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降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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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人小,卻使了吃奶的力氣拚了命地護著璟華,竟連玹華也一時拉不開,急道,“他現在不會凍死,隻會被自己的體溫燒死!他這個高熱來得蹊蹺,用法術也降不下來,隻好試試我在人界時看到他們用的降溫的法子。”
他們用什麽法子?把人放在雪地裏凍成冰棍麽?”阿沫仍是半信半疑,雖然她知道玹華是要救他,也不再阻攔,但她實在想不通怎麽能把一個已經重病的人,再放在這麽冷的室外?這不是催命麽?
玹華沒好氣道:“凍成冰棍還能化開,總比直接燒成灰了強!”
他看她小臉煞白,也感動於這女孩兒對自己弟弟的一片癡心,解釋道:“璟華現在的樣子,應該是他們說的高熱引起了驚厥,他剛才是不是還吐過?”
阿沫點頭,“對,你來之前,他就已經痙攣過一次,還把晚上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玹華道:“那就沒錯。再燒下去,焚斷了龍筋龍骨,血脈逆流,就是阿沅來了也沒得救了。來,不管怎樣,我們先幫他把體溫降下來。”
他說話的功夫,已經把璟華上身的衣服全扒了下來,就讓他這麽赤身裸體地坐在雪地裏。
璟華依舊是深度昏迷,毫無意識,不時地還會突然的全身一緊,輕微痙攣。
玹華讓阿沫扶著璟華,他自己捏了兩團雪,就往璟華身上狠命地搓,甚至在他的脖頸、腋下、肘窩上,直接就拿大團的雪堆上去。
玹華並沒有特意去看,但璟華身上的傷疤實在太過明顯。那是大傷小傷無數,有的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是什麽時候留下的。
比較近的,大概就是封印誇父時的八十一劍,砍得幾乎都無處下手了,也就是那時起,他修為驟失,身體狀況開始急轉而下。
還有就是薑赤羽折磨他時留下的,那些傷尚未痊愈,阿沫每天還在換藥,用白紗包著,薑赤羽下手極狠,傷口很深又很長,不忍直視。
當然還有所有傷痕中最明顯的,就是背後龍脊上,那塊弄丟了以後又反複移植上去的貞鱗。
玹華的心緊緊抽了一下。
他覺得鼻子一下變酸,眼睛慢慢變濕。
他覺得眼前這個滿身傷痕的年輕人,完全陌生。
這就是自己的弟弟麽?
那個從小身子嬌貴,弱不禁風的弟弟,他不是應該好好呆在他的宸安宮裏休心養病,吟風弄月的麽?他不是應該被父君珍若生命,小心嗬護的麽?他不是應該淡泊世事,不問今夕何夕的麽?
是誰把他推到這戰火紛飛、血流成河的地方來?是誰逼得他要日日拚命廝殺、夜夜殫精竭慮?又是誰在他身上留下這一道又一道,數也數不清的傷疤……
玹華用雪搓著璟華的全身,他的皮膚繃得很緊,因為發燙而有些微微發紅,那些傷疤也因充血而更明顯。玹華知道,他現在摸到的每一個凸起,在當時都是一個狠狠的傷,留了許多的血,痛徹骨髓。
璟華,這些年,你都是怎麽過來的?
大概過了一盞茶時分,阿沫終於聽到璟華有一聲極輕微的呻*吟,她大喜過望,“璟華,璟華,你醒了嗎?”
璟華還沒有完全睜開眼睛,青紫的唇翕動了幾下,似是要說什麽,卻弱不可聞。
玹華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璟華的溫度還沒有退下來,但那種駭人的驚厥總算是止住了。
他也怕他身子經不起這種雪地降溫的極端辦法,看他好了一些,就趕緊把衣服重新給他披了起來,輕輕道:“璟華,你覺得怎樣?”
璟華在阿沫的懷裏,似是瑟縮了一下,低低似夢囈,痛苦道:“好……難受。”
雖然仍未完全清醒,但至少已經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阿沫笑中帶淚,抱著他嗚咽:“你……又嚇死我了,你這個討厭鬼!”
她趕緊將璟華的衣服重新穿齊整,想趕緊帶他回屋去,別這頭才好一點,這雪地裏的寒氣又將他凍得病了,這才真的是雪上加霜。
她剛要站起來,卻又咚的摔在了地上,才發現自己一動不動抱著他,兩條腿竟早已麻了,木木地完全不聽使喚。
玹華失笑,他自己又何嚐不是?但畢竟他是男人,又是大哥,怎麽樣都不能落在人家小姑娘的後麵。他搖搖晃晃地去扶阿沫,又晃晃搖搖抱起璟華,直走了幾步以後,血脈才暢通起來。
阿沫剛才出來時,連鞋都沒穿,光這會兒功夫,腳已經給凍傷了。她忍著痛,也一聲不吭,連滾帶爬地滾回屋裏去。
阿沫的性格倒是和玹華比較像,也是那種大大咧咧的。雖然璟華是她極要緊之人,但眼下脫離了危險,她又高興起來,顧不上腳上疼痛,挖苦起玹華。
我說玹華大哥,我本來以為璟華這皇子當得挺慘,沒想到你這太子更慘。大過年的,不但要自己動手包餃子,還要半夜三更用這人界的土辦法當了一回蒙古大夫……哈哈哈……”
玹華笑道:“彼此彼此,光著腳在雪地裏站了半天,你這西海公主也不怎麽樣。”
他看了看她的腳,有些擔心道:“回去別大意了,仔細瞧瞧,凍傷可大可小。”
三人回到屋裏,璟華已基本清醒,阿沫趕緊給他喂了些清水。問他覺得怎樣,他又開始倔強地說很好。
這麽一折騰,天已蒙蒙發亮。
阿沫收拾了個小包,對玹華大概交代了下璟華日常護理上需注意的一些事項。便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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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沒打算做什麽告別。
反正很快就回來,來去各兩天,也不過四天以後就能見到了。
還有,她不喜歡告別。
她不要和璟華說告別的話,永遠不要。
所以她就這樣瀟灑地走,反正很快再見。但沒想到,她還沒出門口,本該睡著的那個人清清楚楚地叫住她,“沫沫,你去哪兒?”
阿沫停下腳步,無可奈何。他最近真的是看她看得極牢,就連她去給小呆喂點吃的,都要囉嗦半天。
她有些心虛地轉過身來,又有些心虛地朝他擠出個笑臉。
嘿嘿,璟華,你醒了?”
沫沫,你過來。”他的聲音還是很虛弱,但語氣卻不容置疑。
她無奈朝他走進了兩步。
再過來些,坐到這裏來。”他掙紮著坐起來,指了指自己身邊。
阿沫無奈,又朝他走了兩步。
璟華突然厲聲道:“你的腳怎麽了?”
啊,我的腳麽?沒……沒什麽啊。”她飛快地在他床邊坐下來,摸了摸他的額頭,自言自語道:“燒倒是退了一點,看來他們人界的土辦法還挺管用。”
你……別打岔,告訴我,你的腳……怎麽回事?”他的聲音裏隱含著憤怒,同時不自禁地開始喘息。
真沒什麽……”她捧起他的麵頰,親了一口,柔聲道:“璟華乖,我現在趕時間,回來告訴你好麽?”
她開始討饒,以往隻要她用這種細細軟軟的小嗓子說話,就戰無不勝。
但這次沒有。
他沉著臉,臉色因為熱度褪去,而又恢複了一貫的蒼白。
把鞋襪脫了,讓我看。”他聲音很輕,卻不允許任何的違拗。
璟華……”
他胸口起伏得厲害,也不再說話,卻掙紮著慢慢掀開被子,自己動手來脫她的鞋。
好了好了,你別起來,我……我自己來。”她見他執拗的這個樣子,隻好認輸,慢慢動手脫了鞋襪,把一雙小腳擱在他床上。
怎麽會……這樣?”他顫抖著聲音問。
阿沫自己看了也嚇了一跳。
她原來白嫩的小腳已經被凍得完全通紅,與腳踝那裏甚至有一道明顯的分界線。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整隻腳掌上,不論腳背還是腳心,到處都分布著密密麻麻的水皰,最小的黃豆般,最大的有一個銅板大小。
啊,好醜,醜死了!”阿沫畢竟是姑娘,看了頭皮發麻,痛苦慘叫。
璟華顫抖著捧起她的腳,聲音沉得令人害怕,“怎麽會,這樣?”
阿沫自己也沒想到這雪地的凍傷竟然如此厲害,她剛才一回來就趕緊穿上鞋襪,那時還隻不過有一點點發紅而已,並沒有起水皰。她也隻是覺得走路有點痛,就大意了沒做什麽處理,沒想到一會兒功夫,竟變得如此嚴重。
我……”她有點不知所措,“我不過光腳在雪裏站了一會兒,我也不知道會這樣……”
你沒事去雪裏站著幹嘛!”璟華的聲音高了起來,又氣又急,“為什麽還要光著腳?你……你……”他的氣息又淩亂起來,低下頭一陣猛咳。
璟華,你,你別生氣。”她真的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麽,急忙道歉,“是我一時大意,忘記了,我保證以後一定不會了。你先躺下來,好不好?”
他搖搖頭,蒼白的唇邊露出淒楚的笑容,“沫沫,疼嗎?”
他不敢碰她的腳,隻是虛虛地,一下一下地輕撫,心痛到幾乎要窒息。
是因為我麽?”他道,“是不是因為我,才讓你要光著腳站在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