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對論+焦灼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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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穀主動與他說話令史從雲受寵若驚,謙虛道:“某隻是盡職盡責,依命行事罷了,大事都是相公決斷的。”

    李穀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隨後,李穀讓手下官吏繼續往西北走,自己則調轉馬頭回太原。

    史從雲猜應該是之前那封信的緣故。

    路上,他們路過汾河上遊邊上的一個小村,根據當地向導說的,名叫河口村,就是個平平無奇的小村。

    坐落於河邊北麵山坡,整個村子大概二十來戶。

    待眾人行近到二三裏,卻遙聽到哭喊聲四起,遠處火光不絕,好幾處屋舍起火,青色濃煙滾滾而起。

    史從雲一驚,顧不得多想,連忙招呼王仲、邵季,帶百餘騎從西北麵山坡沿著泥濘小路衝進村中。

    原本他還以為是遼兵南下,燒殺劫掠,衝入村中之後發現居然是和他們一樣的周軍士卒,大約二十人上下,穿的是周軍的軍服。

    手提肩扛不說,村口石磨邊還放著四輛不知從哪弄來的牛車,車上堆滿搶來的酒肉財物,還有一些被敲掉木柄的鐵製農具,銅鏡,銅、銀手鐲,布匹之類的值錢物件。

    六個衣裳襤褸破爛的年輕女子被捆住雙手,哭泣著被牽拖著,路邊還堆著橫七豎八的屍體。

    史從雲頓時大怒,旁邊邵季和王仲比較淡定,似乎見怪不怪了。

    對麵的亂兵也發現他們,一時間搞不清情況,直勾勾看著這邊,氣氛頓時就僵住。

    “宰了這些狗日的!”史從雲怒道。

    邵季連忙攔住他:“不可,先搞清他們是誰的部眾,不然會起衝突,要是個強將,可能會派兵打咱們。”

    史從雲想手刃這些雜碎,皺眉道,“至於嗎?”

    “至於!有些統軍大將就是這樣丟性命的。”王仲也湊上來小聲開口,隨後出主意道:“若雲哥兒真想殺他們,讓李相公開口,李相公打底以後肯定不會有事。”

    “這位將軍,大家都是兄弟,見者有份,這裏的東西兩車歸你們,小娘給你們三個,如何?”對麵的亂兵商議了一下,其中一個領頭的滿臉笑容湊上來,想賄賂拉攏他們。

    他們這些人各個甲胄齊全,一看就不好惹。

    史從雲壓下心中火氣,明白這其中利害,讓王仲邵季將手持弓弩的一百餘輕騎調入村,將這些人團團包圍。

    二十幾個亂兵更害怕了,有人連忙大叫說東西女人都可以給他們。

    史從雲不理會,出去向等在村外的李穀說了這事,並請求殺了他們以正軍紀。

    之前行事狠辣,絲毫不顧及百姓的李穀這次卻點頭同意,開口下令將幾個亂兵拿下。

    在裝備精良的數百騎兵麵前,這些亂兵根本沒機會。

    隨後史從雲不理會他們的哀求,下令就地斬首。

    他們進入村子,發現1這個村有二十多戶,一百餘人,除幾個年輕女子外,無論男女老幼都被殺害。

    最小的孩子尚在繈褓,還有腿部重傷露骨的老人抽搐掙紮,王仲下手替他們解脫。

    拷問得知這二十幾個亂兵原來是張永德麾下士卒,張永德奉官家之命北上途中招聚七千多北漢潰兵,軍紀本就渙散。

    而且還不隻是張永德部,這一路來各路大軍都出現剽掠百姓的現象,導致很多以前支持周軍的百姓堅壁自守,不再給周軍提供援助。

    之後幾個年輕女子被放歸,史從雲從車上拿了不少值錢的東西給散給她們,送給她們衣物,讓她們去投靠親戚。

    也有個無牽無掛之人,史從雲把自己馱裝備的小騾子讓她騎著,準備帶她去南麵。

    一路上,史從雲沉默無言。

    邵季在旁邊說道:“這樣的事到處都有,不必放在心上,不然你會睡不著的。”

    “其實她們回去也活不長久.......

    一群弱女子,還揣著錢財,很快就會被搶。”王仲說得更加冷酷些,“退一萬步,這不是你的錯。”

    史從雲點頭,沒有多說,他心裏不好過,卻明白兩人說話難聽,卻是好意,不會把火氣發在為他好的人身上。

    他當然知道這不是他的錯......

    路上,史從雲一直沒說話,心裏久久不能平靜。

    這樣的屠殺,比戰場的殘酷更令他心悸,難以接受。

    這是回太原的路,其實一路走來史從雲都在不斷調整心態,努力讓自己適應這個世界,接受這個世界,接受時代的風情,這個時代的三觀,他原以為做到了。

    可親眼目睹河口村的慘狀,他才明白自己無論如何努力,其實都沒適應。

    隻是戰場之上的恐懼和求生欲望讓他短暫忘記思考。

    待突然清醒,才明白世界還是那個他無法忍受的破落世界.....

    歎口氣,他首次對前方的李穀主動問道:“李相公,史書中說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盛世真的存在嗎?亦或隻是史官的誇言獻媚。”

    李穀回望他一眼,眼中有驚異的色彩,“為何這麽問。”

    “如果是真的,先人祖輩曾經做到事情,我們也還有希望不是麽......”

    李穀沒立即回答,撫摸自己的花白山羊胡須,反問:“為方才之事?”

    這些天下來,李穀與他這個後輩加相處比較愉快,李穀也願意與他說話。

    史從雲點頭,他不敢評價李穀為人,隻覺得他是個有底線的實幹主義者,他確實會壓榨百姓為皇帝大軍籌集軍糧,但也會為他作保,殺燒殺搶掠的亂兵。

    李穀沉吟一會兒,跟他說道:“這樣的事很多,算是尋常,這個村剛好撞上我們,還有許多地方管不了。

    老夫聽向部署(向訓)說你小小年紀勇冠三軍,身先士卒,澤州城外更是連斬十二名賊兵賊將,當是血性小輩,今為何如此躊躇?”

    史從雲老臉一紅,隨即認真道:“求上得中,求中得下,求下則無所得,若這樣的事大家都以為尋常了,往後天下會更加糜爛......”

    周遭萬物生發,沿著汾河碧波流光,兩岸林間鳥雀爭鳴,草木蔥鬱,群山俊俏,若沒這些血火淒慘,真當得一句大好河山。

    李穀這次更加詫異,停下馬側目看他,直到看得史從雲渾身不自在。

    “向訓說你類汝父,有勇將之風,如今看來是瞎說。”

    李穀笑起來,隨後道:“此時勿要多想,好好活著,待打完這仗,老夫可與你這滿腦想法的小子促膝長談。”

    ........

    待回到太原,史從雲也明白李穀為何走到一半折返了。

    太原連攻十餘日毫無進展,還損兵折將,陣亡已超過兩千。

    各路軍帥都向官家上書,覺得此時應該撤退,認為太原城堅,此次攻城準備不周,倉促間難以功成,應該來日準備充分再戰。

    但官家非常不滿,一麵準備輕率大軍從潞州北上,禦駕親征圍攻太原。

    同時可能是對魏王符彥卿久攻無果不滿,命右仆射、平章事、判三司府事李穀代符彥卿判太原行府事。

    由下詔急速調發隰、慈、絳、澤、晉、潞、邢、趙、鎮、定幾州民夫運糧支援前方大軍;

    此時隨著各方節度使軍隊到達,加上朝廷禁軍,在太原城外已經囤駐接近十萬大軍!

    而一旦官家郭榮大軍也到達,太原城外的軍隊將超過十萬!

    這個規模的軍隊,後勤也十分吃緊,難怪李穀要不惜代價籌集軍糧,甚至壓榨百姓,如果沒糧,軍散成匪,遍地開花,到時更加恐怖!

    一起合作十多天四處奔波,李穀和史從雲之間的話也越來越多。

    按理來說李穀五十多的人,和他一個十五六的小輩能有什麽話,但兩人就是頗有種越說越合得來的契合感。

    史從雲平時說話最多的就是家裏人和王仲、邵季,這些人親近歸親近,最大的毛病就是沒文化,見識少,讀書少,有些話聊不來,聊起來他們也不懂。

    李穀就不一樣,飽讀詩書,見多識廣,還是實幹派文臣,很多觀點見識都令他眼前一亮。

    比如在高平討論古時秦趙兩國的高平之戰,在太原討論三家分晉,這些東西老爹史彥超和邵季、王仲他們可一頭霧水,什麽跟什麽?

    而李穀大概也是覺得軍中都是大老粗,能懂曆史,懂點文化,還有點見識,在枯燥疲乏的趕路途中談談笑笑的人居然隻有他這麽個小輩。

    ......

    “你覺得如何?”

    甚至經過十幾日的相處,李穀連打太原這種大事也會問問他的見解。

    史從雲騎在馬上,“這樣的天下大事,哪是某能懂的。”

    李穀道:“就是隨便說說,但言無妨。”

    史從雲開口:“我覺得關鍵不在北漢,在遼國。”

    “遼國?”李穀想了一下,隨即說,“遼國大軍於高平,與我大周軍隊對壘交戰的膽氣尚且沒有,北漢一敗便倉惶北遁,不足慮也,他們不會管北漢死活的。”

    隨後搖頭笑笑,便不準備與他多說了。

    史從雲感到輕視,心裏不舒服,加上對李穀脾氣的把握,覺得他不是會因言語而記恨人之人。

    於是便反駁:“李相公,以某薄見,遼國確實才是此戰大患。

    北漢就好比遼國的一條獵狗;

    高平一戰,遼國把狗放出去,想趁著官家新繼位撈一把,想著如能逮到獵物,他們趁機插手分一杯羹,若抓不住就作罷。

    某看來對遼國而言北漢受點損傷也無事,反而更好控製。

    可如今我大周兵圍太原,是要一棍子打死他們的好狗,遼國就不會坐視不理,遼國希望北漢弱,卻不盼著北漢亡。”

    “噫.......”李穀聽他完他的話沉吟一會兒,又道:“那依你之見遼國會如何動作。”

    “要救援太原,自然是南下從忻、代之地來。”他想也不想答應,忻州、代州在太原北麵。

    “你覺得遼軍會走代州、忻州北下?”

    史從雲道,“最重要的還是山川形勝,我若是遼國,不會坐視北漢死。

    以往遼國進攻南麵,太行山以東自不用說,太行山以西有北漢借道。

    遼兵可暢通無阻直達河中、河陽等地,飲馬黃河,亦或從太行山東進河北,攻掠腹地。

    選擇很多,且主動權在他們手中,我朝隻能對症下藥,被迫防守。

    可若沒了北漢,我大周疆土將前推到代州。

    如此沒有北麵的幽雲十六州,也能以雁門關等天險有效阻塞遼國在太行山以西南下的通道。

    往後在太行山以西,他們再無主動權,一出兵我們便知遼軍要走哪條道。

    這可不是簡單的一城一池之得失,而是失大勢,失國運,失山河之利,除非遼國高層沒有一個聰明人,否則他們必會出兵救北漢。”

    李穀安靜聽他說完,在馬背上久久不語,老眼緊緊盯著他,良久收回目光,看向東南麵,若有所思。

    “那依你之見,太原能打嗎?”

    史從雲還是謹慎,這種大事他可不敢亂發表意見。

    “這種大事是相公們和官家考量的。”

    李穀大笑,“多心小子,你不必多慮,老夫還能害你不成。”

    “遼兵如果來,多半不能打,不過某覺得遼兵隻是其一,最重要的還在於軍紀。

    此次北上原本有許多百姓願意主動助我大軍,可前鋒軍隊接連出現剽掠百姓的惡事,特別是藩鎮軍,許多地方的百姓失望,堅守自保。

    沒有百姓支持,這麽多大軍在北方難以持久。”史從雲道。

    李穀咀嚼他的發言。

    過了一會兒才慢慢道:“你說得有幾分道理,不過此言不可對外宣揚。”

    史從雲點頭,他心裏有分寸,也隻是說給李穀聽聽。

    北上時有人覺得行軍太快都被官家大怒之下革職囚禁,這種有動搖軍心嫌疑的話若是亂說,恐怕郭榮要摘了他腦袋。

    待回到太原,密密麻麻的大軍更多了,營寨連綿數裏,最遠的甚至到太原南麵二十多裏外。

    李穀接替魏王符彥卿,史從雲也暫時和李穀告辭,率部眾回到史彥超的軍營中,將救下的女子安排到自己帳篷裏休息,隨後向老爹回報。

    幾天後,官家郭榮親率大軍抵擋太原城下,親自指揮太原攻城戰。

    官家親臨,加上下了不計代價的死命令,攻城戰瞬間焦灼慘烈到極致。

    距離城池較近的營帳到處都安置著哀嚎的傷員,刀斧傷,刺傷,還有很多人被熱油金汁(燒沸的屎尿)傷得麵目全非,淒慘嚎叫,根本照顧不過來。

    魏王攻城,十幾天死傷兩千多人。

    而郭榮親到太原之後,在高壓之下,第一天攻城就死者過千,傍晚雙方罷手取回遺骸之後,城外堆放的屍體就來不及即使掩埋。

    不過之後幾天,趕造的攻城樓車終於用上,減少一些死傷,卻依舊分外慘烈。

    可即便如此,太原城還是巍峨屹立不倒,周軍好幾次衝上城頭都被打下來。

    隨著時間推移,戰況越發焦灼慘烈,雙方都殺紅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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