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3(“徐白是我的啦,”宮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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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間各處的鬼門終於關閉了。

    滔滔黃泉回落地府, 滾滾黑氣消弭一空,遮天蔽日的詭雲總算層層散去,露出了天光。

    那些上百年來被鎮壓在黃泉深處的厲鬼冤魂, 大半都被曲獬故意放了出來, 在大街小巷流竄不去, 搞得到處天慘地怨,家家戶戶都在鬧鬼。因此曲獬被鎮壓之後的九九八十一天內, 各大世家都在擺壇做法事超度這些亡魂, 所有門派宗師都忙得焦頭爛額, 甚至連專醫活人的穆奪朱都沒躲過去, 被長孫澄風強行拉出來擺了個祭壇, 拿著本《太上超度經》白天黑夜暈頭漲腦地念。

    徐霜策平生最不願做的就是念經,抱著小狐狸從鬼垣出來,迎麵一見這情景,立馬拂袖就要走。結果還沒走兩步, 就被長孫澄風為首的玄門眾人撲上去哭爹喊娘拖袖子抱大腿, 好說歹說地拉了回來, 竟然還給徐宗主臨時搭建了一座東天上神廟,廟裏神龕、香爐、果盤齊全, 溫修陽帶著滄陽宗弟子嘩啦啦跪了一地,眼巴巴地等著徐宗主發揮神力普渡亡靈。

    長孫澄風原本還想對宮惟下手, 然而宮惟何等機敏,一聲不吭地縮著尾巴當小狐狸,兩隻圓眼睛裏寫滿了神力透支的心痛和遺憾。長孫澄風與小狐狸真誠的雙眼對視片刻, 不出所料敗下陣來, 隻得把偷溜出來磕花生的尉遲銳五花大綁抓走了,可憐下任盟主被關在小黑屋裏活生生念了兩個月的經。

    九九八十一天後, 數千萬鬼魂超度完畢,陸續從人間奔赴鬼垣去投胎,各地終於恢複了清明與和平。

    這一功績堪稱濃墨重彩,鎮壓著無數亡魂的黃泉幾乎被清理一空,意味著各位大宗師用人力辦到了鬼太子上百年來都沒有去做的事。

    但人間清理完了,玄門百家內部的重建卻仍然十分艱巨――升仙台塌了,褪婀被轟平了,各大世家子弟死傷無數,連滄陽宗、謁金門這樣的百年豪族都受損嚴重。

    想要重建,就必須有錢。

    以前應愷還是盟主的時候,曾經下令在仙盟儲蓄一筆巨財,共計黃金百萬兩,平時誰都不準動,隻能在遭遇史無前例的特大天災之後,才專門撥給玄門百家用於災後安置和重建,恰好適用於現在的情況。但這筆專款專用的百萬黃金隻能由盟主批準支配,沒有盟主,就沒法支配;所以人間恢複和平之後,玄門百家最強烈的願望,就是趕緊確立下任盟主。

    應愷最後的遺願是讓尉遲銳接管仙盟――按正常情況,肯定會有人跳出來大聲反對,但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全票通過,各大豪門溫順如鵪鶉,連質疑的聲音都沒有。

    負責主持投票的長孫澄風見狀心懷大慰,於是跟穆奪朱兩人一起捧著盟主印,上門去請尉遲銳出山。結果正坐在家裏一邊磕花生一邊看《洗劍集》的尉遲銳聞訊全身一震,緩緩抬起頭來,那張俊臉雖無表情,但瞳孔分明在戰栗:“……為什麽不讓宮惟去。”

    長孫澄風誠懇道:“鏡仙說天道不管人間之事,凡塵一切自有因果。”

    尉遲銳立刻:“徐霜策不是天道,徐霜策是凡人飛升的。”

    “東天上神說,出錢可以,出力不行。”

    “……”尉遲銳視線平移,指向正躲在角落裏的穆奪朱:“醫宗年紀最大。”

    這話說的沒錯,看上去年紀輕輕的穆奪朱其實已經活過百歲,確實是所有人中資曆最深的一個――然而長孫澄風遺憾地搖了搖頭:“穆兄說出錢出力都不行,當盟主耽誤他賺錢。”

    尉遲銳怒視穆奪朱,穆奪朱假裝欣賞牆上的字畫。

    僵持半晌無果,尉遲銳隻得把目光投向全天下最後一個人選――長孫澄風,鄭重道:“矩宗德才兼備,實乃眾望所歸。”

    長孫澄風立刻推辭:“不不,在下才淺學疏,委實不夠資格。”

    尉遲銳堅持:“超度亡靈之事是你主持的。”

    長孫澄風抱拳長揖:“那是各位仙友群策群力,東天上神勞苦功高。”

    尉遲銳道:“可東天上神是你修了廟才挽留下來的。”

    “實不相瞞,那廟修得十萬火急,隻有三間泥瓦房罷了。”

    尉遲銳仍不放棄:“投票決議盟主一事亦是你忙前忙後。”

    “仙盟大事,眾望所趨,豈是我一人的功勞!”長孫澄風冷汗都要下來了:“劍宗才是玄門百家人心所向,請萬萬不要再推辭了!”

    “……”

    尉遲銳皺起眉頭,內心終於升起深重的懷疑:“不可能吧,你這麽任勞任怨,玄門百家沒人提名你來當盟主?”

    長孫澄風囁嚅不言。

    角落裏的穆奪朱終於看不下去了,回頭歎了口氣:“真沒有,大家看他這麽勤奮都很害怕。”

    尉遲銳愕然:“怕什麽?”

    “你不覺得他這樣下去很容易就變成第二個應愷了麽?”穆奪朱痛心地道。

    屋內陷入一片死寂,尉遲銳瞪著一臉無辜的長孫澄風,久久竟找不到理由反駁。

    尉遲銳終於不負眾望……或者說黔驢技窮,在玄門百家殷切的目光中接任了仙盟盟主之位。

    結果連仙盟都沒重建、繼位儀式都沒來得及辦,上任第二天早上一睜眼,尉遲銳就明白了為什麽先前大家都對盟主之位避之不及。

    “重建撥款?”尉遲銳一邊磕花生一邊從《洗劍集》裏抬起頭,莫名其妙道:“撥啊,為什麽還沒撥?”

    長孫澄風再度登門拜訪,坐在桌案對麵不安地搓著手:“應盟主曾為此事積蓄黃金百萬兩。”

    應愷兩袖清風,起居簡樸,平日最愛幹的就是攢錢,尉遲銳理所當然地:“嗯哼?”

    “……他把錢放在了……褪婀的法器聚寶盆裏。”

    “然後呢?”

    長孫澄風欲言又止,終於還是硬著頭皮道:“滅世兵人一刀轟平褪婀時,整座岱山都塌了,聚寶盆也被……轟成了渣。”

    尉遲銳目光瞬間凝固。

    “現在仙盟一個銅子兒也沒有。”長孫澄風鼓起勇氣望著他,目光中承載了全天下修士共同的期盼:“尉遲盟主,請問你能……把這錢出了嗎?”

    嘩啦!

    夾在洗劍集裏的那本《開元雜報最新特刊:新任盟主尉遲長生,英姿勃發畫像全輯!》脫手而出,摔在了桌案上。

    良久呆滯後,尉遲盟主仿佛突然從震驚中清醒,一把抓起神劍羅刹塔,踉踉蹌蹌起身,拔腳就往外走。

    長孫澄風慌忙追在後麵:“長生!長生別衝動!我幫你出一萬……兩萬兩,你可千萬別做傻事啊!”

    尉遲銳頭也不回,從牙關裏擠出幾個字:“上滄陽山,借錢。”

    滄陽宗是全天下第一個開始重建門派的――徐宗主一向富可敵國,並不需要仙盟撥款,根本不稀罕那點錢。

    既然已經飛升,徐霜策就該脫離人間回到天界。但滄陽宗遲遲選不出繼承人,仙盟盟主的繼位大典還沒舉行,因此他暫時還隱居在滄陽山,繼續做掛名的滄陽宗主。

    新任盟主與矩宗到訪,大弟子溫修陽急忙趕來迎接。然而尉遲銳根本不等帶領,禦起劍來嗖一聲就飛上了後山,輕車熟路來到璿璣殿,殿前盛開的桃花樹上有一隻小狐狸正趴著打盹,覓聲好奇地探出頭來望向他倆。

    尉遲銳一把拉住長孫澄風,旋即躲在樹後,衝小狐狸招招手。

    “?”

    宮惟不明所以,跳下樹來,顛顛跑到他倆麵前。

    尉遲銳蹲下身與他對視,問:“你能借我一百萬兩黃金嗎?”

    小狐狸頓時目露凶光,口吐人言:“你看我長得像不像一百萬兩?”

    尉遲銳點點頭:“明白了。”

    然後他從懷裏抽出根繩子,迅速把小狐狸兜頭一捆,打了個結,抱起來交到了長孫澄風手裏。

    宮惟:“?!”

    長孫澄風抱著小狐狸當場一哆嗦,險些把至高無上的天神給扔出去,顫聲問:“長生你想幹嘛?!”

    尉遲銳給了他一個威嚴無比的“噤聲”的眼神,然後從懷裏掏出一把花生塞給宮惟,低聲警告:“別亂動,能不能從徐霜策手裏訛出一百萬兩就看你的了。”

    “……”

    一人一狐眼睜睜望著尉遲銳轉過身,深吸一口氣,握緊羅刹塔,大步踏上璿璣殿前寬闊的白玉長階,伸手推開殿門,然後挺直腰板跨過了門檻。

    “――盟主大駕光臨,有何要事?”殿內傳來徐霜策波瀾不驚的聲音。

    鏘!一聲尉遲銳立劍在地,聲音緊繃:“宮惟已經在我們手上了,懇請徐宗主借錢!”

    外麵一人一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隻聽徐霜策沉默了下,問:“要借多少?”

    “黃金一百萬兩!”“……”

    每分每秒都格外漫長,看似鎮定的尉遲銳已經腿肚子轉筋了。半晌殿內終於再度響起徐霜策的聲音,輕輕冷笑了下,嘲道:

    “才一百萬兩。”

    小狐狸爪子裏的花生全撒在了地上。

    “……”長孫澄風喃喃道出了所有人心頭的疑問:“徐宗主到底該多有錢啊?”

    半刻鍾後,尉遲銳拎著一臉懵的小狐狸,把自己這輩子唯一的發小、鐵子、過命的兄弟親自交到了徐霜策手上,鄭重道:“他是你的了。”

    然後他毫不猶豫轉過身,懷揣著徐宗主簽字畫押的一百萬兩黃金票,迅速離開了滄陽宗。

    小狐狸眨巴眨巴眼睛,望著尉遲盟主的背影,緩緩道:“……我好像知道自己在長生心中值多少錢了呢。”

    然後他翻了個身,嘭地一聲變成了宮惟,勾著徐宗主的脖子親親密密地道:“但還不知道自己在徐白心中最多值多少錢。”

    徐霜策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沒回答這個問題。

    宮惟不以為意,坐在徐霜策懷裏,笑嘻嘻地宣布:“我是徐白的啦。”

    他今晨起來時披的絲袍懶懶散散掛在肩上,隨著動作滑下一側,露出了白皙深陷的鎖骨,肩窩下一個血紅篆體的“徐”字鮮明奪目。

    徐霜策視線落在上麵,須臾抬手用大拇指撫摩這個印記,低沉地“唔”了聲。

    宮惟低下頭,就著這個姿勢,用牙齒叼起滄陽宗主袍袖,靈巧地褪下裏衣袖口。隻見徐霜策結實的手臂終於袒露在空氣中,右腕內側上方亦有一個鮮紅刻骨的字――惟。

    “徐白也是我的啦,”宮惟偏過頭,眼角挑起看著徐霜策,高高興興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