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焦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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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問得直接,沒有一絲尷尬,倒令迦南栩一下怔怔說不出話來。
“阿沫,我……”
“嗬嗬,師父不用不好意思,我早看出來了。”阿沫大方道,“隻是不知道師父你是喜歡我的這張臉,還是我這個人?”
“我……我……”迦南栩囁嚅著,白淨的麵皮漲得通紅,燙得就好像有那段焦木直接烘烤著。
“啊,師父不用害羞,我隻是想問一問。因為如果你是喜歡我這個類型的樣貌,那我還有個姐姐,長得不算太像,但好歹還是有些相似之處的。”
她笑了笑,轉而又歎了口氣,遺憾道:“但倘若師父你喜歡的是我這個人,那就可惜了,因為……”
她話音未落,就有個溫潤的聲音從門外響起,道:“因為這個全天下獨一無二的沫沫,是我的。”
迦南栩驀地抬頭,果見璟華踏進門來,身後一如既往地跟著那個武藝高強的侍衛。
好!來得正好!我這就燒了你這根菩提木,讓阿沫看清我的真心!
迦南栩再不猶豫,大喝一聲,便將火焰焦木朝璟華扔了過去!
這一變故實在太出人意外,玹華與阿沫都措不及,等兩人反應過來,要撲上去時,那焦木已經燒到了璟華的朝服上。
天帝的朝服乃天邊瑞虹錦霞所織,日月金線所繡,刀劍不破,水火不畏。迦南栩自是知道,但沒有關係,那木偶人乃菩提木所化,隻要蹭著昧真火的一絲薄煙,即會熊熊燃燒,瞬間化為灰燼!
他眼睜睜地等著那一幕發生,隻見那木偶人連眼皮都沒抬,慣是往常那個麵無表情的樣子,但火焰焦木卻不知怎的變了方向,朝自己麵門直飛過來。
迦南栩“啊”了一聲,急往後退,仍是被昧真火擦到了衣衫,那火光頓時躥起,火苗舔舐著他的頭發和肌膚,瞬間將他包裹成一個熊熊的火球!
“啊!救命!救命啊!”迦南栩大叫,在宮裏到處撲騰打滾。可是那昧真火豈是這樣容易就能熄滅的?他滾到哪裏,這火便燒到了哪裏。他在宮裏兜了兩圈,連連慘叫,除了踢到了幾張椅子、打碎了幾隻花瓶之外,並無半點緩解。
“師父,你在搞什麽!你好好地帶什麽鬼東西來扔璟華?”阿沫也甚是火大,她已經看出來迦南身上的是昧真火,普通方法根本滅不得。
“阿沫,你……你快先替我撲了它!”迦南栩狼狽不堪,求救道。
“別急別急,就快到了!”
阿沫話音剛落,隻聽“轟”的一聲,四海之水被她從下界引上來,逆流直上,從南天門一路衝進宸安宮!
隻見一股股驚濤駭浪平白地直衝進來!除了玹華和那木偶事先躲避了之外,連阿沫都被湍急的水浪衝得站不穩腳跟,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水頓時淹了半個宸安宮,但好在總算撲滅了迦南栩身上的昧真火。
潮水褪去,他狼狽地坐在地上。雖未受傷,但身上也是黑一塊灰一塊,頭發被燒去了一半,稀稀落落耷拉在肩頭。
他的衣衫也被燒得破破爛爛,無法蔽體,阿沫氣鼓鼓地扯了一條床單丟給他,讓他披在身上。
他自知理虧,阿沫剛剛收拾一新、窗明幾淨的屋子裏現已被他弄得一片狼藉。桌椅被胡亂踢倒,帳幔被撕扯卷在地上,插了白梅的淨瓶砸碎在地上,梅花遍地凋零。
剛進門時還光可鑒人的漢白玉地麵,現在被阿沫引來的四海之水覆蓋了淺淺一層,幾條沒來得及回去的小魚無辜又無奈地蹦躂著。
“阿沫,我……對不起。”迦南栩不敢去看她,按他對她的了解,現在這位小姑奶奶隻怕已經氣得發瘋。
“迦南栩!”果然阿沫開始高八度吼他,“你是不是腦袋進水了,還是腦袋被門夾了!你什麽不好玩,你玩焦木!還是昧真火的焦木!你父王沒跟你說過麽?兩百歲的小孩都知道不可以在家裏玩焦木的了,你今年都已經幾歲了!你……你竟然還是我師父!”
“你知不知道我為了……為了,我打掃了整整好幾天,才收拾幹淨的,現在又給你弄得一團糟!”她怒不可遏,打開宮門道:“你現在就給我出去,不許再進宸安宮!”
“阿沫,我不是玩!”迦南栩一著急,披著床單站起來,跟在,阿沫後麵急忙解釋,“我就是想讓你曉得,他是個人偶!菩提木做的人偶!他不會給你幸福的!”
一直默不作聲的“人偶”突然走了過來,將阿沫摟到身邊,又將迦南栩阻擋在尺之外,語聲淡淡,卻帶了一絲鮮見的嘲諷,道:“木偶給不了的,你迦南公子就能給得了麽?”
阿沫聞著那陣熟悉的寒梅冷香,驀然抬頭,黑亮的眸幽幽企盼。
“璟華,真的,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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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大哥將狼狽的迦南栩趕出宸安宮,又貼心地將宮門關好。
宮裏便隻剩下這兩人。
阿沫喜極而泣,眼前的男子長身玉立,那眉山遠黛,那薄唇淡畫,正是自己朝思暮想了千萬次的容顏。
看,他正淺笑垂眸,望著自己,眸上羽睫輕顫,幽黑的深眸看似平靜,實則卻洶湧著無盡愛意與相思,如同地心深處湧將上來的狂風巨浪,下一秒便要吞噬理智,天翻地覆。
“璟華,真的是你?”阿沫哽咽著,不知不覺淚便一滴滴滾落下來。
“是我。”璟華緊緊擁住她,極力克製,卻也是語聲輕顫。
“不,我怎麽知道是你!我已經快要兩年多沒見到你了!”
阿沫覺得自己差不多快要錯亂,她逼著自己不停說話,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卻語無倫次。
“我最後一次見到你,是在公審前一天!對,你還說要回來用晚膳的,你還讓我等你!你……可你今天才回來!都已經兩年了,嗚嗚……你真是個混蛋!”
她說到後麵,抽抽噎噎又開始哭。
是啊,兩年多了。
那麽多個日日夜夜,她以為自己都已經習慣了。習慣了沒有他,習慣了一個人用膳,一個人睡覺,習慣了讓自己不論什麽時候看起來都興高采烈,也習慣了在父王或者青瀾的麵前掩飾悲傷。
她以為自己習慣了那條寂寞的小徑,習慣了每天對著一張簾子自言自語說笑話,習慣了用酒精來麻痹神經,強迫自己沉沉睡去,也習慣了好第二日醒來繼續精神飽滿,鬥誌昂揚。
但,什麽才是真正的習慣?
習慣是融入生命裏的那個樣子。
而她的生命,早已經刻上了他的樣子。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翩翩白衣,他的繾綣溫柔……
“沫沫,對不起。”璟華捧著她的小臉,心疼地替她拭去淚水。
“是我不好,我讓你擔心了。”他也是不能自已,說出來的每句話都覺得詞不達意。
“你竟然連我都瞞著!卻讓大哥、沅姐姐還有青瀾哥哥都曉得!還有你大哥,每天趕著那個惡心的木頭人在我麵前晃來晃去,你知道有多恐怖嗎?”
“那個,總得有人主持大局,我剛繼位不久,我怕有人趁我不在,引起朝局動蕩。”璟華抱歉道。
“你怕?你怕就別逞能啊!”
重逢時的感天動地褪去,阿沫清醒過來,開始一樁樁列數他的惡劣行徑。
“你為什麽要逞能去受那九轟天雷!你明知道那玩意兒會轟死人的!你要是真的不想判琛華,你是天帝,就是護個短又怎麽了!”
“沫沫,我愈是身為天帝,就愈更應執法公正,不能枉顧徇私!”璟華無奈解釋道。
“那你偷偷和琛華換了身體就算執法公正了嗎?”
阿沫完全不體諒他苦衷,咄咄逼人道:“你是不是覺得隻要有天雷轟到人身上,不論是誰,這刑就算是受過了?琛華的罪孽就算贖清了?
那你為什麽不索性就讓那個木頭人代琛華去受刑?那多好!誰都不受罪!反正這段木頭和你們家有緣,兄弟個都代替過了,索性轟焦了就當曆劫飛升好了,將來位列仙班,也是功臣一個!”
“沫沫!”璟華無奈,卻又覺得也無從反駁,隻得道:“那是不一樣的,是我沒教好琛華,這令他誤入歧途!”
“所以你覺得他的罪孽,你應該替他承擔?”
“對。”
“好,既然你這麽認為,那你是天帝,界內不論人妖神魔都是你的子民,那是不是不論誰犯了錯,你都得去挨那個天雷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你總是喜歡把別人的錯都攬在自己身上,不論有沒有道理!
璟華,你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你的責任感泛濫到不可理喻!你太自以為是,總是認為自己應該照顧好所有人,應該讓所有人都開心!如果沒有,就是自己的錯!”
“沫沫!”
“可是世界上沒有人能做到那樣子的,璟華!你在兵部的時候,能一肩挑下整個天一生水,你現在做了天帝,你就能把全天下都扛下來了嗎?
是不是天下隻要有人犯了錯,就是你的錯,隻要有人過得不開心,你就得犧牲自己去成全他呢?”
“沫沫!”他終於打斷她,沉默片刻後,緩緩道:
“我沒你說的那麽偉大,我隻是在救琛華!他是我唯一的弟弟!”