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內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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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華一聽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自己生來便是帶著劇毒,經過這兩千八百年,毒性其實已與自己身體難分難解。

    他剛才並沒有問,那最後經曆了所有毒蛇之吻的藥人被割了膽之後,還能不能活下去,但即便沒有被割膽製毒,他帶著那樣的劇毒又能撐多久?

    妙沅說自己算是藥人,那就是說自己的結局其實也是一樣。莫說她現在解不了毒,即使真的有辦法解,解了以後令他完全脫離了毒性,是不是還能適應,能不能活得下去,都全然沒有把握。

    想到此,他淡淡笑了笑,道:“婆婆修為高過我許多,又何必再拘於這生死?璟華有生之年,恩怨了然,過得快意瀟灑也就夠了。倒是婆婆你,為了我母妃的事情,受到牽連,吃了這許多苦,實在是……咳咳,對不住。”

    他緩了緩,又問道:“婆婆可曾還記得折磨你的那些人,是何樣貌?體態特征?”

    妙沅搖頭,“我每次都是被蒙了眼睛受刑,那些人的樣貌,我一個都不知道。”她望著他,搖頭道:“那些人固然害得我很慘,但這麽多年過去,我也已經無所謂了,不再想要報什麽仇。”

    她是輾轉了十世的好人,天生對人生不出仇恨之意。她與璟華聊了這許久,也已經放下之前的戒備,露出自己性格本來的一麵。

    他與梅妃長得很像,又因為是男子,有幾分玹華的樣子,妙沅對他雖初次相見,但很快就在他身上,找到了昔日熟人的影子,覺得十分親切。

    她隱居於西海已經兩千多年,除了阿沫,她幾乎什麽人都不見,偶爾有需要她診治的病患,也一般是她出聲指點,阿沫代勞。

    她在這裏這麽久,不過是大家眼中的沅婆婆,一個殘廢的毀容的孤僻的老太婆而已。雖然她一直怕見到軒轅家的人,一直刻意回避前塵往事,但恰恰也唯有今日看到璟華,說起那些深埋於心底的名字,她才感覺自己——神醫妙沅真正地回來了!

    她真心誠意道:“你也不要報仇了,就算你把薑赤羽殺了,梅妃也還是死了。不如留下來,我雖然治不好你,但調理一下身子,總是可以的。

    你師父很有本事,前幾年你身上的毒也控製得不錯,隻是最近不知怎的,似是受了重創,又似是受到巨大的打擊,靈力一下虧損無度,這才導致毒性頻繁發作。

    你以後就在這裏住下來,若能聽我的話好好調養,像你母妃那樣撐個幾年應該也沒有問題。隻是以後千萬不能再和人動武了,也切忌大喜大悲。

    對了,阿沫很喜歡你,你們如果想要行房事,也不是不可以,不要太激烈就……”

    婆婆!”璟華哭笑不得,不得已打斷她。這個妙沅確實有幾分“醫癡”的書呆子氣,在她眼裏,璟華和沫沫能不能房事,跟你跌斷了腿,幾天以後才能下床蹦躂基本是一回事,所以也沒什麽遮攔,堂而皇之便宣之於口。

    婆婆,”璟華蒼白的麵上略紅,抬起明眸,朝她笑了笑,“多謝婆婆好意,隻是璟華現在還不能留下來。”

    妙沅頗感意外:“不能留下來?為什麽?”

    璟華慨然而言,“炎龍大舉來犯,兵臨城下,璟華又豈能在此苟且偷生?”

    他走過去替沫沫重新掖好被踢走的薄被,當眸光轉到她身上時,淩雲壯誌便轉化為數不盡的似水柔情,“如果薑赤羽隻是害了我母妃的話,為了沫沫,我也可以不去報這個仇。我的時間不多,與其為了過去的恩怨浴血廝殺,我倒寧可和她一起,平靜地走完我剩下的日子。”

    他扶著床榻勉強站起來,努力將背脊挺得筆直,聲音雖低,卻擲地有聲,“但現在不同,炎龍犯我疆域,擾我民生,璟華乃天族皇子,怎能不身先士卒,率兵禦敵,保我胤龍子民安享太平?”

    床上阿沫似做了個好夢,先是咯咯亂笑,隨後又一把拉住他的手,囈語道:“唔,這個好吃,璟華,你嚐嚐!”

    璟華低下頭,溫柔撫觸她如嬰兒般嬌嫩的臉頰,輕聲道:“沫沫一定也會懂我的,是不是?”

    妙沅根本不為所動,冷笑一聲道:“你若真的愛她,就應該好好愛惜自己身體,爭取多陪她幾天,而不是愚蠢地去拋頭顱灑熱血!”

    璟華仍靜靜地望著阿沫,無限依戀,那張令自己百看不厭的容顏,睡得正香甜,他禁不住唇角微微上揚,妙沅的話似是完全沒有聽見。

    妙沅搖動輪椅,擋在他麵前,許是因為激動,她做手語的動作都顯得憤怒和誇張:

    我真不懂你在想什麽!既然舍不得她,又為什麽非要去送死?

    朝堂上那麽多人,你父君手下文武百官,又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懂打仗?為什麽非要你衝在前頭!”

    她事不關己,冷漠寡淡了兩千多年,不知為何今天看到他竟這麽生氣!

    他那種明知前方死路一條,卻非要一步步走上去,那種戀戀不舍卻又決然斷棄的眼神,讓她仿佛又回到了當年,想起眼睜睜看著梅妃用元神護著腹中的孩子,自己卻日漸衰弱直至灰飛煙滅的痛心。

    他越是平靜地接受厄運,就越是讓她怒不可遏,氣得連喉嚨裏都發出“叩叩”的響聲,朝他揮舞雙手:

    你知不知道當年你母妃為了保住你這條命,每天撐得有多辛苦麽?甚至有能夠解毒的機會,她怕傷害肚子裏的你,都不願意試一試?可如今你卻這麽不知愛惜!”

    妙沅憤怒地把他還握著阿沫的手一把甩開,怒喝道:“你口口聲聲說為了阿沫,什麽都願意做,可她那麽希望你能活下來,你卻偏要去尋死!既如此,你還來我這裏做什麽?你問清當年梅妃慘死的真相,又能怎樣?你連命都沒了,還拿什麽報仇!還拿什麽給阿沫幸福!”

    璟華待她氣鼓鼓地罵完,默了一會兒,卻隻是輕輕笑了笑,那淡雅絕塵的笑容裏隱含幾分酸楚,隻是在別人的角度不易被察覺罷了。

    婆婆對璟華的厚愛,璟華心領。”他的聲音裏沒什麽太大起伏,仍是一貫淡淡而語,“了清當年舊案,不過是不想留下遺憾罷了。就像你說的,若我此去無歸路,那至少在我死前,對自己有個交代,不至於連母妃是如何死的,都不明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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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瀾還沒踏進兵部,就見長寧急急匆匆地從裏麵正奔出來,慌不擇路差點撞到他身上。

    青瀾一把揪住他,道:“長寧,去哪裏?”

    長寧一抬頭,看清是青瀾,鬆了口氣,“清瀾將軍,你終於回來了!我……我正要去找你!”

    青瀾皺眉道:“什麽事?慌成這樣!”

    長寧愁眉苦臉,“田將軍和石將軍不知怎麽打起來了,蒯將軍本來是去勸架的,勸到後麵,就變成三個人打成一團了!”

    青瀾二話不說,拔腿就往兵部裏跑。還沒進門,就看到校場上一片狂風怒卷,飛沙走石。田蒙雖是軍師,但自身修為也是極高,赤手空拳在身前卷起一道紫色的颶風屏障,將校場上躲著觀戰的一眾小兵吹得瑟瑟發抖,睜不開眼睛。

    石耳就站在他三丈開外的地方,他因帶領影衛,其實平時甚少出手,但此時似乎也是動了真怒,身後空中隱約可見一頭煙霧化成的巨型石獅。青瀾知道那是他的真身,隻見石獅咆哮一聲,口吐無數利箭便朝田蒙的颶風屏障刺去。

    青瀾大喝一聲,暮光槍抄在手中便跳入戰圈。蒯方比他們都要高上許多,第一個看見他進來,朝田、石二人大叫:“你們別打了!青瀾回來了!”

    她還在說話這當口,青瀾已經揮動暮光,舞成一片銀色炫影,將石耳射出的利箭滴水不漏地挨個兒打飛。那頭,蒯方也已經讓田蒙收起了颶風陣。四個人勉強站到一起,俱是神色僵硬。

    青瀾臉色鐵青,第一個開口,“怎麽回事?到底是真打還是假打!大戰在即,你們帶頭私鬥,讓兵士們看到,像什麽樣子!”

    剛才的陣仗,是挺唬人,但嚇嚇長寧和那些低等級的天兵們差不多。青瀾卻一眼便看出來,不管田蒙,還是石耳其實都未出真力,因為以他們兩人的實力,若真的拚命,又哪裏是他隻用一招就能化解的。

    但不管真打假打,他們兵部將士,向來上下齊心,同生共死,雖然都是些粗魯的武將,出身也五花八門,但他來兵部三年,彼此間一直都很融洽,連臉都沒見他們紅過幾次,更何況像今天這樣,一言不合到了開打的地步?

    其中必有什麽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