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離的聲音很輕，但是與平日裏提起之前舊事的蒼涼不同，而是有一絲說不出的柔和。

    好似他透過這一畫麵，想到了什麽溫馨美好的事情。

    蘇雪兒低眸看著在懷裏睡得很是安穩的晃兒，小心翼翼的將他放在床榻之上，才低聲說道：“陛下，你能和我說說先皇後的事情嗎？”

    察覺到他投射過來的視線變得很是淩厲，讓她心頭一緊，卻沒有那麽害怕。

    相處了這麽久的時間，她對他的性子也算是有了幾分了解。

    不論對他表現出來多麽寒涼，為人其實並沒有那麽冰冷，更不會隨意要人的腦袋。

    隻是提到先皇後，算是戳中了他心中的柔軟。

    蘇雪兒沒有避開他的視線，繼續說了下去：“臣妾想知道，先皇後到底哪裏好，讓陛下那麽念念不忘。臣妾讀書不多，卻看過不少天子薄情的故事，寵妃最後的下場也是一言難盡。”

    她這話說的已經很是委婉了。

    不知道多少寵妃，被皇帝為了自己的利益親手斬殺。

    甚至有一些，將寵妃的子嗣扶上帝位，擔心寵妃把持朝政，就強行殺死陪葬，更不是什麽新鮮的事情了。

    所以，那些人的下場何止是一言難盡，根本是死無全屍。

    君莫離盯著她看了半晌，才慢慢的挪開了眼睛：“都說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不知道朕記掛久了，她是否還肯回來看朕。”

    “……”

    好端端的，怎麽就說得這麽驚悚了？

    若是先皇後真的出現了，君莫離還能如此冷靜嗎？

    蘇雪兒撇撇嘴，並沒有說出這句話。

    君莫離卻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你覺得朕會葉公好龍？”

    “臣妾不敢。”

    他沒有理會她，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其實朕也不知道，她若是真的出現了，朕是害怕還是驚喜。或許隻有她出現的那一刻，才明白是否是葉公吧。”

    說罷，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言語之間有著太多的悵惘和無奈，讓人無法言說。

    蘇雪兒抬起頭看著他：“陛下……”

    “你覺得，她的下場和史書上那些女子有什麽不同嗎？”

    麵對君莫離突如其來的一問，蘇雪兒怔住了，有些完全不明白他這句話裏的意思。

    她眨了眨眼睛：“陛下，這是何意？”

    “在朕為她舉辦的封後大典上，她一躍而下。而在封後大典之前，朕已經很就沒有見過她了。宮內謠言四起，所有人都說朕是擔心背上弑父的名聲，拿她當了替罪羔羊。”

    他的聲音很是平淡，完全是就事論事的姿態，蘇雪兒卻聽的森寒入骨。

    關於宮傾雪高台跳落的事情，她也是有所耳聞的。

    至於那些背後的傳言，她更是聽了不少。

    其中傳的最為繪聲繪色，像那麽回事的，就是宮傾雪是做了君莫離的替罪羊。

    其實從君莫離離開皇宮的時候，就想到了先帝會被雲太妃殺死，而所有的罪名讓先皇後頂上，那麽君莫離就是高枕無憂了。

    最初聽到那些言語的時候，蘇雪兒真的是相信了幾分。

    可是隨著她與君莫離的接觸，她卻不信了。

    她站起身，走到了君莫離的身邊，蹲下握住他的手，抬頭看著他的眼睛：“陛下，臣妾相信，你絕對沒有這樣對先皇後。”

    他的眼眸微微動了一下，聲音似乎也變得緊繃起來：“為什麽這樣說？”

    “臣妾從陛下身上，感受到了許多對先皇後的感情，有留戀，有不舍，卻唯獨沒有愧疚。”

    “愧疚？”

    “對，如果陛下真的讓先皇後當了替罪羊，現在做這麽多，無非就是想讓心裏好過吧？可是陛下沒有，陛下是真心實意的對先皇後有著思念。”

    “沒有愧疚？怎麽可能沒有？”

    君莫離輕輕地搖了搖頭，聲音裏滿是無奈：“朕曾經無數次的想過，如果封後之前，朕沒有那麽久不去看她，她的心裏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麽多的想法？也不會有那麽大的負擔。”

    “可是當時，朕所有的心思都在剛剛登基處理朝政之上，想著封她為後，卻忘了那些流言蜚語第一個刺殺的人就是她。而她冰雪聰明，又怎麽會不知道朕要做什麽？”

    說到這裏，他抬手拍在額頭上，眼睛緩緩地閉上：“朕對她是真的有所虧欠，也是真的對不起她。如果朕當時多說一句，或許她就不會離朕而去了。”

    一番話說得心心念念，滿是離別之殤，讓蘇雪兒的心裏也變得沉甸甸的，整個人都有些黯然神傷。

    她輕輕地咬了咬唇：“陛下，不論如何，當年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誰都沒有辦法改變。既然如此，陛下不如向前看，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了。”

    “如果你是朕，你可以忘得了嗎？”

    她再度沉默了。

    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是根本不可能忘，也不願意忘的。

    幾乎可以想象，宮傾雪從高台一跳的時候，給了多少人衝擊，而首當其衝的人，就是君莫離。

    因為在他的心裏，是他害了宮傾雪。

    “陛下，忘不了，但是先皇後也不願看您沉湎過去，總是要往前看的。”

    “朕沒有往前看嗎？看看這滿宮的妃子，已經往前了。”

    “如果陛下真的往前了，怎麽會滿宮妃子，沒有一個受到寵幸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麵上不自覺的泛上了些許紅色。

    君莫離看向她：“你這是……”

    “臣妾隻是就事論事而已，陛下的心裏還是有這道坎的。臣妾就是好奇，先皇後到底是哪裏好，讓陛下如此的念念不忘。”

    “哪裏好？”

    他默念著這幾個字：“其實她算不得驚才絕豔之人，無論從家世地位還是自身條件，算得上京都的佼佼者，卻絕對不是頂尖的。”

    “可朕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就走到了朕的心裏。她當太子妃的那幾年，是最為艱難的時候。但是她從來不曾抱怨，萬事都在為朕打點。”

    說這些的時候，他的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虛空之中，似乎在發呆，又好似看到了什麽，眼神空洞，卻又透著說不出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