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英台
字數:5550 加入書籤
阿沫撫摸著腕上的新鐲子,心情煩躁。
她不知道為什麽好好的,璟華又會突然對她說那些。他的情況是不好,但也不用如此灰心喪氣,一衡的那段舞蹈,他是早在他們之前就已經看懂了的。那時候他還安慰自己說,他應該還有希望,讓自己不要再發瘋了。
可為什麽突然又……
她兩手緊緊地對握住,直到握得自己感覺疼了才放開,將淩散的長發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朝腦後一擼,快步回到書房。
墨香雅韻的書房,現在已完全麵目全非。裏麵放滿了一堆堆的命格本子,摞在幾上、櫃上、榻上……青瀾和陰鑰還在不停地往裏搬,就隻能扔在地上。
這麽多?”阿沫有些吃驚,“我該到哪裏去?”
玹華從一堆本子後麵,勉強露出個頭來。他身量也很是高大,卻幾乎被那些命格給淹沒了。
阿沫你別急,我找出來一個,正合適你的,你先去。我這邊再看看,有了合適的,我們也會慢慢過去。總之盡早行完那九功,二弟便有救了。”
他朝她飛過來一本,“這個你先背熟了,然後琢磨琢磨怎麽把那原本該死的命格給改了,就算是成了。”
阿沫接過,有些猶豫道:“不是說不能改命格麽?”
玹華終於抬起頭來,笑了笑道:“本來要死的,現在依舊是死了,那還叫什麽功德?叫你不能改命格,是說不能用法力,但你可以用其它凡人的方法啊,我們這不就是去化凡的嘛!”
一點法力都不可以?”
當然了!不然,以你沅姐姐的醫術,如果去九州大地上懸壺濟世,救九個垂死的人回來,這功德還不是一瞬一息的事?”
阿沫莞爾,低下頭專心去看那本命格。
玹華還是花了點心思的,從汪洋大海中撈出的這個人還與阿沫頗貼切,若化凡的話,可謂本色出演,沒有太大難度,可這本命格在如今的她看來,卻有些觸景生情。
那也是個姑娘,年芳十六,祝家莊人,閨名英台,因喜好詩文,女扮男裝去紹興求學,與同窗好友梁山伯一見如故,私定終身。然祝父卻將女兒許配給了太守之子馬文才,梁山伯知悉後,相思成疾,不久身故。祝英台聞噩耗,遂以身殉情,在梁山伯墳前,雙雙化蝶。
凡人的一生,大多寥寥數筆。這祝英台如此催人淚下的一生,寫下來也不過就兩頁不到。阿沫隨手翻了翻,在看到梁山伯一病不起的那一段,覺得那個“病”字顯得很有些刺眼,不願多看,就合上了本子,交給玹華。
這麽快想好了?”玹華說她快,自己卻翻得更快,說話當口,已經啪啪翻了好幾本,都不中意,隨手扔在一旁。
嗯,想好了。”
說說你打算怎麽做?”
很簡單。那祝英台愛上梁山伯卻又不能嫁他,這才雙雙殉情。”阿沫舔了舔唇,幹脆道:“我隻要不愛上梁山伯,光愛那個馬文才不就行了?”
嗬嗬!好想法!”玹華誇了一句。
所以,我這就能走了?”
你難不成還要我給你弄個送別儀式麽?”玹華笑道:“陰鑰已經讓小黑小白來接你了,就等在外麵,從第十殿往人界,一會兒得讓他們帶你走個特別通道。”
你就沒什麽要特別關照我的麽?”阿沫還是有點緊張,“化凡,我沒化過,第一次。”
我也沒化過,”玹華倒是一點沒什麽,灑脫道:“隻要你不用法力,就都沒有關係。大不了這次不成,我回頭再給你找個命格重新來過。再說,如果在那裏有發生什麽意外,隻要召喚小黑小白,隨時都可以回來,有什麽好怕的?”
阿沫被玹華這兩句話一說,膽氣立時又壯了起來,也豪爽地笑了笑,“當然不怕!嗬嗬,我隻要在脫身前,讓祝英台別愛上那個梁山伯就好了,接下來自有那馬文才會娶她,再太太平平地洞房,對不對?簡單得很!”
她走到門口,想托玹華再去看看璟華那邊到底是有什麽異常,想了想,又還是沒說。
應該沒事的,她想。
璟華他隻是,防患於未然。以前和炎龍作戰的時候也是,他總習慣於接受最壞的打算,做最周密的部署,哪怕一個明明是必勝的方案,也會先籌劃好幾個備用戰術。
哎,還想什麽呢?我這就去做好第一件功德,旗開得勝,璟華他會等我的。
黑白無常帶著她來到第十殿,她看到那些要投胎的人們,排著隊喝下孟婆湯,然後便跳進六道輪回的井中。
但她不用,她直接穿過一條黑漆漆的悠長甬道,甬道的盡頭有一道白得刺眼的大門。
她毫不猶豫走了進去。
------------------------------------------------------------------------------------------------------------------
腦袋上一陣劇痛!
阿沫“啊”的失聲大叫,匆忙間睜開眼睛。
一瞬間的恍神,她以為自己又回到了觀池。
眼前是座典型的書院,雖然不像觀池的聽濤小築那樣,建立在海麵之上,但布置基本上都差不多。前方一張夫子的講桌,座下七八個學生的書案,夫子們搖頭晃腦地帶領學生們之乎者也。
這是書院的標配。
然此刻,這個書院裏的夫子並沒有——因為他正站在阿沫的麵前,惱羞成怒,提著戒尺沒頭沒腦地往下敲!
叫你睡!叫你睡!你說說你已經是第幾次在夫子的課上睡著了?夫子講的就這麽無聊嗎?讓你心生厭倦,如此渴睡?”
阿沫摸著自己的腦袋,頓然明白後腦勺上那個包從何而起。
唔,這人叫自己祝英台,這麽說自己這就化凡了?
初來乍到,阿沫也不敢多做強辯,免得出了什麽紕漏,隻好忍痛先抱著腦袋,躲避了再說。
右手側一年輕男子,趕緊搶上一步,緊攔住夫子,大聲道:“夫子息怒!英台昨晚挑燈夜讀,回味夫子的文章中的金句妙理,直至天明,這才睡眠不足,打了瞌睡。夫子就繞她這次吧。”
夫子垂下手,斜望了阿沫一眼,氣喘籲籲道:“當真?你真有夜夜鑽研我的文章?”
那年輕人急點頭,道:“千真萬確,學生怎敢期滿夫子?”
夫子輕哼一聲,背著手走回講桌,傲然道:“雖情有可原,但藐視學紀規章,亦不可恕。祝英台,罰你將《張良三拾履》和《程門立雪》各給我全文抄寫三十遍,散學!”
學生們呼啦一聲全散了,連夫子也抱著經卷沒了蹤影。
阿沫慢吞吞地收拾自己的筆墨書冊,裝進書袋。
她還有點沒反應過來,隻記得最後的印象,是走進那道白光閃閃的大門,然後再一睜眼,就到了這裏。
如果自己已經是祝英台了,那梁山伯呢?
她下意識地望了眼方才挺身而出護住自己的那名男子,該不會就是他吧。他也留了下來,正在幫夫子批改學生在課堂上默寫的功課。
阿沫瞧了他一眼,是個長相俊秀的年輕人,健康的小麥色皮膚,一側麵頰還有個酒窩。
阿沫歎口氣,這梁山伯挺招人喜歡,怎麽看也不像個為情所殤的倒黴鬼。可命格上也寫了,他相思成疾,鬱鬱而終,陽壽不過十九。
英台!”他看課堂裏的人都走盡了,匆忙跑到她身邊,心疼道:“怎麽樣?夫子打得痛不痛?讓我看看。”
阿沫本能後退一步,躲開他想來摸自己腦袋的手,略尷尬地笑了笑,“嗬嗬,梁……梁兄,我還好。”
他愣了愣,突然笑起來,“英台你是被打傻了嗎?哪裏來什麽梁兄,我是文才啊!”
阿沫如夢初醒地望著他,失聲道:“你是馬文才?那梁山伯呢?”
梁山伯?那是什麽人?要不我還是找個郎中替你看看吧,怎麽連我是誰都不記得了?”
馬文才皺皺眉,十分擔心道:“英台,我與你自小便定了親,可謂青梅竹馬。此次我要來紅羅讀書,也是你不願分離,這才女扮男裝與我同行。我們……本是結了學業便回家成親的,你怎麽……怎麽全都忘了似的呢?”
------------------------------------------------------------------------------------------------------------------
阿沫借口要洗澡,將馬文才轟在門外,萬分悲苦地一個人整理思路。
怎麽會這樣呢?
馬文才和祝英台才是原配?而且看來還感情甚篤的樣子,不然怎麽會連他出門讀個書,祝英台都要屁顛屁顛兒地跟著呢?怕他被別的女人拐跑了?
這……這和命格上寫的不一樣啊!出入這麽大!
秦叔叔,你們這命格本子也太不嚴謹了啊!阿沫痛心疾首。
英台,英台!你放心洗,我就在外頭守著!”馬文才盡心盡責道:“若要熱水,就知會我一聲,我再替你去取來!”
唔,這孩子,還真是討人喜歡!
阿沫噗嗤一笑,真的解開了衣服,跳進了那個熱氣氤氳的大澡盆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