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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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凍徹心骨的寒意,是他熟悉的,自背後龍脊上傳出,像嵌在身體裏的一塊千年玄冰,把身體裏的熱量都一點一滴吸走。
自貞鱗損毀後,便一直如此,特別是當與人動手,或者心緒大肆起伏的時候,靈力的流逝便異常迅速,每當這時,他也會覺得特別特別冷。
算來,阿沫最後替自己移植的那片貞鱗,也差不多到了時候。妙沅說普通鱗片的靈性不夠,就算再怎麽用法術增強,也頂多管三個月。現在已經兩個多月了,自己又是這麽不加愛惜地用法,是差不多該到頭了。
想到這兒,他伸手到背後去摸了一下。果然,那片鱗早已經撐不住了,歪歪地貼在一邊。那一片傷口又重新裸露出來,觸手是黏濕的一片血汙。
他苦笑一下,索性將那片廢了的鱗拽下來。他背靠在牆上,無力地喘息,過了一會兒才重又將眼張開。
不對,那片鱗有些奇怪。
為什麽黑糊糊的,像是被什麽烤過一樣?
他怕是自己眼花,又拿近了細看。真的,就在緊挨著身體的那一麵,他青綠色的鱗片已成暗黑色!
怎麽會這樣?
他昏沉沉的腦袋頓時也被驚得清醒了一些。照說這鱗的顏色,也並非全身每一處都完全一樣,但基本是這個色調。比如他是條青龍,那麽鱗片便都是青綠色為主,深一些的地方墨綠,淺一些的地方便是翠綠、湖綠。
就算是鱗片已死,也不過是發灰發白,但絕不至於會有現在這樣暗焦的顏色。
會不是是因為中毒呢?
也不太可能,赤膽情在自己身上已經那麽久了,若不是妙沅了解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就連師兄那麽高明的醫術都看不出來,決計不會再留下這麽明顯的痕跡。何況,前兩次的移植,亦都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就在此時,胸口突然一熱,像是一團三昧真火猛地躥上心頭。他猝不及防,痛得整個身子縮了一下,發出一聲低弱的*,緊緊握拳。
還好,玹華這邊離他們的房間還有一段距離,阿沫並沒有聽到他這裏的響動。但是接下來鋪天蓋地的痛楚,不打一聲招呼便向他襲來,讓他來不及思考,身體裏不知何處突然燃起了狂莽的烈火,無情地到處炙烤,仿佛炮烙之刑。
他隻覺得每根血管裏流動的血液,都已經沸騰似的,血液躥到哪裏,哪裏便是火燒火燎地灼痛,皮焦肉綻般。
璟華靠在牆角,死死咬著牙,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手裏捏著的是什麽東西。他懷疑自己的腦袋是不是快要昏鈍,是不是又出現了幻覺。
因為隻要閉上眼,他就感覺自己真的置身火海,四周的房子在燒,到處是熊熊火苗。他幾乎想大喊,說不好了,著火了,叫阿沫快逃。
但是沒有,睜開眼,房子還是房子,床還是床。
身上依舊幹幹淨淨,煙火的痕跡都沒有。
這到底是怎麽了?剛才還因為靈力流逝冷得像在冰窟裏,一會兒卻又像是全身都要被烈火吞噬?
又是哪裏出了問題?
還好,身體裏那團猛火並沒有一直燒下去。就在他覺得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那劇痛總算平緩了一些下來,雖沒有完全熄滅,但已經是他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
他脫力地往背後靠去,無聲地喘息。剛才的那一陣發作,耗去了太多精力,他必須集中精神好好地想一想,理理思路。
這身子雖然破,也不能不管,畢竟還有沫沫呢。就算逃不過那個結局,但能晚一點也是好的。
他苦中作樂,安慰自己。
冷是有原因的,他知道,也習慣了。
可是這劇烈的灼燒又是怎麽回事?再加上這一個月來一直不斷的高燒低燒,和那片莫名其妙被烤焦的鱗片?
這其中是不是有些關聯?
自己是五行屬水的胤龍,再加上從小便中了赤膽情的毒性,一年到頭就隻有冷,很少有感覺到熱的時候。
沫沫總嫌自己的手涼,其實她不知道,涼對於自己來說才是正常的,熱了反倒有問題。
就像自己的四絕殺,本來是要對應“風、火、雷、電”四種天象的,但也因為他無法修煉火的屬性,硬是給他改成了“風、雷、電、霜”。
所以,像他這樣的人,身體裏怎麽會埋著這樣一團要命的火?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什麽時候開始……他手扶著發脹的額頭,努力集中精神開始回憶。
剛掉了貞鱗那會兒?沒有。
後來在觀池?也沒有。
和阿沫在人界遊船的時候呢?那時候自己已經開始練《秋風破》上的心法了,是不是因為禁術的反噬呢?好像……唔,也不太像。
那再後來的話,便是魔鬼島了,如果有什麽問題,以妙沅的醫術,當時就應該能看出來。
所以,是大戰後的事麽?
他自知這次大戰對他的身體損毀極大,完全是不可逆的,但因為本來就抱了必死的決心而來,所以也沒有什麽好可惜。打仗麽,本就如此,他每次上戰場,都沒想過要活著回來。
那真的是此生最艱苦的一場戰役。掛帥之前,妙沅就已經對他諸多警告,他是做了手術後第二天,就硬撐著回到九重天,片刻都沒有停留,便一路長途跋涉。
人的潛力真的是無窮無盡,妙沅早對他下了重判,但他偏偏一次又一次死裏逃生。不僅日夜殫精竭慮,且數度動用靈力,使出絕殺技,甚至最後豁出命去與薑赤羽血拚,差點同歸於盡……
等等……對了,好像就在這裏!
他耗盡了全身的靈力,本來要和薑赤羽同歸於盡的,但後來他沒死,因為薑懿臨終前將她自己的修為度了給他!
是的,薑懿度了修為給他!
薑懿是火性的炎龍,她的一身修為遠比老君的三昧真火更莽烈得多,現在擱在他這個最畏火的身體裏,就像往一個冰碗裏丟一個火球,他怎麽承受得起?
嗬嗬嗬,他禁不住苦笑出聲,原來是這麽回事!
自己最近渾渾噩噩,竟然忘了這麽重要的一節。而大哥和沫沫,看到自己劫後餘生,也是隻顧著讓他怎麽能好起來,卻都沒有往這上麵去想。
難怪這一個多月,自己千年來都寒涼如雪的身體總是低燒不斷,是因為一直都有著那如火如荼的靈力在日夜煎熬。
仔細回想,如剛才那般的灼痛其實也不是第一次了,連著高燒幾天的話,就會發作一次,但都極其短暫。身上難受的地方多了,他也就沒有特別關注。
記得起來的最近一次,便是除夕那晚,他是有些感覺不對,但後來因為和沫沫鬧了別扭,就沒顧得上仔細琢磨。
看來隻要這火行的靈力存在自己身體裏,就時不時會有這個風險。今天在外麵奔波了一天,又妄動了靈力,這才狠狠發作了。
痛倒也罷了,忍忍總能過去,但如果就這麽任憑它燒下去,焚斷了龍筋龍骨,那倒真的無藥可救了。
想到這裏,他又覺得好笑,自己這樣的人,居然還在擔心無藥可救的事情。
嗬嗬,這個母後啊,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難得一次好心,卻還是辦了件壞事。雖說幫他撿回來一條命,但也無異於飲鳩止喝吧。
不過,也不能說壞事。
如果不是薑懿,那自己一個多月前,就和薑赤羽一起死了。現在的沫沫,一定傷心得天天以淚洗麵,怎麽可能還那麽帶勁兒地練著她的鞭法,在對麵那個暖暖的小屋裏,香噴噴地用著晚膳呢?
有她的日子,再怎麽難熬也是好的。
她是他的溫暖和希望,更是他所有痛苦的解藥。
哪怕隻為了再多看她一天,多看她一眼,也值得他拚了命地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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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這才曉得,璟華說的一早,真的很早。
他叫了她三次,她都是“嗯”了一聲,然後就沒了聲音,也沒有任何後續動作。
璟華無奈,隻好動手把她從被窩裏拉起來。她簡直是一路閉著眼睛穿的衣服,再閉著眼睛用的早膳。
看著她一路都迷迷瞪瞪的樣子,他又不禁心疼。
其實她原本就一直是這樣子的啊,不過是跟了自己以後,才變得患得患失,心事重重起來。
真是為難她了。
特別是還沒有被大哥罵醒前的那段日子。
現在想想,那時候的自己真是頹廢得不像話!好像自己活到現在,還從沒那麽不像話過。天天臭著一張臉不算,還動不動就朝她發脾氣,不知道給了她多少委屈,壓抑了多少天性。
這一點上,也能看出她的懂事來。
她收起了所有的小公主脾氣,變得勤快、仔細。以前嫌麻煩,沒耐心做的,一樣樣都做得任勞任怨。她連每天睡覺都煎著一顆心,他稍微翻一個身,她就會立刻警醒。
那時候的自己,不像自己。
而那時候的她,更不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