界,兩人耳邊同時響起尉遲銳的咆哮:“有人嗎!!”
宮惟猝不及防被一震:“怎麽了長生?”
“――頂不住了!”謁金門內,尉遲銳站在校場中央一劍插地,巨大靈力以神劍羅刹塔為中心衝向四麵八方,但上空的防禦法陣仍然搖搖欲墜,千萬厲鬼正嘶鳴著不斷撞擊結界。尉遲銳在身後無數平民的哭聲中向天怒吼:“有沒有人下來幫忙!快點!!”
宮惟毫不遲疑要飛身下界,被徐霜策一把按住了手臂,指著身後緊閉的北垣神殿問:“鬼太子可在裏麵?”
宮惟凝神感應片刻,搖搖頭:“他在鬼垣。”
鬼太子不在,應愷一人對宮惟不是威脅。徐霜策內心反複權衡沉吟片刻,才道:“我下去幫忙,你留在這裏,但務必不要輕易闖進去。一旦應愷出來,立刻傳音告知於我,明白了嗎?”
宮惟認真地道:“我覺得師兄應該不會再……”
徐霜策卻打斷了他:“決不要獨自麵對應愷,記住了嗎?”
宮惟終於在他緊迫的注視中“嗯”了聲,點點頭。
徐霜策這才鬆開了緊攥著他手腕的五指,剛要抬腳往人界去,突然又想起什麽,轉身站住腳步,從右手腕上取下一物。
那是一枚由三道絞絲首尾相連、形狀非常熟悉的金環。
宮惟怔住了。
“現世太乙二十八年,我佩戴此環上升仙台,又在升仙台上進入了蝶死夢生。夢境太乙二十四年,桃源村中徐夫人親口允嫁於我,我便贈予此環,以作婚約信物。”
徐霜策低頭拉起宮惟的左手,將金環套在了他手肘以下的位置,平靜道:“如今終於物歸原主了。”
宮惟看著小臂上的金環,不由微微睜大了眼睛。
然後壓不住的弧度從唇角浮現出來,宮惟抬起兩手勾住徐霜策脖頸,眼底流轉著閃亮澄澈的光,開開心心地道:“徐夫人沒有錢,沒什麽能回贈的,就送你一個親吻吧!”
下一刻,帶著桃花氣息的親吻落在了東天上神那不苟言笑的薄唇上。
唇舌深入,一觸即分。
徐霜策神情自若,但麵頰似有些不易察覺的發熱,用大拇指腹在宮惟嘴角抹了下,道:“等我頃刻就回。”
宮惟退後半步,不放心地叮囑:“有危險傳音給我!”
遠方人間已是妖魔漫天,徐霜策卻道:“孤魂野鬼,無甚可懼。”說著拔劍飛身而下,不奈何剖開充斥天地的陰寒黑氣,如流星般衝向人間!
轟――
仿佛瀑布落入深潭,東天上神降臨人世的那一瞬,神力爆發出耀眼金光,一層層衝出去覆蓋大地,混跡在人群中撕咬的冤魂厲鬼隻要觸及,便立刻化作了衝天的灰煙!
宮惟時刻從天界注意著下麵的情況,見狀心裏放鬆下來,這時身後卻突然掀起了一陣狂風。
他一回頭,隻見遠處北垣神殿的巨門竟然被打開了,頓時清光傾瀉而出,門後赫然是應愷熟悉的身影。
宮惟一下站起身:“師兄?”
應愷抬腳緩緩跨出門檻,站定在九十九級白玉台階上方,視線自上而下投向宮惟,不知道為什麽眼底似乎閃爍著一絲難以形容的幽深的光芒。
“……”宮惟又小聲喊了句:“師兄?”
他正猶豫要不要現在就傳音給徐霜策,這時應愷卻凝視著他,抬手一招,沙啞道:“阿惟。”
這個稱呼仿佛一把小錘,不輕不重地敲在心頭上,讓宮惟遲疑了一瞬。
――蝶死夢生中的宮惟從小在褪婀長大,應愷隻在他很年幼的時候才喚過阿惟。後來徐霜策起了“徵羽”作為表字,應愷便規規矩矩以字稱之,從此再沒喚過這個小名了。
應愷眼神中帶著一絲懇求,說:“過來,讓我再看看你。”
“……”
宮惟在那熟悉無比的目光注視中,繃緊的肩胛終於微微放鬆,抬腳踏上了神殿前的台階。
九十九級白玉寬階早已被徐霜策一劍摧毀,宮惟身形輕盈靈巧,一路踩著零落的碎石躍上頂端,直到停在應愷麵前,毫無芥蒂又喊了聲師兄,才問:“你剛才把滅世之火都停熄了嗎?”
宮惟眼睛非常的好看,因為眸內隱隱蘊藏清光,那其實是神格極盡粹美的表現。應愷深深看著他,仿佛透過這雙眼睛看見了九千年前那隻火紅的小狐狸,總是在滄陽宗弟子做早課時趴在窗台上睡覺,間或翹起尾巴伸個長長的懶腰,一邊舔爪子一邊饒有興味打量課堂上每一個少年,不管誰來摸都愜意地擺擺尾巴。
應愷神情似有些懷念,抬手想要去摸摸宮惟的頭,但隨即動作又定在半空,隨即慢慢垂下手握住了定山海的劍柄。
“……阿惟,”他低聲說,“對不起。”
突然宮惟眼神一變。
隻見應愷手中的定山海劍氣勁勃發,寒光四溢,鏗鏘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