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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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錫人的瞳仁竟是灰白色的,近似透明。
但就在剛才,青瀾記得,好像還是和自己一樣的琥珀色,再細細一想,又不太能肯定。
他隻是和錫人有那麽極短的一照麵,連他長什麽樣子都沒看清楚,他也無需看清楚對方樣貌,隻要暮光看準對手,使勁兒招呼上去就是了。
暮光出,天地同肅。
上陣對敵,他從無失手——但這次好像有點例外。
他已經連出了五十多招,槍挑萬朵寒星,一氣嗬成,如神蟒出洞,又如蛟龍探水,千變萬化,神出鬼沒——
卻連薑錫人的衣角都沒碰著!
青瀾暗自心驚,這薑錫人看上去貌不驚人,沒想到武功上竟有如此造詣,隻怕不在璟華之下!他一咬牙,狠勁上來,更將一杆暮光揮得如天光映波,月影隨流,撼動乾坤。
但也奇了,不管他怎樣變招,虛虛實實,薑錫人總能先一步看透,先一步予以抵擋,先一步洞察到他那幾乎是瞬閃而過的百密一疏之處,狠狠回擊!
青瀾的每一招,還未出,便已老。
那個沉默的毫不起眼的薑錫人似乎能看透他的心,知道他在想什麽,甚至一些連青瀾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他都能準確、及時地捕捉到。
他就像,存在於你的心底,不聲不響,甚至普通到你足以忽視他,可他卻清清楚楚地了解你,哪怕每一次最細小的思想波動。
他就像,另一個自己。
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已經過了兩百多招,青瀾竟逐漸落於下風。他越急,便越出錯。最近的幾十招裏,破綻越來越多,他已經被薑錫人的長槍刺中了好幾處,雖然都不是要害,但畢竟見了血,他這邊的士兵一聲聲驚呼,而對方卻歡聲雷動。
突然,一個念頭在青瀾腦中一瞬而過——
薑錫人,竟然也是用槍的!
為什麽他也用槍?和自己一樣?隻是巧合麽?
他們研究了那麽多次戰術,石將軍派影衛在漠北追蹤他三年,竟從無線報說起過!所用兵器,擅長法術,這是最最基本的,不可能沒有人注意到。
還是,他之前從不用槍,而隻是今天為了和自己一戰才用的?這就更說不通了,以敵之所長與之相搏,難道他的修為真的已經狂傲到如此地步了?
回身變招的時候,青瀾又一次看到了薑錫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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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麽,每當兩人目光相碰的時候,青瀾總會覺得心裏驀地一跳,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難以用語言形容,總覺得四目相交之後,自己整個人就像被偷窺了一樣,從上到下被曝於無形。
這一次,他特地留神地看了看——他在薑錫人那雙透明的瞳仁裏,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不對!薑錫人的眼睛裏有古怪!
青瀾策馬回身,橫槍厲聲喝問:“你這妖人,為何竟會懂我的槍法?”
薑錫人桀桀一笑,依然用那雙透明的瞳仁詭異地看著他,一模一樣的語調道:
我就是你,自然懂你的槍法!”
青瀾挺槍直刺,怒喝:“妖孽!”
薑錫人後發先至,架住青瀾的暮光,幽幽道:“我是妖孽,你是孽種,彼此彼此。”
青瀾長槍一滯,大駭道:“你胡說什麽!”
薑錫人灰白色的眼眸動也不動地望著他,依舊是平平的語調,卻吐出驚濤駭浪般的字句,“你是我姑母未出嫁時便生下的私生子,不是孽種是什麽?”
兩人離得不過一個馬頭的距離,薑錫人說話聲音又低,是以觀戰的兩方戰將並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隻見青瀾麵色大變之後,手中槍法左支右拙,竟是力不能逮,愈來愈淩亂不堪。而薑錫人不僅每一招都能準確料到青瀾出招的時機、方向、力度,從容防守,還能緊抓住他愈來愈多的破綻,現學現賣以青瀾的絕招給予他當頭一擊!
田蒙在場下暗暗心驚,這一場,隻怕青瀾凶多吉少!
他看向蒯方和石耳,他們兩人也正望向他,目光皆是憂色——璟華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薑錫人的眼睛確實有古怪。
他是賀蘭女巫之子,天生便能洞察人心。
他的那雙眼睛,能一眼望盡靈魂深處,哪怕是埋藏於最深層的秘密。法術修為、生活瑣碎……事無巨細,他隻要看你一眼便了然於胸,知道你此刻的所思所想,自然能占盡先機。
他不像璟華,對敵時是靠經驗和智慧來料先機,靠博學和修為來製勝,他隻是靠他的眼睛,看著你,然後成為你。
薑錫人今天用槍,因為青瀾用槍,他隻要看一眼,便能一模一樣地使出青瀾的招式,因為那些招式已經通過那雙眼睛,完完本本到了他的腦子裏,甚至一些下意識的習慣動作,連青瀾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也被他盡數掌握。
他什麽人也不是,卻能夠輕易成為任何人。
這樣的人,當然就沒有自己。
所以他平時才那麽的沒有特色,大家記不住他長什麽樣子,說過些什麽,甚至沒有任何愛好和朋友,他低調得沒有任何存在感。
所以石耳派影衛跟蹤他三年,也查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隻知道他那雙眼睛很特別,這還是在薑赤羽與他母親的對話中無意中探聽到的,至於到底怎麽個特別法,怎麽個勾魂攝魄法,就全無頭緒。
沒有人能記得他,也沒有人能當麵觀察他,因為他根本就不存在。
他隻是複製了一個又一個別的人。讀你的心,成為另一個你。
連薑赤羽自己都不願意和他多接觸,他實在太過可怕,除了那些意誌極為堅韌的,或是修為特別高的,大多數人在他麵前幾乎都像*的一樣,他能輕易讀取你的任何秘密。
當然,他也不會時時刻刻使用他的異能,他和家人在一起的時候,眼眸大多數是琥珀色的,但一旦對敵,他的眼眸就變成他母親賀蘭一族的那種灰白色,那時你便如刀俎上的魚肉,任由他一覽無餘。
隻聽青瀾悶哼一聲,翻身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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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汗,順著挺直的鼻梁、清雋的下顎,一路蜿蜒到喉結,又在隱含性感的鎖骨上顫了幾顫,終於沿著胸膛緩緩爬下。
阿沫眼明手快,在那滴汗最終滴下來之前用手巾接住,皺了皺眉道:“璟華,你這樣會影響我的,老是往下淌汗,碰到傷口要發炎的。”
璟華勉強笑了笑,“對不起,我……下次注意。”
他就像是從水裏撈上來的,從額頭到兩鬢全部被汗浸透,長發黏濕,淩亂地搭在絕世容顏上,兩手緊緊撐住,指節因過分用力而顯得發白。
阿沫再一次替他擦了擦額上的汗,不忍道:“很痛吧?”
璟華微微喘息了幾下,強笑道:“還好,是我……比較容易會出汗。”
剜鱗,自然是痛的。
那是他真身上的鱗,看似生於表麵,卻與五髒六腑、三魂六魄都緊緊相連,要活生生地剜下來,還是在剛被剜去的傷口邊上,緊接著再剜一片,自然痛徹心扉。
沫沫,你跟我說說話吧。”他覺得她有些緊張,說說話緩和下氣氛,他自己也好轉移些注意力。
你想說什麽?”
嗯,什麽都可以,說說你們西海啊,你朋友,你家人,都可以……”
她果然放鬆了一點下來,手上卻沒有停頓,繼續小心地一點點剝離,“我跟你說說青瀾哥哥吧,你別看他現在好像挺神氣的,還是你們兵部的副帥,小時候可調皮了,又不喜歡讀書,沒少挨父王的板子。”
璟華笑問:“他會比你還調皮麽?”
那當然啦。”阿沫毫不謙虛道:“我也不喜歡讀書,可他沒我聰明,逃了課或者是作弄了先生,總會被當場抓個先行,不像我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嗬嗬,好幾次啊,明明是我做的,父王也會錯拿了他當罪魁禍首。”
璟華寵愛地笑她,“你啊,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青瀾那是怕你受罰,自己主動替你頂了罪,你真當自己每次都那麽好運麽?”
阿沫想想,頗有些恍然大悟的樣子,“這樣說來,那青瀾哥哥對我可真好,從小到大他替我挨了好多頓打啊!”
璟華意味深長笑了笑,“是啊,青瀾他自然對你很好的,你不知道罷了。”
璟華,你也說說你的兄弟吧,你有一個哥哥,還有一個弟弟對吧?你們小時候都在一起做些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