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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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璟華每天過的日子麽?
白天陪著阿沫,世外桃源,安達靜好的樣子,夜晚便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咬著牙,受這劍樹刀山,冰火酷刑?
這的確像是他會幹得出來的事情。
青瀾隻覺得鼻子一酸。
為什麽事情到了他的身上,就總是讓人胸悶得透不上氣,罵也不是,打也不是,沉沉的,仿佛自己要把自己憋死;
為什麽就算痛痛快快罵了他一頓,還沒爽過半天,便立刻要後悔,悔的還比爽的麵積更要大得多;
為什麽每次在他身上,在他暖暖的笑容,淡淡的話語後麵,總是會發現那麽多不得已,那麽多苦衷,那麽多扼腕和心痛?
唉……阿沫,為什麽你就偏偏喜歡了這麽一個人?
青瀾摸了摸已經沒有任何知覺的璟華,這千年玄潭確實厲害,他的溫度下降了一些,偶爾有抽搐,但也沒之前那麽劇烈。
青瀾不敢再多呆,帶著他遊上岸。
天就快亮了,他小心地輸了一點點的靈力過去,以便讓他盡快醒來。
果然,大約過了一會兒,璟華發出一聲低弱*。
現在覺得怎麽樣?”青瀾輕輕將他扶起來。
好多了……”璟華本來視線模糊,再加上洞裏昏暗,根本看不清他麵容,隻勉強笑了笑,輕輕道,“青瀾,謝謝你。”
謝我倒不用,”青瀾仍帶有怒氣,道:“你每天給阿沫下藥,讓她熟睡,就是為了不讓她發現,你來這裏?”
青瀾……”他依舊虛弱,聲音在空曠的溶洞裏顯得愈加縹緲。
還有,你老實告訴我,你身體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何會滾炙如火?”青瀾追問。
璟華默了默,低低道:“我……貪涼受了風寒,所以……”
你是連我都要瞞麽?”青瀾的火又躥上來,“你這根本不是普通的發燒,而且我認識你那麽多年,你一直都是寒涼的體質,又怎麽會一下如此反常!你不說清楚,別怪我告訴阿沫!”
這還不是拜你娘親所賜!”玹華的聲音自洞外傳來,慍怒的,回蕩在四周。
玹華?”青瀾一陣欣喜。
他聽阿沫說過玹華是回魔鬼島請沅姐姐的,現在玹華回來,那就是說璟華有救了!
可是,等等,玹華說,璟華的病是拜他娘親所賜?
這句他就聽不懂了,這和他娘親又有什麽關係!
青瀾的臉也繃了下來,“我隻知道我娘舍了她自己性命,救了璟華,你們還要怎樣!莫要什麽髒水都往她身上潑!”
璟華也努力撐起半個身子,靠在石壁,極力提高聲音道:“大哥,不關……母後的事。她……度我一身修為……是想救我。”他說了兩句,已然喘息不已,不得不住口。
之前青瀾進來的時候,未曾施過照明術,洞裏一直漆黑一團。直到玹華此時進來,才抬手照亮了溶洞。璟華隱約看到他的背上還背了一人,那人身量嬌小,纖細單薄,應該是沅姐姐沒錯。
玹華對那女子極為細心,先是脫下自己的外套,疊成一個坐墊,這才讓那女子坐在上麵,又披了一件鬥篷在她身上。
阿沅,這洞裏陰冷,你小心些,莫受涼了。”
玹華安置完妙沅,又急急奔去看璟華。
二弟,又發作了?”他不是青瀾,第一眼就看到璟華那灰敗的臉色,心痛如刀絞。
還好,讓大哥擔心了。”璟華勉力一笑,低低道。
大哥,怎麽找到這裏?不會是沫沫她……”想到此,蒼白的臉色又要發青。
放心,她還在睡。”玹華拿他沒辦法,心痛道:“我看你和小呆都不在,就猜到了。璟華,是大哥不好,回來太晚了,讓你天天都受這種折磨。”
大哥,不礙的。我這些天,過得挺好。”璟華虛弱地笑,笑意卻是真的。
妙沅一直一聲不響坐在那裏,突然揮著手,啊啊大叫。
玹華又急匆匆趕回她的身邊,道:“阿沅什麽事?”
妙沅指指璟華,玹華道:“你要過去為二弟診脈?”
妙沅點頭。
玹華麵露喜色,又將她抱起來,放到璟華身邊。忙中還不忘將自己外套做的那個墊子也拿過來,墊在她身下。
沅姐姐,有勞。”璟華看妙沅坐到自己身邊,伸了一隻手出去,客氣道。
誰知妙沅根本沒來扶他的脈,而是朝著璟華的頭一頓亂敲。
阿沅!阿沅!你幹什麽打我二弟?”玹華急忙阻止,好在妙沅雙手無力,打了這麽幾下,也沒什麽大礙。
我讓他,還有你,讓你們兄弟倆自作聰明!讓你們自作聰明!”
妙沅怒不可遏,手語的動作幅度也大了起來:“他被赤膽情荼毒了兩千多年,渾身從上到下,就沒一個地方是好的!已經是動不動就要斷氣的人,還不好自為之,還不知天高地厚給自己灌了那麽烈的火行靈力!”
阿沅,你消消火,這火行靈力不是璟華他自己要的,是……”玹華看了一眼青瀾,終於還是忍住道:“是意外得來的。”
妙沅才不管,指著他的鼻子,怒氣衝天,“我不管你是怎麽得來的,他本性屬水,水火不相容這麽淺顯的道理,三歲小兒都知道,你們沒有一個人知道麽?”
她指著璟華道:“他哪怕是渾身靈力一分不剩,都要好過現在被火行靈力日夜焚燒!”
她望著玹華,冷冷嘲諷道:“幸虧你遊得快,若再晚來幾天,你見到的二弟,恐怕就是一截焦骨!”
而且,你告訴我誰想出這個辦法的?冰潭降溫!哼,真是不要命了!是你?還是你弟弟這個不可救藥的家夥!”妙沅恨恨道。
玹華被她說的有點發虛,小聲道,“上次,二弟他燒得太厲害,都驚厥了,我怕他出事,便將他帶到雪地裏,為他降溫。後來約莫是我走了後,二弟他也學我的樣子,自行來了這裏……阿沅,這樣,不妥麽?”
你說呢!”妙沅狠狠瞪他一眼,眼中卻泛起了焦急的淚花,“他身中赤膽情,本來就畏懼寒冷,卻三天兩頭往這玄冰潭裏跳,你說……你說……”雙手顫抖,已經說不下去。
玹華隨著她一句句,一顆心也登登直往下沉,麵色難看至極。倒是璟華,似乎事不關己,隻一邊靜靜看著,表情無絲毫變化。
玹華輕輕拍了拍妙沅,知道她麵上雖凶狠,亦是因為心裏急痛攻心,恨鐵不成鋼。
她是真正看著璟華從無到有,看著這個小生命一點點孕育,長大,再來到世上的人,她和母妃、和自己一樣,早在他身上傾注了無限的愛意。
她對璟華,似慈母,似長姊,愛之深,責之切。
阿沅,別急。”玹華拍了拍妙沅兀自顫抖不已的單薄肩膀,安慰道:“總會有辦法,你先好好想想。”
青瀾在角落中沉默到現在,他雖看不見妙沅打的手語,但從玹華的隻字片語中,也猜出了事情的大概。約莫是自己的娘親將火行靈力強行度給璟華而引起他烈火焚身。
沅姐姐,此事既是因我娘親的靈力而起,那青瀾自當負責到底,如有青瀾可以效力的地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青瀾,你……你的眼睛又何時搞成這樣!”妙沅進來到現在,注意力都在璟華身上,也並未發現青瀾雙目失明的事,這會兒看到他,亦是大為驚訝!
玹華、璟華都懂手語,這些人中唯有青瀾與妙沅的交流頗為困難。青瀾眼盲,妙沅的手語他根本看不到。此時,妙沅看到青瀾緊閉的雙眸微微下凹,便心知他並非眼睛染了什麽疾病,而是活生生將自己眼珠摳了出來,焦躁的心情雪上加霜。
她不禁狠狠白了他一眼,忿忿道:“年輕人,一個個都不知好好愛惜自己!”
看她這個氣得瞠目切齒的樣子,倒是璟華笑了笑,輕輕道:“沅姐姐放心,青瀾這個要比我好治……他娘親留了副眼珠給他,回頭你找時間……幫他按上就行。”
那你呢!你……你這個不讓人省心的……我早就跟娘娘說,不要留下你,省得養不活,還讓人傷心……”
妙沅前兩句還凶神惡煞的樣子,說到最後,已無法再打手語,捧著頭,嗚嗚哭起來。
玹華過去將她輕輕抱在懷裏,安慰道:“會有辦法的,我們一起想,總能想出辦法,二弟他會沒事的。”
他說著,自己也忍不住語聲哽咽。
他一路狂奔而歸,就是盼著妙沅是璟華的最後一線希望,現在她雖未直接宣判噩耗,但看她這焦急落淚的樣子,結局已再清楚不過。
洞中一時沉默。
倒是璟華打破這悲戚氣氛,勉強微笑道:“沅姐姐,不必傷心。璟華大戰當日便該死了,多活了這些時日,都是白撿來的,已經很知足了。”
他喘息了幾下,又轉向玹華,低低道:“如今漠北已定,四海升平,近百年來應該也不會有什麽戰事,父君……父君那裏也再無用到璟華的地方。隻等大哥找到胤龍翼,助父君完成夙願,那便……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