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茫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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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昨天是不是聽到了什麽?”田導問關琛。語氣固然是問句,但眼睛裏卻是肯定的眼神。

    關琛沒有否認,他咧開嘴得意地笑了起來“你關注我微特,就會知道怎麽回事了。”說完,又很快補充了一句“不過還得等上幾天。”因為視頻還沒剪好。昨晚側拍師拿著視頻一臉哭喪地跑回房間,今天早上都沒在片場看見人影,也不知道在搞什麽鬼,真是不敬業。

    田導放棄了追問,也不管關琛是怎麽聽到昨天會議的內容了,他想了想,說“圈子裏都說,我是最擅長調教演員的導演。”

    關琛心裏有些懷疑【是嗎?】

    “其實我不擅長調教,我隻是尊重演員。那些跟我合作過的演員之所以那麽厲害,是因為他們本身就很有才華。”田導說了一個秘密,也說了一句好話。

    然而作為【好演員】的關琛,顯然沒對田導話裏的恭維感到受用。他隻是問“是嗎?”

    “……”田導情緒斷了一下,但好在經驗老練,緩一緩,又接了回去“有些導演話講得很直白,說演員是導演的牲口,後來引了眾怒,才改口,說演員是導演的拚圖,是色彩。其實本質上意思還是一樣,認為演員是工具。工具最好不要有思想,導演說一個想要的表情和動作,然後讓演員演,這樣的工作,其實哪個演員來都可以。”

    在田導看來,這種給出一個概念,或者指揮演員做出什麽具體動作或表情的【結果描述】導演方式,固然能讓導演牢牢把控住電影,但同時,這也扼殺了影片的豐富性和可能性。這樣的影片,演員的上限將取決於導演。演員最好也不過是和導演一樣好而已。“我覺得演員和導演是創作上的合作者。這也是我為什麽不直接跟你說,想要你演什麽什麽情緒的原因。”

    “但你還是一遍遍讓我重來,直到我演出你想要的東西為止。這說明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還是把演員當工具了。”關琛沒有理會田導的花言巧語。

    田導絲毫沒有被抓住矛盾的尷尬,他反而小計劃得逞般拍拍肚皮,微笑道“因為在這幾場戲裏,你演的角色的確就是【工具】啊。”

    “啊。”關琛眨了眨眼,沉默了。

    工具。

    關琛現在對這個詞語很敏感。

    電影裏,殺手丁午是經紀人手裏的工具。而《命運鑰匙》丁午的這條線,講的就是工具變成人的故事。

    “原本我的計劃,這幾場戲我會一直用【結果描述】這樣的導演方式導你的戲,壓一壓你,壓到你沒脾氣,壓到你累,壓到你不自信,變成提線木偶為止,好讓你對丁午這個角色有更多的共鳴。”田導輕描淡寫地說了很不善良的話。

    關琛早就從邢雲那裏聽過世間的導演千奇百怪,什麽品種都有,所以一下子也沒有特別驚詫。

    “那你跟我說這些是幹什麽?不是沒效果了麽?”關琛好奇問道。

    “已經用不著了。”田導擺擺手。

    “為什麽?”

    “因為你已經是工具了。一把被拋棄的工具。”

    關琛收斂笑意,表情轉冷。

    田導像是沒看到關琛臉上散發的陰冷,他望著牆上的一幅畫,問關琛“你剛才演戲的時候,在生什麽氣?”

    “我沒有生氣。”關琛悶悶地說,他也低頭不看田導,手指撥弄著床單,仿佛對它的質量感到好奇。

    “真的?你再仔細想想。”田導說。

    關琛沉默,開始回憶。

    霍利表演課第三節表演並不是關於變成一個不同的人,而是找到表麵不同中的相似之處,然後在其中找到自己。

    在準備殺手丁午這個角色的時候,關琛推己及人,參照了自己初來乍到這個世界,麵對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和身份,自己當時的反應。

    當時關琛在病床上醒來,低頭拔針管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不是記憶裏使用了數十年的手之後。

    關琛愣了好一陣子,腦袋閃過很多念頭。

    一會兒覺得自己被類似《楚門的世界》劇組設計,以供躲在幕後的人欣賞娛樂;一會兒覺得政府利用死囚進行某些不為世人所知的生物實驗,自己則不幸被廢物利用;一會兒又覺得眼下的一切不過是條子騙取情報的進階手段,跟《碟中諜》裏演的一樣,搭個影棚,釋放出一些虛假的東西,誘使他放鬆心神,泄露不利老大的情報……紛紛雜雜,試圖自己說服自己。

    但以他有限的知識,和大部分學自於電影的常識,關琛覺得自己再想下去,就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什麽有錢人或變態丟進了《電鋸驚魂》的死亡遊戲。

    不能再胡思亂想了。關琛調整思緒,開始搜集更多的情報。

    床頭櫃擺放著醫院的宣傳冊,不管是封麵的院名,還是裏麵的內容,竟一個英文單詞都找不到。粗製濫造到簡直侮辱人的智商。

    床邊靠牆的地上,擺著一些果籃、鮮花、零食和營養品,零食應該是在醫院內部的超市買的,連塑料袋都沒去掉,上麵寫著似是而非的地址。魔都什麽時候成為了正式稱呼?

    病曆本上寫著一個陌生人的名字,醫生寫的字也很好辨認,極不專業,上麵寫那個叫關琛的人在火災現場吸入過量有害氣體。但重點在於,竟然還有人是2204年出生的,這是在搞笑嗎?

    太假了,一切都太假了。

    關琛自認文化水平不高,但認知水平和智商也沒低到發現不了這麽明顯的問題。

    這是什麽惡作劇?有必要這麽侮辱人嗎?

    關琛準備先逃出這個“奇怪的攝影棚”再說。下床,像是重溫人生第一次走路,差點摔了一跤。匍匐前進到鮮花和果籃邊上,一陣扒拉,沒有發現攝像頭。直起身,探出半顆腦袋往外掌握,遠處的馬路車來車往,樓下是個廣場,有穿病服的人被推輪椅或拄拐而走,兩輛救護車急匆匆地停留,運出傷患。關琛判斷出自己真在一所醫院。

    病房的樓層並不算高,但他已經放棄了從窗戶逃跑的計劃,因為他懷疑自己這副身體,可能軟弱得連床單都扯不破。更氣人的是,他推了推窗戶,竟然隻允許開出約二十厘米的縫。

    稍緩一口氣,關琛在床邊找到了自己的衣服。一套被人穿了很久的灰色運動裝,可能被【愛心捐助】運到非洲,那裏的百姓都要嫌棄不肯穿。關琛別無選擇,匆匆換上,便準備混出醫院。結果出了門,低頭剛走出幾步,就被隔壁房的病號發現並大喊來人。“他起來了!”越來越多的人看了過來。關琛在心裏大喊不妙,從口袋裏摸出針頭和輸液管,都準備暴力脫困了,但吃驚的是,那些詢問趕來的醫生和護士激動地趕來,並沒有如臨大敵的樣子,其中一些小護士竟然還激動地哭了出來,幾個病號從病房裏走出來,鼓起了熱烈的掌聲。關琛在莫名其妙中被眾人架回到了病床上。

    關琛在護士和醫生的描述裏,得知自己原來是個見義勇為,救了火的英雄。

    當時關琛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覺得這個惡作劇離奇到不可思議。

    同時也在生氣。

    氣自己沒死成。

    氣自己再也見不到老大。

    氣自己被拋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